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嫁娶
倒教那守卫猜着了,果然,马车行至近前,下来个俊俏的婢女,与迎客的童儿悄声说了几句话,那童儿便笑脸迎着上前牵马。四个守卫默默跟在车后护送。
马车悠悠进了玛瑙山庄,一前一后向东北角驶去。
之前势利眼的守卫瘪瘪嘴,对旁边的年轻守卫使了个眼色——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整个山庄里,就属东北角的院子最偏僻。美其名曰清静,实则挨着溶洞潮湿得很,宿资也因此最为便宜。
年轻守卫还他个无奈的眼神——这一趟,估计没什么赏钱喽。
又行了片刻,道路渐渐变窄,已不通车驾。童儿客气地躬身请道,“前面就到落梅苑了,那院子最是清幽,景致在整个庄子里也是顶顶好的。客官们方才交代了,要寻个清静院落,此处最为合宜!还请贵客们下了车马,步行几步,也就到了。”
“有劳了。”
车帘一掀,先跳出个眸光灵动的小丫鬟,十四五岁年纪,身姿轻盈又纤巧。
白皙的小手摸出个木脚踏放在地上,声音又清又甜,如夏日的泉水一般,“小姐请。”
紧接着慢慢出来一位端庄的闺秀。面纱遮住她大半容貌,眉眼看上去亲和温婉。她似乎不常出门,此刻还有些紧张。
奇怪的是,她并不肯用小丫鬟搀扶,也没去踩那脚踏,而是双手撑着车辕,局促地慢慢挪了下来。
见惯女眷娇客的迎客童儿微微抬眉,目光中的不屑一闪即逝。
“小姐当心啊。”那小丫鬟见状,伸手去扶她,‘小姐’却急慌慌缩回了手,“不、不必麻烦。”
声音也远不如小丫鬟那般清脆动听。
后面的马车上乘坐四个婢女,此时也都一一下了车,正在拿行李。
这主仆六人看着是真寒酸,出趟门,竟只带了两口大箱子,四个布包袱而已。
守卫们抬起了箱子,小丫鬟也快步走过去,伸手要拿包袱。最高个的那位婢女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拎了起来。
“好姐姐,你就给我拿吧?”小丫鬟笑盈盈伸手去抢。
高个的婢女步子微错,也没见如何移动身子,可任凭那小丫鬟左跳右够,就是抢不回包袱。
小丫鬟气得鼓起了脸儿。她相貌五官虽平凡普通,一双灵动的桃花眼却分外明亮。此时瞧起来有几分委屈,“姐姐怎么欺负人呢?小姐看见了,责怪我怠懒怎么办呀?”
那高个的‘婢女’面无表情。
一旁黄襦裙的柠香轻咳一声,“柿儿,你别闹了。你…咳,你捧好小姐的梅花瓶就行。”
“哦。”小丫鬟不情不愿应了一声,接过柠香递来的小小玉瓶儿。
石子路微滑。
其他人都走得小心翼翼。唯独那小丫鬟神色间很是新奇,仿似从未亲自走过这样的路一般。竟一跳一跳的,足尖专挑那滑滑的鹅卵石跳着走。
看得旁人心惊肉跳。唯恐她摔了。
果然是小门户,小丫鬟如此没规矩,当主子的也不管管——童儿暗自腹诽。
可算到了地方,“此处就是落梅苑。几位贵客有何吩咐,都尽管摇动门口的铃儿,半炷香内必有人来。热水已经备好,都抬在院后。若是短人侍奉,也可……”
小丫鬟打断他,“不必啰嗦,我家小姐喜静,有我们几人服侍尽够了。你们都下去吧。晚上再送一桌素净清淡的饮食来。其余时候都不许来打扰。”
童儿恭敬地应下。
那小丫鬟满意地点点头,手指轻弹,一粒银珠子轻巧地打着转儿落进童儿手心。“喏,我们小姐赏你的。”
童儿从未见过这样寒酸的赏银,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谢贵客打赏。”
几人行了礼,转身要走。
“慢着。”小丫鬟又叫住他们,“我晓得哩,有咱们恒国公府的贵客住进来,甭管你们这珍珠还是玛瑙的山庄,那必定是蓬荜生辉了!胡乱吹嘘一番也属情理之中。不过呢,我家小姐喜静,平生最厌生人搅扰。”
她说着话,指风轻弹,又一粒珠子落进童儿手中。“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童儿本在暗中腹诽,低头定睛一看,竟是粒纯金的大蚕豆!沉甸甸的还很压手呢。
不禁大喜过望,对着那位‘小姐’连连作揖,“奴儿多谢小姐的赏!”
“姐姐们也请宽心!小人知道分寸,必不会使人搅了贵客们的清静。”反正梅花苑在最东北的偏僻处,本就不会有人来。回头他把客路一封,保管清静到他姥姥家去。
眼瞧着童儿和守卫们都喜滋滋撤出了院子,扮做‘小姐’的蕊雪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一把将面纱摘了,“小姐,您真是难煞奴婢了。”
刚刚竟还给她递脚踏,她也得敢踩啊!
沈稚笑靥娇俏,拦住正往下卸钗环的蕊雪,“先别忙摘,晚些还要用的。”
蕊雪登时傻眼,“还、还有什么用?”
橘绿也轻声解围,“小姐就别戏弄她了。我们此番出来的人少,也没带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一会儿还得收拾院
子、整理小姐住的屋子呢。小姐用不惯外面的东西,好些都得换新的。”
沈稚先是一笑,“怎么没带小丫鬟?我方才扮得难道不像?”
大家纷纷低头不语。
沈稚尴尬地揉揉鼻尖。轻咳一声换了话头,“不必收拾东西那么麻烦,今夜我未必有时间歇呢。晚上还让蕊雪扮做是我,就宿在正房里。”
柠香愕然,“那小姐您怎么办?”
沈稚笑笑,“在东厢给我留一间屋子就行。晚上也不必留灯,到了时候你们就都熄掉烛火,如常般睡下就是。别远远地让人看出什么异样来。”
婢女们心知沈稚此番出来,必定是有事。听了吩咐也不多意外,纷纷应下。
唯有蕊雪仍在踟蹰。她不安地摸摸头上那些华贵的点翠金钗,嗫嚅问道,“小姐,我这身行头……什么时候才能摘啊?”
柠香接口道,“小姐既吩咐了让你扮成她,为防有人忽然过来,你就先一直戴着吧?”
蕊雪轻“啊”一声,小脸瞬时苦了。穿着小姐的衣裙,还戴着这么贵重的首饰,她简直都不会动了!
众婢子见状纷纷偷笑。沈稚也一齐打趣她,“蕊雪想开点么。你这委实不算什么的!你瞧瞧阿蛮,那才叫真正不容易呢。是吧?人家阿蛮也没说什么呀……”
‘高个婢女’原本麻木地低头闭目,半靠在角落里养神。此刻突然被提及,慢慢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她们。
迎着一众婢子们的目光,他又缓缓地“长高”了几寸——原来他仗着衣裙遮挡,为了显得真实些,竟一直微屈膝行走。
此刻方才忆起,慢慢站直。
婢女们惊住了。这下盘的功力也忒扎实了些!若让她们如此起卧行走,不消片刻腿和膝盖就得酸麻了,又怎么可能会忘记!
蕊雪有些心疼,默默打开妆奁,取了药瓶递给阿蛮。“小姐,可否让他卸去乔装?”
沈稚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随后点头,“卸吧。一会儿在屋中别出来。”
阿蛮摇摇头,不肯接。
沈稚忽然间有所发现,“阿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高个‘婢女’面色一僵,只是摇摇头。
“你是觉得这样说话很奇怪吗?”
阿蛮低头看看自己的婢女襦裙,闭了眼睛。生无可恋地点点头。
“哈哈哈哈。”沈稚笑弯了腰。乐得不行,“你把那药瓶儿拿来。我倒是想看看,阿蛮的本来面貌配上这身妆扮是什么样子的。”
阿蛮惊呆了。
闻言本能地抗拒后退。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左右为难。最后咬了下嘴唇,竟真的拿了那瓷瓶回来,甚至为了配合着襦裙的幅数和长度,是小步挪回来的!看起来很是“端庄”,默默坐到椅子前。
看得沈稚暗暗称奇。
他接过蕊雪递来的湿布巾,沾了药卸掉矫饰乔装。
随着易容一层层剥落,逐渐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之前蕊雪给阿蛮乔装时,旁人也都忙着各自伪饰,掩盖着个人特征。因此无人注意到他。此时一见,竟都看得怔住了。
异族少年,穿着婢女衣裙……竟然格外的和谐漂亮。
阿蛮本就脸小、轮廓深,五官又精致。只是平日里身穿侍卫统一的宽大武袍,又配着刀剑,在蜜色肌肤的衬托下便显得格外野性洒脱、俊朗英毅。
而此时阿蛮端坐在椅上,身高便不大明显。侍女的假发髻刘海儿微长,遮住剑眉,只隐隐露出深邃温柔的金眸。
阿蛮的鼻梁虽高挺,却不似凶夷人那般硕大,反而更像南朝人,精致漂亮。
薄薄的嘴唇也很耐看,大概是之前被迫涂过口脂的缘故,此时还有几分水润润的。
精致明丽的五官长在巴掌大的一张脸上,轮廓又深邃,线条又流畅,怎么可能不好看?
当然,最绝的还是那双长长的、不似真人般的眼睫。天然卷翘又细密,覆在他因羞窘而微微低垂的眼睑上……
琥珀般的深邃眼眸愈加神秘缱绻了。
慕容坊里的玉瓷娃娃都没有这样漂亮!
连沈稚都看入了神,不由得凑近。手指捏起阿蛮的下巴细瞧,喃喃称赞道,“一个男的竟有如此容色……阿蛮,你这是要活活气死姑娘们吗?”
凶夷人窘迫得简直要冒烟。脸颊上也红烫得很,此时也顾不得是否违和尴尬了,哑着嗓子问道,“小姐,您…看够了吗?”
沈稚见好就收。立即点头收回手,“嗯。”
其实哪里看得够呢?不过是怕把人一次欺负得太狠,下回不肯罢了。
阿蛮站起身,头重脚轻向外走去,“我、我去更衣。”
蕊雪急忙跟着,“阿蛮哪里知道衣裳放在何处?我帮你找罢。”被橘绿一把扯住了袖子,“不用你。”
橘绿悄悄瞄一眼沈稚,见她仍在看阿蛮背影——确实好看。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解释,“你如今是‘小姐’,哪有去服侍人的道理?”
柠香自告奋勇,“我去帮忙找。”
*
东厢房里,柠香从箱中翻出几件男子的衣袍,递给阿蛮。“喏,你慢慢换。小姐那里有我们呢,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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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溶洞
夕阳的余晖渐渐沉寂,落梅苑里点起灯烛。
沈稚散开了小丫鬟式的双螺髻,卸去易容露出玉雪般的肌肤。身后青丝如瀑。橘绿正给她梳头,竹雨轻声说道,“小姐,阿蛮来了。”
沈稚把点心撂了,擦擦手,“叫他稍待片刻,我这就好。”
不料竹雨出去一圈回来,迟疑道,“阿蛮说他在东边角门处等您。”
沈稚微怔,心中划过一丝诧异。
阿蛮平日里不管有事没事,总喜欢往汀荷院里跑,美其名曰听小姐吩咐,实则院子里的婢女仆妇们各司其职,哪里需要他额外做什么?只是比起石芜院,他更喜欢沈稚这边罢了。前两年刚捡回来时更夸张,每次教完他读书,沈稚总是一面收书一面挥挥手,“行,你可以走了。”
少年阿蛮则每次都舍不得马上离开,总得在书房外傻站着多等一会儿。直到确认了不会再传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情况在刚挪他到石芜院居住时最为明显——每日不到点灯时分,谁也撵不走这位早就下了值的异族护卫。
就那么可怜巴巴的呆坐在院子哪个角落里,活似个被主人遗弃、无家可归的幼兽一般。那双深邃又无辜的琥珀眼眸中,满满的都是失落。
一般人还真的招架不住。
那时沈稚也耐心得很,常常亲自去哄他。有时是赏一碗干酪,有时是一条亲手打的络子——沈稚的手艺一言难尽,她打出来的攒心梅花……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大概只有阿蛮不嫌弃。还当宝贝似的挂在腰带上系身牌,四处炫耀。
后来还是沈稚实在瞧不下眼,好说歹说才用一对儿长穗宫绦硬给换了下来。
只是后来当阿蛮听说了那宫绦是出自蕊雪的一双巧手后,便再不肯系了。
而且报复性的在汀荷院外连守了四五日的夜值!以示对小姐言而无信的抗议。
*
沈稚忆起前事不由得莞尔,同时愈发奇怪——
阿蛮一向黏人,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不肯等她,独自先走了。
莫不是方才欺负得太过?生气了?
沈稚隐隐有几分好笑,倒不多担心。这凶夷护卫虽然桀骜不逊、无法无天,但小脾气却软得很——再不高兴,两块糕都能给他哄转回来。
*
沈稚到东角门时,阿蛮早就等在那里了。
夜色中的山庄晦暗静谧,只有门两侧幽暗的烛火照明。两人都是窄衣窄袖的夜行打扮,沈稚也将头发高高束起,脚踏一双素净的暗色短靴,整个人干净利落极了。蒙着面,唯露出一双眼睛灵动晶亮,不经意间动人心神。
阿蛮见她的瞬间眼眸一亮,随即有几分别扭地转过头去,“水下潜行不易,小姐确定要亲自去么?”
沈稚点头,“来都来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请的是哪门高人。”
阿蛮静默一瞬。
“小姐请随我来。”转身就走。
两人谁也不说话,夜色中默默前行,专挑漆黑无人的小路。不一会儿,就朦朦胧胧看见了龙庆山的影子。
乌云遮住月华,山中万籁俱静。
山脚下有一片不起眼的小湖,湖水在夜色中似是一汪浓墨,看不出深浅。“便是这里了。”阿蛮轻声说。直到此时才回头看沈稚,犹豫道,“小姐当真非去不可么?”
沈稚肃着面容,只点点头。心中生出几分淡淡的不快——她愿意哄阿蛮,可前提是他得识哄才是。
一见面就摆臭脸,路上也无端端的不理人。
她这当主子的又不是没脾气,岂有先低头去哄他的道理?
阿蛮这才察觉到她的不悦,后知后觉感到不安。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从湖畔芦苇中找出一条预先藏好的绳索。“水下视线不清,为防变故,最好是将小姐系…和我系在一起。这样不会散开。”
沈稚点了头。
阿蛮踟蹰着上前,“小姐,得罪了。”他闭上眼,将软绳绕过她的腰肢,打了个活结,与自己拴好。“一会儿先屏息半柱香,中间有个能换气处,小姐可在那里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