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并不是这样。
他根本无人关注。
四岁那年,蒋以声在院子里捡到一只快要被冻死的小奶猫。
他瞒着家里的阿姨把猫抱了回去, 也真的救了下来。
但孟雨柔猫毛过敏, 蒋臻便让人把猫扔了出去。
等到蒋以声知道时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他在房间坐了半个多小时,第一次违背父亲, 偷偷跑了出去。
好像是件很酷的事情,按理来说不应该那么狼狈。
只是那时候的蒋以声太小了, 小到掉进沟里都爬不出来。
那是小区某户人家新挖的蓄水渠,前几天刚下过雨,两边是湿漉漉的泥土,压根爬不上去。
蒋以声抱着喵喵直叫的小猫,蹲在沟里缩成一团。
污浊的凉水浸透他的鞋袜,阴冷顺着脚心爬到心口。
不仅如此,水沟的上面还有一只狂吠不止的野狗。
仿佛嘴都伸到了他的耳边,口水粘腻,四处飞溅。
没人找他,除了那只狗世界安静得不成样子。
人小时候不成熟的内心,还有若隐若现的中二病,让蒋以声觉得自己和怀里那只猫一样可怜。
可怜到就这么死在夜里也无人发觉。
出于某些可以不要的信念,蒋以声硬是不求援也不呼喊,这么一声不吭地在坑里坐了一晚上。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蒋以言回家发现弟弟没了,连忙喊上人整个小区地找,终于在蒋以声彻底黑化前把他从水沟里捞了出来。
此后,蒋以声大病一场,听见狗叫浑身发怵。
再后来,整个家里他只在意蒋以言。
即便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情都觉得可笑,但小孩有小孩的思维,那时候下定了的决心,坚持到现在依旧没改。
他们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两人并肩,用手机打的字。
因为内容太多、看了太多时间的手机屏幕,讲完之后蒋以声都有点头晕。
临春意外发现其中很多事情她都看着眼熟,随后慢半拍地发现,以前蒋以声半开着玩笑说出口的话,竟然都是真的。
那些幼年时落下的伤,很痛很痛。
但人长大后再看时,不过也就是一道疤。
时间推着蒋以声前进,也缓慢治愈着他的过去。
把过去笑着当玩笑说出口,又何尝不是一种强大。
只是这种成长太让人心疼。
临春终于明白当初蒋以声为什么会特别刻意地问她和蒋以言像不像。
可能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出来,只是不知道问谁,也不想得到答案。
临春关掉手机,偏过脸看蒋以声闭着眼睛,把头抵在车窗玻璃上。
可能是晕车,有可能只是单纯的累了。
只是司机把车开得猛,两下转角漂移,又把他给甩了回来。
东倒西歪反复几下,蒋以声干脆借着惯性,不要脸地一歪身子,倒在了临春肩头。
额角挨上小小的一点,虚虚地点在那似的,没压上什么重量。
临春身子一僵,倒也没有拒绝。
只是她这小矮子肩膀实在低得可怜,蒋以声这么歪个十来分钟,脖子估计要断。
他正想坐直身子,却率先突然感觉脑袋下的肩膀往前提了几分距离。
临春坐着身子,抬头挺胸,努力让两人的身高缩短差距。
公交又一次停靠在站边,临春抬手挡了一下蒋以声的额头,以防他往前滑落下来。
凉凉的触感,姑娘家的手指间仿佛还沾着花香。
睫毛微颤,他轻轻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临春怀里那一把开得热烈的鲜花。
这是蒋以声第一次送女孩子花,花店里的小姐姐还奇怪他早上不是才买了一束。
“给…嗯。”
他本想说给女朋友,但是又觉得不好这么造谣。
好在花店小姐姐见多识广,一看就看破他的欲言又止。
“还没追上?”
蒋以声揉了下鼻尖,眼底只剩淡淡的笑。
“她喜欢什么颜色?”
“黄色。”
“向日葵怎么样?”
“可以。”
他赶着要,花束也没做多大。
店家小姐姐配了洋甘菊和白中桔梗,还贴心地挨个把花语告诉对方。
“记得告诉她哦,包你能追到!”
回想到这,蒋以声叹出一声笑来,临春也听不得见。
她只感受到那一瞬间突然加重的呼吸,像鼓点一般,直接砸进了心里。
-
中午,蒋以声本想带临春去吃些北京比较有名的饭馆,只是临春饭前提出AA,他便就近在路边随便选了一家。
点了三个炒菜,两人都没有喝汤的习惯。
蒋以声似乎很爱吃鱼,临春便多吃了些其他的菜。
出门时日头正暖,街边树木茂密,在路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临春告诉蒋以声自己要做手术的事,还有她下午估计就要去剪头发了。
“行,剪吧,又不是剪完。”
蒋以声看着临春鬓边的碎发,盯了几秒后忍不住抬手想拨一拨。
只是临春不太配合,那只手还没到她面前她就后仰了老大一段距离。
蒋以声差点没给气乐了。
“不给碰?”他并起四指在临春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不许动。”
临春躲一下,被蒋以声揪住衣领,又扯了回来。
她手里还拿着那束花,像极了约会时正在打闹的情侣。
旁边店铺外的服务员在分发菜单,递到临春手上时道:“情侣八折哦~”
临春愣了愣神,蒋以声怂恿着她要不要再吃一顿。
她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沿着路边,一路走回医院。
还是早上约好的楼下,临春和蒋以声摆摆手告别,可谁也没先行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可能蒋以声也不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
但总有人要先行离开。
往来人群暂时遮住视线,身后几步就是楼梯。
临春后退着转身,两阶一步跑上去。
“临春。”
熙熙攘攘的人群过去,无人答应。
-
临春当天下午剃了头发,晚上住进病房开始断食。
发型有点丑,她把长发散下来,倒是也能遮挡一二。
她把蒋以声送给她的花拆下来找了个塑料瓶插上,摆在病床边,一睁眼就能看得到。
二月三日,手术被安排在早上。
虽然做了全麻,但手术时长很短,一个小时后就被送回了病房。
临春一个脑袋被裹得严严实实,活像顶了一圈棉被,左右都不能动弹。
剩余的麻药让她昏昏欲睡,眼皮重的抬不起来。有人拍她的脸,费力地睁开一条缝,能看见临冬焦急的样子。
她想抬手比个手势,可是却怎么都挪不动胳膊。
努力之后并没有什么用,临春便彻底放弃闭眼睡觉去了。
虽然期间屡次被临冬打醒,但术后可能出现的发烧呕吐等症状都没发生。
她按着流程吸氧、吊针、做检查,三天后恢复得非常不错,拍了ct,确定了耳蜗植入位置正确。
隔天,临春可以出院了。
二月七日,正值除夕。
蒋以声送给临春的花只剩下那一只向日葵依旧□□,她便把那只花连着行李一并带回了家。
临冬还要继续治疗,她们打算在北京过年。
午饭简单吃上一吃,下午她们准备一起出去逛街买年货。
临春把头发散下,遮住耳后还贴着的纱布。
只要没什么大幅度的动作,这么静静坐着是一点看不出来。
临冬欣喜:{还好你当初没有把头发卖掉。}
临春愣了会儿神,像是想到了什么。
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又笑了笑。
下午,临春陪大姐上街。
明明都到了除夕,街上店铺关门的却很少。
这里物价贵得吓人,临春什么也不敢买,买了也不会要。
路过一家宠物店,她看橱窗里放着吸引客人的猫猫狗狗,其中一只和书店房檐上的大橘很像,便拍了照片发给了蒋以声。
很快,她收到了回复。
【在哪?】
临春抬头看看,把那家宠物店的名字发给对方。
【我去找你。】
临春瞪大眼睛,没想到一张图片能把蒋以声本人给招来。
临冬从前面折回来挽住临春的手臂,示意她赶紧追上,临春手里还握着手机,本想阻止蒋以声过来,可是却在最后一秒犹豫了。
{你和大姐去吧,我在这等一个朋友。}
{朋友?}临冬抻着脖子往临春的手机上瞅,{谁啊?}
临春收起手机,嫌弃地把她推前推推。
“大姐——”临冬屁颠屁颠跑过去,“三姐又要约会去啦!”
临春听不见临冬说了什么,但看得见临冬的嬉皮笑脸。
她知道这小屁孩肯定没说什么好话,而且大多还和蒋以声有关。
不过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临春自然也明白,她和蒋以声有点太近了。
其实正常的男女生之间不应该这么亲密。
可是…
蒋以声说话从不这样,简单、或者说突兀。
这么着急见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临春有点担心,发信息让他路上慢点。
蒋以声没再回复,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大约二十分钟,等在店外的临春看见了小跑过来的蒋以声。
他穿的外套看起来很薄,虽然正值中午,但好歹也是冬天。
蒋以声皱着眉,还没站定脚步就解了自己的围巾给临春围上:“怎么不进店里等?”
二月的天冷,这么站着干等,把小姑娘的鼻尖都给冻红了。
临春刚做完手术,万一感冒了都不是小事。
蒋以声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都没提醒一句。
临春自己倒不在意,她的脸被遮了大半,自己抬手把围巾扒拉下来掖去下巴:{怎么了?}
她能看得出来蒋以声脸色并不是很好,好像…心情也不是很好。
“先找个地方吧,”蒋以声避开临春的目光,转身看向这一溜街道,发现不远处有家咖啡店,“我们去——”
他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目光下垂,见临春拉住他的袖口,轻轻晃了晃。
{怎么了?}
满心的焦虑像悬于心口的巨石,在这一刻轰然落地。
堆积在心底的灰尘四起,迷雾般充斥着整个胸腔。蒋以声静静地停在原地,等那一阵灰尘落下,恢复往常。
可临春却低下了头,卷翘的长睫覆在眼下,遮住本不该有的情绪。
她试探着轻轻攥了一下蒋以声的指尖。
好凉。
第62章 62
这是临春第一次主动去拉男孩子的手。
严格意义上说, 这种接触程度或许只能算是“碰”。
攥了一下立刻放手,蒋以声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四目相对间,临春心虚地往后退了半步。
和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关系, 她就是觉得蒋以声穿得少, 大概会冷, 所以下意识就去攥了一下手指。
就和她攥临冬、攥李瑶瑶是一个概念。
但很明显,这两者并不是一个东西。
她先鬼迷心窍,然后迷途知返。
眼神乱飞,盯着两边空气看得起劲。
蒋以声动了动唇, 欲言又止。
他把刚被握过的手指蜷进掌心,转了个面向。
“先找个地方吧。”
临春跟着蒋以声进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店里开着暖气,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混着咖啡豆淡淡的苦香。
可能是除夕的缘故, 客人很少,零散地坐在软座沙发上, 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临春暗暗打量了一圈,装潢典雅很有格调, 精致得仿佛到处贴着金子,磕着个墙角她都赔不起的程度。
或许这种店面对的顾客根本就不是她这一个阶层的人,临春看了眼柜台前的价格表,虽然表面保持淡定但瞳孔已经开始地震了。
一杯咖啡抵得过她一星期的饭钱。
蒋以声问她喝什么, 临春连忙摇头。
开玩笑, 根本喝不起。
蒋以声顿了顿,视线扫过价格单,倒也没有强行按头让人喝。
他点了一杯咖啡一杯热可可, 买单时交代了十分钟后再制作。
这些是给一会儿要来的徐拓和穆潋卿的,蒋以声在外面没什么喝东西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