孟磊仅是点头,田氏便有些不太满意,又耐着性子叨念他一些姊弟情深的话。
但孟磊长大了,早分辨得清人对人是真诚还是虚假敷衍,偏偏自己的娘亲就是后者,但她又是实打实的宠爱自己,他也很烦恼,想讨厌又无法讨厌差别待遇的娘亲。
田氏转向寡言的丈夫说:「大哥为相,是皇上身边的股肱之臣,咱们这房老是矮大房一大截,三丫头真能出头,日后我们二房的腰杆也能挺直了。」
孟轩德仍是沉默,他对那个小时候超群绝伦但失足落水变成一心钻研蔚艺的庶女,一直都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
于她,他总有一股压在胸口的浓浓愧疚,这令他时不时的就会想起她的生母,相貌清丽的卫姨娘重病临去前,哀求他好好照顾没了亲娘疼惜的女儿,他只是无措难过,后来的日子,更不知如何去面对那与卫姨娘有相似清澈明眸的女儿。
此时在大房这边,孟伟德夫妻进了院子,一入屋内,魏氏将伺候的下人都打发出去,才忿忿不平的开口,「孟三怎么就入了太后的眼?诗雅会不会受影响?书雅那丫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帮衬?」
人心都是贪婪自私的,要不,当时规定家有适龄未议婚女子的皆有两个名额,魏氏宁愿把大房庶女推出去,也不愿将其中一个名额让给二房,提拔二房。
「姊妹入宫进了殿,就不是随意想见就能见的,谁知道两姊妹在做什么?」孟伟德口气也不好,他不是没派人进去打探消息,可姊妹俩却是一问三不知,但这些他不愿跟妻子说,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什么,徒增叨念而已。
只是秦佳音的事着实透着诡异,伤害君王虽是大罪,但秦家与皇上是关系极好的近亲,而且皇上在事发第二日就能上朝,看来神情尚佳,可见身体该是无碍,所以秦佳音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帝王拔除秀女资格?
魏氏坐立难安,她咬着下唇,「老爷,你说孟三在点心里加了什么迷魂药?怎么这么容易就将太后的心给收买了?」
「好了,议论天家,话传出去可是要论罪的,诗雅还在宫内,而秀女中能跟她争后位的秦佳音已经丧失资格,你就安心的、好好的等着当皇帝的丈母娘吧。」
孟伟德对自己的嫡长女还是很有信心,秦佳音已经提前出局,女儿封后是势在必得。
魏氏想了想,忐忑的心终于落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孟乐雅很忙碌,也渐渐适应了新职。
秦太后为人宽和,坐在高位,后宫亦无皇后妃嫔,虽有几名前朝太妃,不过历经多次见血的争位杀戮后,如今都守在自己的宫殿低调度日,多年不曾在宫中宴席露面,多是宫外的贵胄女眷贴心的进宫陪太后说说话、解解闷,也联络感情,但也有人是来吐苦水求同情的,像是左相府的秦太夫人,三、两天就来一次,每次都泪涟涟的走人,秦太后也苦啊,然而,一个孝字压下来,秦太后就不得不见老母亲,气得都胃疼了。
听说皇帝把左相叫到御书房一阵敲打,才让秦太夫人不再进宫为秦佳音求情,却希望能将秦家另一旁系嫡姑娘塞进宫中补位选秀。
无独有偶,想补这空缺的还不少,就有自家姑娘在宫中选秀的高官夫人,也是寻各种藉口进宫,询问可否补个人选。
秦太后直言,初选在即,此时补人,对宫中学习多月的秀女不公便打回票。
几日后,孟乐雅就得到消息,初选结束,共有十位秀女入选,不出意外的,孟诗雅、殷如秀都在其中,魏珊珊、孟书雅落选,几家欢乐几家愁,落选的秀女们在第二日就被送出宫。
至于留下的十名秀女将与皇上独处,虽然说独处,身边一定有太监、宫女伺候,但孟乐雅对自己坦承,她的确是有点儿吃味的。
「今日的点心都带着酸味,怎么了?」茶几上摆放了五款点心,口味却都偏酸。
巫嬷嬷一边吃一边喂小黑炭,小黑炭吃了一口,舔舔小舌头,猫眼转了转就退后一步,不愿再碰了,显然也是嫌弃的。
巫嬷嬷弯下身,再次将它抱在怀里,小黑炭脑袋往她的胸口蹭了蹭,瞥了孟乐雅一眼,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又像在埋怨什么。
巫嬷嬷忍不住乐了,「呵呵呵,这是小黑炭第一次,不,是第二次没将你送来的点心吃完,我记得上回一样是带酸的点心。」
孟乐雅尴尬了,她忘了小黑炭不爱吃酸,只能摸摸鼻子,胡乱说还有事没做快步离开。
自从当了秦太后的掌膳女官,小膳房的锅碗瓢盆全移到偏殿膳房,这位置邻近巫嬷嬷的小院,两人的相处益发的好。
至于孟乐雅的住处也近膳房,秦太后体恤,拨了两名宫女伺候外,偏殿膳房里也从御膳房调过来四名小宫女及四名小太监,让孟乐雅使唤打下手,最主要的也是向她学艺,她有几十道点心都十分特别,秦太后不讳言,孟乐雅终归是女子,日后总要放她出宫去成亲生子的。
对此孟乐雅没有任何异议,本着教学相长,她教得很尽责,从不藏私,待人亲切不骄矜,很快的收服这八人,丝毫不知这八人是傅言钦替她准备将来随她离宫开店的人。
第七章 出宫的时机已到(1)
孟乐雅的生活便在糖、盐、油、干果、五谷杂粮及各种成功失败的点心中度过,偶而听到宫女们低声说着皇上今天跟哪个秀女去游湖,明天又跟哪个秀女策马奔驰,哪一日跟某某秀女在月夜中漫步御花园吟诗词时,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象起那画面,然后失常的事便会发生,像是误把糖当成盐,抑或把酱油当成醋,但还好这情况真的只是偶而罢了。
这一夜,宁和宫有一个户外小宴,来的是十名入选秀女家中女眷,毕竟将闺女们召进宫中选秀女,一耗数月,总得让其家人看看女儿叙叙旧,所以,秦太后仅到场与大家说些话,要大家不必拘礼便先离开了。
湖池边,点了水灯,几张桌子上备了茶水点心,宫女、太监来回伺候,秀女们与家人相聚聊着这些日子以来的学习点滴。
宫中处处是灯火,远看相当漂亮。
就在离得颇远的墨竹阁,三层高的阁楼内,傅言钦正透过手中西洋望远镜,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秀女及其家中的夫人或姊妹,这些人三三两两的各聚一处说话,有的秀女面露羞涩,有的家人面色紧张,而殷如秀那张略带英气的脸庞上透着沮丧,透过唇型,他看出她跟孟乐雅正哀怨的说着话――
「还要熬一个多月啊,乐乐,我怎么这么倒霉的被选上了?我快闷死了,唯一一次放风是跟皇上骑马,你就不知我多快乐,策马疾奔,哪知再回头,皇上不见了,姚公公说是皇上有要事要处理,不止我啊,其他秀女也只看到皇上露一个脸而已,这日子不能过了,我也去做女官吧,你求求太后,我去当你的下手……」
他将镜头移到殷如秀身边的孟乐雅,与他记亿中一样漂亮的脸孔,一样清澈的眼眸,成了女官后,衣着大不同,一头青丝盘起拢在冠帽里,单薄的夏衫是由上等丁香色宫缎裁剪成褙子裙装,素净利落的女官制服在她身上特别的好看,杵在那群妆扮华贵的秀女中,毫不逊色,反而更引人注目。
她面露微笑,耐心听完殷如秀的哀求,「别再哀号了,人在福中不知福,你没看到你母亲有多高兴?」
「你大伯母不也一样高兴,对你说的那些奉承话,我听了都要吐了,要你好好帮衬你大姊,都是一家人,一荣荣?」殷如秀假意颤抖了下,搓搓手臂上也不知有没有冒起的汗毛,「还有你母亲,唉,你不是从她肚子出来的又怎样?你也给二房长脸了,她说话有必要虚假到让人一听就不舒服吗?什么以前要你别做点心,是她目光狭隘,人生在世,求的不过是个温饱……哪个人不吃?满足口腹之欲就是大事啊,哼,如今京城世家圈里,有来太后面前做过客的贵人们,哪个不对外说孟女官的手艺过人?」
殷如秀啪啦啪啦的说了很多,中间不忘塞食物,喝口水,两颊都是鼓鼓的。
傅言钦只专注看着孟乐雅的神情,她有欢喜也有苦涩,他知道,她喜的是点心被那么多人认可,连不认同的母亲都接受了,苦涩的是,她还是只能圈在宫中,开店的梦想仍遥遥无期。
「哈,你母亲要是知道你之前跟皇上夜夜――」
「如秀!」孟乐雅急急打断她的话。
殷如秀吓得马上闭嘴,双手还紧紧捂住耳朵,「割舌去耳」啊,这四个字连知情的宫女们都对那一夜的事噤若寒蝉,吓都吓死了。
「你再去陪陪你母亲,我得回膳房去了,所有的点心都上完了。」孟乐雅拉下她捂住耳朵的双手道。
殷如秀一脸哀怨的瞅着她,就见她解下腰间一个大荷包,「给你,一天只能吃一个。」
她一摸这手感,哈,幸运饼干,她点头如捣蒜,笑咪咪的承诺,「一定,一天只能吃一个。」
楼阁上,傅言钦依依不舍的移动镜头跟着孟乐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后小径。
他在太师椅上坐下,将望远镜搁置在桌,手指微微屈起,轻敲几案。
姚光在心里替主子感到悲哀,筹谋多时近身相处,花费心力,扮成太监又被当成闺中好友,没被视为男人,却仍欣喜的作梦也笑,哪知绕了那么一大圈,还是回到原点,只能窝在这儿透过小小的望远镜窥看心上人,唉,恨铁不成钢啊,真是不长进。
傅言钦微凉的声音陡起,「你又在心里嘀咕什么?」
姚光没好气的道:「不长进啊,主子――咳……咳咳咳……」
他一挑浓眉,「喔?朕不长进?」
姚光圆圆的脸涨得通红,急急解释,「不是不是,是奴才不长进,奴才的干爹一定会在心里这么骂奴才的,到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无法替主子分忧解劳……」
「朕也这么觉得,闵公公向朕请了一年假,想去看看朕统治下的好山好水,回来好好的说给朕听。」他眼神凉飕飕的看着立正站好的姚光一眼。
姚光想也没想的扑通跪下,他知道主子的话肯定还没说完。
「朕在想,还是你出宫好了,闵公公任总管太监二十多年,没在朕身边,朕还挺想念的。」这话说得极肯定,外带一个嫌弃某人的眼神。
「不不不,若是奴才出宫,皇上肯定会更想奴才的。」他可怜兮兮的说着。
傅言钦倒是气笑了,「你倒是很有自信。」
「嘿嘿,那不都是跟皇上学的。」他哈着腰儿,极尽巴结之能事,而且,他干爹哪是去游山玩水?那是个体力活儿,帮着宁国公府的褚靖褚世子代替主子爷微服出巡,探察民情外,私下还有秘密任务呢,像是前儿个的盐税大案,就是两人的手笔。
褚家先祖是本朝的开国元勋,一代代下来,皆在朝中担任要职,褚靖父亲乃是褚太尉,管着京畿的兵权,但态度一向中立,不与左右两派势力交好,是最忠贞的保皇派。
傅言钦思及前阵子收到褚靖的密函,摄政王余孽在西北现身,褚靖跟闵公公已带人往那里去,不知道有什么收获?他一直都晓得过去拥皇叔一派的支持者野心未歇,甚至与北方蛮国有议,欲借武力伺机侵犯我朝,但消息尚未证实,明日进京上贡的绍国似乎也在其中。
他揉揉额头,「朕听母后说,明日宴请绍国来使的宴会将在下午先让孟乐雅办一埸点心宴,你去问问邓嬷嬷,孟乐雅那里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姚光眼睛一亮,「皇上何不亲自问孟乐雅。」
他眼睛冷冷的瞟向他。
姚光挠了挠脑袋,「是,奴才多嘴,现在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皇上跟孟三姑娘,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奴才懂得,奴才懂得。」他赶紧行个礼,忙活去了。
皇宫中传来庄严的钟鸣声,代表皇宫内正在接见外宾。
金銮殿内,诸侯公卿文武百官站列两旁,位于北方的绍国使节团,包含为首的番邦亲王阿沙华,已一一入殿,对着坐在龙椅上的傅言钦高呼万岁,随即由使者送上各式来礼。
阿沙华这次带了一干部下出使大庆皇朝,除了上贡表达臣服,也将留在京城三个月,考察这里的民生同时向皇帝求教,因大庆皇帝推出的各种新政,虽然说雷厉风行,但朝臣及老百姓都心悦诚服的接受,才会如此富强康乐。
而且他们这趟来使,巧遇大庆皇帝秀女决选,若有封后大典,他亦会代表绍国送上一份贵重贺礼。
傅言钦听着他对自己的尊崇敬佩等等,心思却不受控的想着,来使阿沙华长相太过俊美,他家那爱做点心的小色女看到了,会不会眼睛就黏在他身上?
「皇上,亲王说完了。」姚光在身后轻声的提醒走神颇久的主子爷。
分心的傅言钦这才发现阿沙华还维持行礼的姿势,他若无其事,一派正经的道:「亲王快起,亲王一行人舟车劳顿,朕着人先安排各位至殿内休息。」
阿沙华等人行礼称谢后,鱼贯离殿,一行人被带到专门用来招待外国来使的福安殿。
福安殿位居皇宫东方,假山流水,凿池迭山,视野开阔,一条长回廊穿梭几间屋堂,阿沙华与贴身近卫莫痕入住其中的梧桐馆。
两人进屋后,待下人退下,留着落腮胡但年仅二十的莫痕就道:「早听闻大庆皇帝美若谪仙,还以为是浮夸之词,没想到是真的。」
「确实是逸群绝伦。」阿沙华是绍国第一美男子,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甘拜下风。
这一路风尘仆仆也够累了,众人各自回房梳洗一番,便被请至大堂,午膳接着呈上,送餐的内侍恭身说:「请各位先简单用餐,再小睡一下,晚宴前,会有几个大人引领各位到御花园走走,吃点点心,接着就是正式晚宴。」
安排算是不错,阿沙华点点头,与手下们用完丰富的午膳,便让他们各自回房小睡。
午憩过后,几名大人奉令陪同引领阿沙华等人到御花园赏景,亭台楼阁、造景流水、各式花卉争奇斗艳,微风轻拂,怡人花香飘散,树枝轻摇,扬起一片枝叶沙沙声。
亭台旁备有三大长桌,桌上摆满各式手作点心,甜的、咸的,有的还以蒸笼小心保温,也有冰块冰镇,花样不少,每样点心都有小立牌,上面写着点心名称,还有相关食材及口味,让人可以清楚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最主要是个个看来都极为精致,让人垂涎三尺,酒水及茶水也备了好几款。
长桌四周,又分别摆放不少桌椅,太监们恭敬的请来客们自己拿碗盘,自己拿长夹挟取想吃的点心。
阿沙华试拿了几样点心,咸甜皆有,味道有层次,与他番族点心大大不同,几位大人介绍了其中几道,而莫痕虽是阿沙华的贴身近卫,但他亦出身皇室旁系,与亲王情如兄弟,身分自是不一般,他的嘴巴几乎没停过。
「太后驾到。」内侍略显尖锐的唱诺声响起。
一时之间,众人安静下来,就见雍容华贵的秦太后一身贵气袍服,珠翠环绕的在华嬷嬷及一干宫女的随侍下抵达,阿沙华等人立即起身行礼。
「这些茶点可合亲王的口味?」秦太后亲切的询问。
「甚好,倒没想到还有这种宴客方式,来到中原,真是长见识了。」阿沙华微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