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幼帝外出失踪,兹事体大,知情的只有她这母后、摄政王及几位要臣,宫内外都封锁消息,直至几日后寻回皇上,也是私下奖励右相府。
当年失踪的前因后果,因事涉摄政王,当时傅言钦又不够强大,只能含糊交代,说是一离宫就遭人追杀,为求生不得不将身上华服与一乞儿交换,后来在大街上,看到右相府徽记的马车,才拦车现身,辗转回到宫中。
「其实当年的真相,儿臣隐瞒了部分。」
傅言钦将真实情况描述,增加的就是孟乐雅的那一段,但他仍隐瞒一句关键的娶妻之诺,向母后解释当初隐瞒的缘由。
「当时皇叔揽政,右相亦是权臣,由他找回儿臣,皇叔再愤怒,也不敢动他丝毫,但孟三只是个小姑娘,还是庶出,那时皇叔的手下查到我与乞儿换装一事后,京城内外不知死了多少无辜乞儿,乱葬岗全是染血尸身,若让皇叔知道是她一个小姑娘把我弄干净,带我上了相府马车,逃离那些杀手的眼睛,母后认为以他的冷血残暴会饶了她?」
不会!连至亲都会设陷残杀之人,又怎会在乎一个小姑娘的性命!更甭提是因为这个小姑娘的善心坏了他的大局,挡了他的帝王路,虐杀都会!
室内陷入一阵静默,秦太后的脑海浮现孟乐雅弹琴时的模样,此时再想到她,觉得差强人意的琴艺也变得可爱,那相貌极佳的少女竟然是皇帝的救命恩人。
「那三块甜糕充了饥也暖了儿臣的心,自此,儿臣才爱上点心,多次曾想过要御膳房或姚光去宫外找些相似的糕点,但怎么吃都没有她做的好吃。」傅言钦直视着秦太后,「儿臣向母后坦白,她的那一道点心,儿臣的确馋了七年多。」
秦太后想想这些事,顿时明白,「所以,当选秀名单送上来时,没有她,皇帝才动了念?」
他微微一笑,「是,儿臣是想再吃她做的点心,然而,进宫为秀女并不一定得成为儿臣的枕边人,只是让她有入宫的机会,也许成为女官,也是给她一个恩典,算是报答她当年的恩情。」
秦太后明白的点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只是,哀家有疑惑,既然心心念念她的点心多年,为何她进宫一个多月,也没差她做点心送给皇帝吃?」
他摇摇头,「她已因母后成为特例,若是儿臣再公然让她做点心给朕吃,母后认为孟三姑娘在宫中的日子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吗?不说别人,就连佳音表妹也只能暗地里托人送吃食给朕不是?」没说的是,暗地里,他可偷偷品尝不少点心了。
秦太后拧眉,也是,秦佳音对后位势在必得,生得明艳,看似识礼却个性骄纵,若知道孟三姑娘入了皇帝的眼,私下肯定会找她碴,甚至联合其他秀女孤立。
秦家虽是她的娘家,但近年来,秦家结党营私,野心渐大,她看在眼里已生反感,并不乐见未来的皇后出自娘家。
见她沉默,傅言钦又道:「母后,儿臣让孟三姑娘进宫,是知道她对点心的执着与热爱,宫里收藏不少点心书籍,儿臣特意让人抄写几本放在厨房,让她自由取阅,她最近也捣鼓着那些秘方,做得很快乐。」
这些都是姚光跟他说的,若是可能,他也想亲眼去看看,想到这里,他嘴角扬起一道笑意,「儿臣希望她在宫里的日子快乐便好,过多的关注只会害了她,毕竟,同是右相所出的两个姊姊,与她并无太多姊妹亲情。」关于孟乐雅的事,他前后派人探查不少,知她甚深。
秦太后目光幽深的看着皇帝,她没想到一向对女子寡情的儿子竟然对孟乐雅了解甚多,还设想那么多,她突然有些不安,皇帝不近女色,自然也不曾在情爱中开窍,这些举动在她看来,已非惦记几块糕点之事,毕竟,当年遭难的幼帝已是十二岁的少年。
不过,小姑娘刚刚在才艺表演时,并没有在她面前挣得好印象的做法,似乎对皇上也无那方面的心思,但皇帝若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想将她封后,自己虽然没立场反对,但孟三庶女的身分摆在那里……
罢了,先看看小姑娘的心性与态度,也许自己根本是庸人自扰。
第二章 隐藏锋芒不出头(2)
秦太后再与皇帝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一出殿外,见秦佳音竟还候在亭台,不禁有点头疼,还是身旁的华嬷嬷懂得察言观色,看着另一名管事宫女,「你去跟秦姑娘说,这一日看表演下来,太后乏了,有空再召她见面说话。」
宫女快步过去,但秦佳音根本不听宫女说什么话,她傲娇的直接越过宫女来到太后面前一福,眼神发亮的看着太后,「皇姑母,皇帝哥哥可有说我什么吗?」
「说你有心,佳音,哀家有些累,你也回去休息吧。」
「呃,是。」秦佳音有些不愿,但也不敢让秦太后生气,屈膝一礼,目送秦太后一行人离开。
秦太后想到皇帝对秦佳音及孟乐雅的不同态度,摇摇头,算了,不去想了。
虽然想得开,但年纪有了,这些日子秦太后每每忆及皇帝的那些话,说到孟乐雅时,双眸点点如星光的璀亮眼神,她便莫名烦躁,连带的,连胃口都被影响了。
傅言钦知道了,还前往宁和宫关心。
秦太后仅说,「不过是天气转热而已,皇帝日理万机,朝堂事重,快去忙吧。」
傅言钦眼底有抹愧疚划过,再三吩咐宫人们好好伺候,才离去。
这一日天未亮,孟乐雅熟门熟路的来到小厨房,先跟一屋子的熟面孔打招呼后,注意到最常跟她说话的邓嬷嬷没来,不禁问了另一个与她交好的叶嬷嬷。
「肯定是睡晚了,不用担心。」
孟乐雅放了心,开始要动手做点心时,就看到邓嬷嬷快步跑进来,向她笑了笑,跟厨房里的人边调侃边忙活,好不容易有时间小歇,邓嬷嬷才端了杯茶走向孟乐雅独处的灶台,喝口茶,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嬷嬷。」孟乐雅一边问一边将手里的面团剥成一小块,再以擀面棍推平。
邓嬷嬷想了想,还是开口,「近来天气渐渐炎热,太后一日日益发没胃口,御膳房那帮子人肠枯思竭的变花样儿,太后仍没尝上几口就不用了。」她叹了一声,「华嬷嬷跟我一向交好,这两日看她愁眉不展我也担心,晚上就睡不好,今日差点爬不起来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想开一帖开胃散,但太后拒绝了,说她年纪大,身体状况多,每天喝汤汤水水的补汤已经够多,吃少就吃少,也不在意,但华嬷嬷是奴才,主子万一有什么状况,就是奴才没尽责、没伺候好主子,届时,皇上怪罪下来,被惩治的还是奴才啊。」
赏花宴上,孟乐雅表现笨拙引来闲言闲语,就是华嬷嬷替她解的围,这个人情她也是该还的,不过,看到邓嬷嬷期待的神情,她心里有底,邓嬷嬷应是特别来说给她听的,她嫣然一笑,「我有几个消暑开胃的点心食谱,回头我写着送来,请邓嬷嬷送去给华嬷嬷,若是华嬷嬷不嫌弃,可送至御膳房试试。」
皇上及秦太后的吃食都是御膳房一手包办,她可不敢抢人饭碗。
「唉呀,姑娘该说是聪明还是笨?自己挽袖子亲手做,万一入了太后眼,往皇上那儿说上一说,指不定就是未来后宫的娘娘了。」邓嬷嬷这么一说,又泄了另一个底,「太后胃口欠佳一事,其实是不能对外说的,就担心秀女们想尽办法的弄了些吃食送到太后那里,或是秀女身后的家族寻各种名义巴结,太后喜静,不耐烦应付那些人啊。」
「那嬷嬷还跟我说。」孟乐雅莞尔一笑,完成擀面的动作,在一旁净手,拿干布擦拭。
「姑娘不一样啊,你本来就是太后施了恩典才进宫,你做点心给太后吃,顺理成章。」邓嬷嬷理直气壮的拍拍她的手,笑得眼儿弯弯,「后宫的女人啊,得宠与不得宠,犹如天与地,咱们皇上不好女色,你若入了太后的眼,又有一手好手艺,性善人美,皇上又孝顺,姑娘肯定受疼宠的。」
原来……她还想着嬷嬷为何要特地传这讯息?但她不想被疼宠啊,迟疑一下还是说了,「嬷嬷,我老实说了,我真不想出风头,所以食谱交给华嬷嬷后还得请她替我隐瞒,乐雅万分感谢。」说完,她还煞有其事的行个礼。
邓嬷嬷见她一脸认真,仍不死心,又殷勤劝了好一会儿,说了好些话,最后也只能无奈的点头应下。
一过午后,算准秦太后应该在午憩,邓嬷嬷就拿了孟乐雅给她的食谱送去给华嬷嬷,也将她低调的请求说了。
宫殿外的长廊上,华嬷嬷低头看着那几张食谱,一手簪花小楷堪称雅致,以食谱上的食材及做法看来,这些点心尝起来应是酸酸甜甜的口味,想到方才午膳太后也吃得少,华嬷嬷随即唤了另一名宫女,让她将食谱送去御膳房。
「孟三姑娘的字写得真好,我说她琴棋书画肯定也好,她却说不是,老太婆觉得她的手艺如此突出,若是当年没有失忆,肯定能成为京城第一才女。」邓嬷嬷顿了顿,告诉华嬷嬷,「你知道我将这句跟她说,她竟然回答我,也许就是因为失忆,她的点心手艺才能如此厉害,毕竟能专心的做一件事,不要说能做到最好,但肯定是不差的,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一种智慧啊?」
华嬷嬷明白她在替孟乐雅说好话,微笑道:「的确是一种智慧,也说明她是衡量过,才要隐瞒那事儿,你就不必替她担心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造化,何况,太后是什么人?宫里的大小事,能瞒过她眼皮下的少之又少。」
也是,邓嬷嬷发觉自己想太多,又说了些讨好的话,便离开了。
午憩后,秦太后起身,左相府的秦太夫人与右相府的大夫人好巧不巧的同时进宫来,两方都是送来开胃的吃食及补品。
两人向秦太后恭敬的行礼,「臣妇拜见太后,太后万福。」
「不必多礼,来人,看座赐茶。」秦太后看两人坐下,宫女端上茶盏后才开口,「哀家身子并无大碍,劳你们费心了。」
华嬷嬷在一旁伺候,见秦太后虽神态温和,但从一些细微处还是可以看出秦太后并不高兴,也是,有些消息明明严令不得外传,有人的消息就特别灵通。
秦太夫人与右相府的大夫人魏氏都是人精,看出太后兴致不高,魏氏没有多待,说了几句关切之语,便先离开。
倒是秦太夫人,虽说太后也得喊她一声「母亲」,但因是继室,非秦太后生母,感情总隔了一层,太后倒是与同母所出的兄长秦凯情分重些。
秦太夫人年纪虽大,却保养得极好,「佳音给了家里消息,说极受你这皇姑姑的疼爱,她很开心,这样很好,咱们秦家的荣华能不能延续下去,就是你们……」
老人家叨叨絮絮的说了好一会儿,仍没听到秦太后松口给个肯定的答案,最后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行礼离去。
「唉,都是心大、不安分的。」秦太后叹了一声,感慨的摇头,尤其是自家人最让她心寒,只会时不时拿家族荣华来对她施压。
华嬷嬷安抚几句,看了桌上早已冷掉的茶点,示意宫人撤下后,吩咐再送新的茶点上来。
「太后,待会儿吃点东西吧,您午膳吃得少,也该饿了。」她温声道。
秦太后意兴阑珊的摇摇头,大大小小那么多烦心事,她哪有心情吃?
此时一名宫女提了食盒进来,向秦太后恭敬行礼,随即将食盒放上桌,端出里面的两盘小点心再退到一旁。
「这是什么?」秦太后好奇的看着盘上的新茶点,一款外型犹如盛开的玫瑰,一款则是两层式点心,上面一层为透明果冻,下一层是糕点,玫瑰花瓣可以一瓣一瓣拆着吃,两样就外观看来都很新奇。
华嬷嬷伺候着太后尝鲜,一边告知内容物及做法,这自然都是孟乐雅食谱上所写的。
秦太后一入口,眼睛一亮,口味酸甜清新,她接过华嬷嬷手上的温茶,喝了一口,再尝另一样糕点,竟意外的松软好吃,还带了点淡淡梅子酸。
华嬷嬷见秦太后眼角带笑,还有种意犹未尽的神态,明白她是满意的。
秦太后何止满意,两样茶点吃下去不久,竟然有了想吃东西的欲望,她好奇的问:「这么新奇的点心不像是御膳房的手艺,是哪方人士提供的?」
华嬷嬷看着在两旁站立伺候的宫人,示意她们都退下去,才笑着回答,「奴婢就知道瞒不过太后。」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那丫头不愿出风头,还要你们代为隐瞒我这老婆子?」秦太后顿了顿,想到上回的才艺表演,这孩子难道真没有当后妃的野心?
盛夏时节日日艳阳高照,将皇宫殿宇照亮得让人睁不开眼,随意走动皆是汗流浃背。
换穿夏装粉白裙服的秀女们日子仍一日复一日,过得极为规律,而所有课程中,最让她们觉得煎熬的,就属巫嬷嬷的课,这位年约五旬的教习嬷嬷通身派头十足,相貌严肃,行事古板严谨,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
秀女们大多出身名门,多是天之骄女,但对上她也只能一脸谦恭,尽管有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也有人私底下有巴结之心,如秦佳音知道她特别宝贝一只声带受伤,不会叫的黑毛小奶猫,还特别差人准备猫食,奈何巫嬷嬷拒收,油盐不进。
此时大堂内,巫嬷嬷正教授秀女们仪态,她一把竹尺在手,看着个个站得笔直的秀女,调整她们的站姿及走路的姿态,堂外时不时响起夏蝉唧唧的大合唱。
「走时左右腿的幅度要小。」
「双手交握腹部,再上去一点。」
「半屈膝,双手扶在左膝。」
「抬头挺胸,动作不慌,优雅,不行,再来。」
孟乐雅、殷如秀与其他秀女一样,姿态稍有不对,老嬷嬷便拿竹尺在错误的地方轻拍两下,若有人稍微松懈,也有一样的待遇。
好在孟乐雅爱下厨,站立时间多,殷如秀长期练武,体力非一般,两人被纠正的机会少。
但其他公侯府邸的姑娘们都娇滴滴的,能坐就不站,能有轿子就不走路,个个是苦不堪言,腿脚发酸胀痛不说,更甭提这炎炎夏日,就算大堂里准备不少冰盆,但夏风拂来,热呼呼的,秀女们香汗淋漓,头发微湿,额上冒汗,有时一个行礼动作就得维持两刻钟,根本折腾人。
「在宫中,一个典礼要同个姿势站上一两个时辰是常有的事,行走跪拜,都是体力活,姿势愈正确,姑娘们才能少吃点苦头。」巫嬷嬷一边与其他教习嬷嬷来回巡看着愈加狼狈的秀女们一边说:「表情要放松,狰狞着算什么?宫里来往的多是贵人,不能冲撞。」
这堂课就是个体力活,脸上要维持好看的神态根本为难人,待到这堂课结束,筋疲力竭的秀女们都是先回房,叫宫女伺候沐浴再帮忙揉揉发酸胀痛的双腿。
而体力甚佳的殷如秀却是扯着孟乐雅往湖畔走,她就不懂房里有什么好待的?不是更热吗?
「那些人真是娇滴滴,站没多久就软趴趴。」殷如秀受不了的批评一句,眼睛突地灵活一转,轻咳一声,「对了,乐乐,你上回那个幸运饼干还有吗?」自来熟的殷如秀嫌弃乐雅绕口,喊她「乐乐」说是亲切。
「上回给你十个,你吃完了?」她还特别交代一天吃一块,这不过才三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