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了孕还在店里忙前忙后,放个假还来北京流水般的花钱。
单是临冬这半个多月的透析都价格不菲,更别提自己的耳蜗手术。
全程手术下来怎么也得二三十万,这些钱只有可能是梁峻拿出来的。
临夏都离婚了,她那么骄傲一个人,连怀孕都不肯服软求和。
可是偏偏为了自己。
但自己都干了什么。
临春控制不住,轻轻哭出了声。
每一次抽泣都像吸了无数刀片入肺,划得她心脏生疼。
临夏抹掉她脸上的泪:{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已经十七了,也快成年了。大姐不求你以后出人头地,赚很多钱,但是你要明白,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一旦选错了,路会很难走。}
除夕夜的窗外正盛开着灿烂的烟火,明灭一瞬,光亮照在巴掌大的窗框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过滤网,过滤掉那些没缘由的喜悦和快乐,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安静,和明晃晃的绝望。
临春盯着床单一角,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她点了点头。
{知道了。}
-
同一时间,蒋以声正在客厅里和孟雨柔一起看春晚。
屋内没开大灯,有点暗。
孟雨柔还织着毛线,时不时抬手往耳后掖一下散下来的碎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完全把蒋以声错认为是蒋以言,孟雨柔近几个月精神状态越来越好,日常与人交流也没有障碍。
过年时蒋臻特地把人接回家里,只是相比于在医院,她对蒋以声的态度要冷漠许多。
不过蒋以声也并不在意。
蒋臻一分钟前从楼上下来,坐在几步远的沙发另一边。
三人没挨在一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默契地保持沉默。
电视里,观众席上响起热烈的掌声,镜头给到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
蒋以声的视线直直定格在某一像素,觉得这个家就像是披着华丽皮草的尸骨,表面光鲜亮丽幸福美满,其实内里早就蛆虫横生,发烂发臭。
手机在此时收到信息,“叮”地一声,突兀到让其他两人都偏了目光。
浆糊一般的情绪在那一刻被清点出一片空白,蒋以声垂眸打开手机。
信息是临春发来的,只是内容和预想中的并不相同。
【你去哪里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他保持着一个动作看了许久,直到电视里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这才微抿了下唇,把手机反扣进掌心。
这个世界都他妈要坏了。
蒋以声蓦地站起了身。
蒋臻眉梢微抬:“坐下。”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蒋以声咬肌紧绷,停顿两秒,却并未如他所愿坐回原位。
蒋以言去世后他与蒋臻的父子关系一度非常尴尬,就像是两艘停泊再岸的船只,没了绳索的牵引,稍有一些风浪就会分崩离析。
蒋以声卡在一个边缘,如同一个在风里绷紧鱼线的风筝,也正因如此,蒋臻才能默许他这些日子的胡闹,没有阻挠。
他怕那根鱼线彻底断掉,所以比如各退一步,想暂时安分。
“你妈妈好不容易回家,多陪陪她。”蒋臻往后轻靠,说话不急不缓。
孟雨柔低头织她的毛线,连电视都不看了。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甚至能听见钟摆走动时发出“哒、哒”清脆又轻巧的脚步。
“把灯打开。”蒋臻又道。
一道带有指令意味的简单短句,男人的声线如同编写好的程序一般传进蒋以声的耳朵里。
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连名带姓地喊他,简明扼要地让他去做某件事情,或者意识到什么问题。
从小到大,蒋以声从未忤逆过蒋臻。他是蒋臻精心调整出来的机器,接受进命令后如实实行。
蒋以声走到墙边,把大灯打开。
客厅蓦地一亮,孟雨柔微微皱眉。
“坐下。”蒋臻重复之前的话。
蒋以声重新坐回沙发上。
电视里的春晚刚结束了一个小品,主持人正在走台本,很快迎来了一个热闹的歌舞表演。
随着欢快的音乐响起,所有的一切好像重新倒回了十分钟前。
无形的飓风席卷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后吞噬一切。除了岸边被浪花轻轻拍打的礁石,无人知道那时的凶险。
海面无波,月朗风清。
抱着自欺欺人的侥幸,蒋以声再次打开手机。
字符刺眼,看得他心疼。
这不对。
仿佛事件重现,他再一次起身,却没像之前那样停在原地不动。
大门不过十几米远,蒋以声步子迈得大,右手刚握住门把,只听身后一声爆喝:“站住!”
蒋以声脚步一僵。
蒋臻面色凝重:“你又要去找谁?”
相同的戏码在中午已经上演过一次,蒋以声午饭后的不告而别蒋臻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除夕夜里,不可能还继续放任下去。
蒋以声转身看去:“和你有什么关系?”
蒋臻直接无视他的问题:“回来。”
蒋以声不为所动。
两人僵持不下,周遭气氛降至冰点。
突然,孟雨柔有了动作。
她把粗棒木针放在一边,刚织好的围巾被拦腰折了两折。
茶几下放着之前就准备好的粉色纸袋,孟雨柔仔细将围巾装了进去,站起身走向蒋以声。
“拿去给她吧。”
孟雨柔轻轻笑着,就像完全不知道刚才父子二人的争执。
蒋以声微怔,但很快反应过来。
他单手拿过纸袋,瞥了眼蒋臻,对方对此没有反应。
短暂的相视后,孟雨柔推推他的手臂:“去吧。”
蒋以声抿了下唇,转身拧开门把,头也不回的走进夜色中去。
月光洒在门外的庭廊,雪花飘飘荡荡,落在孟雨柔展开的掌心。
她停在那里看蒋以声离去,少年背影挺拔,有几分成人模样。
“你什么时候这么惯着他了。”蒋臻淡淡道。
孟雨柔回头,依旧只是笑笑:“你别说话。”
第65章 65
晚上十一点半, 最后一个压轴小品结束,临冬笑得直咳嗽。
临春端来温水给她顺顺,临夏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三人一起挤在一米二的小床上, 被子盖在胸口, 小小的手机发烫, 正在播放今年的春晚。
临冬虽然疲惫但没有困意,躺了半天睡不着觉,就干脆眯着眼睛一起守夜。
快到十二点,临夏接到一通电话, 不用想就知道是梁峻打来的。
临春和临冬相视一笑,把手机还给大姐,也不看春晚了。
临夏叹了口气, 起身去外屋接电话了。
{大姐和姐夫会和好吗?}临冬问。
临春摇摇头:{不知道。}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 选到春晚直播,只是临冬没那个心思去看, 纠结了一会让,还是忍不住问:{三姐…}
临春直接按住了她的手。
她大概能猜到临冬想问什么, 但没必要。
而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外面的雪下大了,风敲着玻璃,呼呼作响。
临冬靠在临春肩头, 呼出深深浅浅的热气, 紧紧握住她的手指。
寒冷被拦在屋外,她们藏进大姐的臂弯,要不了几年, 就该临春护着临冬了。
临春偏过脸,摸摸临冬的头发。家人都在身边,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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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个节目看得人昏昏沉沉,《难忘今宵》熟悉旋律响起时,临春收到了李瑶瑶的新年祝福。
她正盯着屏幕发呆,没过几秒,又收到了穆潋卿的。
徐拓也在群里发了新年祝福,虽然看这就像是粘贴复制来的。
但最起码…也是出了声的。
临春飞快退出软件,连回复都没有回复。
她把手机交给临冬,起身想去洗把脸。
“三姐!”临冬坐直身子喊她,可临春却置若罔闻,没有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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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刺骨,逼退眸中热意。
临春关掉水龙头,指尖被冻得通红。
一直在窗边打电话的大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侧,一言不发地拉过临春手腕,把她带去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
窗户开着,有雪花混着夜风吹进来。
临春一头雾水,顺着临夏的视线向窗外看去。
起初她并未在茫茫雪中发现什么,直到马路对面某一树荫下走出小片阴影,昏黄的路灯照着在那人发顶,临春这才猛地一怔,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临夏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回屋。
临春反应过来,下意识去追对方的脚步。
可里屋的门早她一步,率先关上了。
临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刚才还压回去的眼泪不受控的往外满溢,顺着脸颊流去下巴,一滴一滴打在她的衣服上。
是蒋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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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夜,街道上空无一人。
偶尔会有车辆疾驰而过,混着雪声,能听见远处狂欢的呼喊。
远处的烟火绽开一朵又一朵,蒋以声的手上拎着孟雨柔给他的围巾。
分明一切都顺理成章,可他手机上编辑好的信息到最后也没发出去。
大概知道别有目的,又或者是私心使然。
蒋以声在雪地里站了快两个小时,也没明白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他动了动身体,拍掉肩上细碎的雪花。
呼出来的热气瞬间凝成团雾,在下一个瞬间又骤然消失不见。
蒋以声微仰下巴,对着飘雪轻叹一声。
然而等到雾气散尽,却看见道路对面漆黑的小道里跑出来一个穿着红色棉衣的姑娘。
他停了一秒确定来人真实,恍惚间带了些浅浅的不敢置信。
隔着一条马路和茫茫雪幕,蒋以声抬脚走过斑马线,停在那一处绿灯下。
临春散着长发,眼睛通红,像只兔子。
巴掌大的脸上泪痕犹在,应该是被袖口使劲蹭过,那红便顺着皮肤染了一片,连带着鼻尖和嘴唇,整个人都红彤彤的。
蒋以声勾唇笑了。
“我妈让我拿给你。”
蒋以声出来得急,穿得甚至都算单薄。
他在雪中站了许久,嘴唇苍白得没什么血色。
临春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眼泪就兜不住从眼眶里掉下来。
视线模糊一片,短暂地温热后又重新清晰。
她微微蜷缩手指,继而紧握,再抬头时皱起眉,坚决地摇了摇头。
蒋以声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的睫毛很长,上面落了片雪花。
一低头,被风吹落下来。
蒋以声弯腰把纸袋放在了临春脚边。
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唇边笑容很淡:“新年快乐。”
他走得干脆,连头也不回。
只是没走几步远处又亮起烟火,蒋以声抬头看过去,视线便定格在天空之上。
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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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二月十四,是临春耳蜗开机的日子。
时间暂定在十点,穆潋卿特地赶来医院陪同。
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兴奋,临春还好,她甚至今早早起时还刷了一张英语试卷。
细微的电流经过人体,临春扶着自己的耳廓,忍住那针扎似密密麻麻的疼。
几分钟的调试时间,身体里传来的声响让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外界传来的声音。直到坐在她对面的医生猛一拍手,临春整个人一抖,几乎要从凳子上弹起来。
一道模糊的闷响,和动作同时出现。
临春捂住耳朵,被临夏轻轻环住肩膀。
这时,她才发现身边的人都掉了眼泪,穆潋卿用手机拍下这难得的一幕,笑着对临春比了个耶。
开机过程比临春想象中的要快,这个有声的世界却没想象中那么精彩。
所有的声音最初就像被泡进了水里,听得并不真切,随后而来的是无休止的耳鸣,以及各种尖锐的声音。
临春一开始尚能忍受,但时间一久就有些被吵的头晕脑胀。
她暂时取下外机,做进一步的调试。
重复几次之后,达到了目前最佳的状态——但也仅限于临春所能感受到的最佳状态。
重度耳聋患者没听过声音,所以无法正确判断外界声音的清晰程度。
直到调试的最后,临春也只能简单的分辨出音量的不同,无法辨别音色,更别提听懂说话了。
然而单单是那一点模糊的声音,就足以让临春暂时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未来隐约有了轮廓。
她信天道酬勤,这次到她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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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临春耳蜗开机完全结束,穆潋卿婉拒了同她们一起吃饭的邀请。
她说着要去地铁站坐车回家,可出了医院,却折去了别的道路,走进一家可算高档的餐厅。
三楼的单人包间内,蒋以声戴着口罩,正在看穆潋卿半小时前发给他的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