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关切的询问声:“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于是只迷糊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她听见一道声音,有些模糊:“轻微脑震荡……全身多处擦伤,情况不算严重……”
不严重啊,不严重就好。
曲珞闭了闭眼,困意再次袭来。
于是,在她被扶着坐起来,喂了一口水,点头、摇头地含混地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
病房内只开了盏光线微弱的小台灯。
此时的屋内与中午相比,空旷了许多。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叶书扬陪着她。
他单手撑着下颌,手肘搭在沙发边缘,眼睛轻阖着,神态放松又无害。
搞什么,明天不是周二么。
他怎么还在这。
叶书扬总不会打算陪护她一晚上吧。
这样想着,曲珞无意识地动了动身体,寂静的空间里顿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听闻病床上的动静后,一旁浅眠的叶书扬倏忽睁开眼,望向她,声线嘶哑:“曲珞?”
叫了她一声后,他又沉默下来,上下唇轻碰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变得茫然无措,所有的行为仿佛都在遵循本能,也只能顺从本心。
没有人知道,在听见车祸二字的那一瞬间,他仿若一只被抽空了力气与神思的玩偶,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就连淹没心口的悔恨都是后知后觉般漫上来的。
他这段时间做得有点过分了,他不该这样疏远她的。
怎么就被嫉妒和害怕牵扯着往前走了呢。
如果他们没有冷战,她就不会一个人去小吃街,进而发生车祸了。
思绪蓦然暂停,叶书扬没敢继续往下想别的后果。
过了好半晌,他才想起似的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曲珞撇撇嘴,赌气般地翻了个身,背朝向他,一时没应声。
她还惦记着他俩冷战的事,所以此刻做不到心平气和地跟他讲话。
而他也就此缄默着,身后一时没了动静。
沉寂的病房里只能听见清浅交错的呼吸声。
要不是没听见房门的开合声,她几乎要怀疑叶书扬是不是已经走了。
又过了许久。
曲珞实在没忍住,或者应该说,她受不了这种比冷战还难熬的氛围,于是在紧了紧手指的同时,她还轻哼了一声。
不满的、委屈的、略带控诉的、需要安慰的意思。
下一秒,床褥上便落下一道身影:“身上的伤口还痛吗?”
“痛个屁,痛死我算了。”依旧赌气,还带着一丝哀怨的语调。
叶书扬又靠近了些,弯腰俯身,捏了捏她的肩膀,声音很低:“对不起,我错了。”
“哪错了?”曲珞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的肩膀。
“哪儿都错了。”他沉吟了一会儿,“你能原谅我吗?”
哼,认错态度还算诚恳。
她转了个身,面朝向他:“那你说,这几天你干嘛对我不冷不热的?”
“我吃错药了。”叶书扬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话题糊弄了过去。
还没等她回话,他抢在她之前再次开口:“曲叔和廖姨都回去了,他俩不方便请假,上不上新课对我来说无所谓,你知道的,所以我拜托他俩让我留下了。”
“但你那竞赛……不需要再多刷刷题吗?”果然,她被他的新话题带跑了思绪。
叶书扬轻笑一声,明白她应该不会再和自己置气了,于是便放下心来:“竞赛而已,我什么时候怕过,而且像叶书扬这么厉害的,少学几天,也照样能考上。”
“又说瞎话。”曲珞小声嘀咕了一句,挣扎着要坐起身,叶书扬见状,立刻扶着她坐好,捧着水喂了她一口。
放下水杯后,他自然地坐在床边,凝视了她一瞬,犹豫须臾,还是把内心所想问了出来:“昨天的车祸究竟怎么回事?你跑得这么快,是因为有人在追你吗?”
从小吃街那边仅有的监控来看,他们只能得出这些结论。
曲珞闻言一怔,心脏仿佛因他的话而往下坠。
他目光里的探究欲和担忧实在太过明显,她怕他又要因此意气用事。
所以她抿抿唇,撇开视线:“没有,是因为垃圾街那边的人太多了,我着急出来,所以才发生了意外。”
叶书扬低垂下眼睫,声音喃喃:“是吗。”
“嗯,不过幸好我命大。”她用指尖抚了抚落在白色被褥上的他的影子,“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等了一会儿,她并没有等到回答。
曲珞抬眼,再度对上他的眼神,呼吸却就此凝滞了一瞬。
昏黄的台灯光线透过来,将他的脸切割成光影分明的两部分,往日清峻、锐利的眉眼半陷在阴影中。
光影交错时,他的轮廓显得更为清晰。
头发在灯光下变得毛茸茸的,长长的额发凌乱地戳着眉骨和眼尾。
少年平直的长眉下,是一双带着疲累和自责的眼眸。
灼灼的目光中,她仿佛看见了一只受了伤,亟待舔舐伤口的小动物。
“叶书扬?”曲珞轻唤了他一声。
光影似在摇晃,模糊、隐约地浮现在白色的脆弱之上。
她再次听见了他的声音,也又一次地听见他一字一顿地喊起自己的名字。
“曲珞。”叶书扬的嗓音很低,如梦中呢喃的呓语,含混、喑哑,却将每一个字都清晰冷静地烙印在耳中,也更似难耐的恳求,“我可以,抱你吗?”
曲珞上下唇微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整个人滞愣住,只剩下长睫轻微发颤着。
叶书扬没再犹豫,也没继续等她的回答,而是径直俯身靠近,双臂穿过她的腰侧,轻柔却僵硬地环抱住了她。
从昨天深夜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到此刻才终于放松下来。
一直虚浮地踩在棉花上的脚掌,也在此时才有了真实的触感。
“你干嘛,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轻易原谅你。”曲珞自觉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侧,指尖却紧攥着被子,她以为他这副模样,是在跟她卖惨求原谅,所以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娇蛮,“我可没说我已经原谅你了喔。”
“嗯,我知道。”叶书扬的声音有些闷,他动了动脑袋,柔软的发丝轻蹭着她的脖颈,脸颊埋在她的颈窝处,“对不起。”
“哼,有你这么道歉的嘛。”道歉还不肯面对面,非得抱着她才行,哪儿养成的习惯啊。
可回应她的仍旧只有重复的三个字:“对不起……”
这一句的尾音在发颤,他重复了很多遍,说到后来,声音逐渐哽咽。
曲珞浑身一怔,因为她感觉到有湿滑的液体浸透她的病号服,沾湿了她的颈侧和锁骨。
他怎么,哭了。
“叶小新,你……怎么了?”她无措地抬手搭上他的后背,安抚似的拍了拍,“好嘛,我原谅你了。”
就算担心她,也没必要担心到哭嘛。
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心脏像是被泡发的木耳,不停膨胀、变大的同时,也略微地发了酸,与酸涩感一同涌上心口的还有某种四溢的热意,两种物质纠缠、交错着,最后悄悄盈满身体。
曲珞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随后伸手,轻然地回抱住他,嗓音带着懒洋洋的坏劲:“不过,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混蛋。”
叶书扬搂在她腰侧的手臂骤然一僵,接着更紧地拥住她。
动作间,她晃动的发梢拂过指尖,轻微的痒意如盛夏燥热的风拂面而来,温热的气流沿着耳廓渐渐向下,最后牵扯住跳动的心脏与腕间同样脉动的经络。
怦怦——
强劲、有力,却也缱绻。
他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吸气,话语带着颤音,像是添加了几分无法言明的暧昧:“嗯,我是混蛋。”
“算你有自知之明。”曲珞轻哼一声,抿着唇弯了弯嘴角。
左手的五指陷入他柔软的黑发间,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空气寂静了一瞬。
他哭得很安静,除了偶尔的吸气声之外,再无其他。
只是,他的眼泪似乎不受控一般。
埋在她颈侧的脸颊越来越烫,仍有更多的眼泪涌出他的眼眶,打湿了她的肌肤。
“混蛋,你怎么还哭,好娇气呀,叶小新。”
她刚想收回埋在他黑发中的手指时,耳畔蓦然传来一声闷哼,是从鼻腔中哼出来的一声“嗯”,短促且轻声,好似在撒娇。
“你再多揉一会儿。”他吸了吸气,鼻尖蹭着她的颈窝,搂住她的手臂再次收紧了。
多摸摸小狗的脑袋。
指腹摩挲着他的头皮,曲珞眨了眨眼说:“那你求我。”
可她不是真的要他开口,于是紧接着又嘟囔道:“你还学会得寸进尺了。”
即便这么说,她还是听话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柔软头发的触感甚至比狗狗毛茸茸的毛发触感还要好。
两人一时无言,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有规律、有节奏的怦怦声。
好半晌之后,叶书扬才松开她,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昏暗的空间里,他垂着头站起身,被拉长的影子跨过床铺,残留在地板上。
他单手捂住脸,摁了摁眉眼,眼睛微微发涩。
眼眶余留着未消的灼热感,但其实不止眼眶,呼吸、耳廓都烫到惊人。
如果此时灯光明亮,并且有一面镜子摆在他面前的话,他一定能看见自己羞耻的狼狈样——红到可疑的眼角与耳根,以及可能会上扬一整天的嘴角。
叶书扬吸了吸气,转身:“我去帮你买晚餐。”
话落,也不等身后的人有所回应,他便顾自开门,快步往外走去。
曲珞愣在原地,双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直到房门被关上,她才猛然回过神,指尖僵硬地碰了碰左侧的肩膀,那里濡湿一片,还留有余温。
她有点搞不明白叶书扬了。
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总之他的心思、行为以及情绪都在她面前变得捉摸不透了起来。
猜不透,也想不明白。
她抿抿唇,身体往后靠,左手搭上台灯的开关。
啪嗒,啪嗒——
不知道台灯第几次被摁灭的时候,门口倏忽传来了敲门声。
曲珞下意识和地将台灯摁亮,与开关的啪嗒声一同响起的是,房门被推开的吱嘎声。
她还在疑惑叶书扬的动作竟然这么快时,一抬眼,就撞上了门口那人漆黑的眼眸。
柯烬高瘦却略弓着的身形,与模糊、绒黄的光线一起挤占了整个房间。
他将手中拎着的那一篮水果放在离门边最近的沙发上后,便斜倚靠着墙,没再走近。
“你怎么来了?”曲珞打开房间的顶灯,指了指他身旁的沙发,“你坐那儿吧,站着干嘛呀?”
柯烬垂在裤腿边的手指微微发颤,他不答反问:“你发生了……车祸?医生怎么说的?”
听他开口,曲珞才发现他的声音发哑得厉害,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到车祸二字时,他的声线好似轻微颤了颤。
“嗯。”曲珞点了点头,“但是还好,不是很严重,应该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柯烬的目光笔直地落在她身上,他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车祸那晚,你发生了什么?”
在她回答之前,他的脑海里遽然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对面大概四五个人,流里流气的,跟小混混一样,其中竟然还有个女的……我看他们也就高中生的年纪,这要是我女儿我肯定——”
话语戛然而止,中年男人见对方面露不耐,于是又将扯远的话题给拉了回来:“反正那小姑娘就是被他们给吓跑的。”
“是这几个?”他从手机的相册里调出一张图,放在男人的面前。
“嗯对对对。”男人连连点头。
“那边的人太多,我过马路不小心撞车上了。”曲珞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话落,她垂下眼睫,收回视线。
在柯烬问出口的瞬间,她不受控地想起了他之前掌心上的伤口,还有昨晚池淮洲那群人提起的关于柯烬的话语。
“曲珞。”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当初你答应我的那个条件,还作不作数?”
他指的是,那场躲避球赌局的条件。
“作数呀,你想要什么?”说话间,她来回张望了一下。
可是病房里空空荡荡的,她现在也拿不出什么东西给他。
“我想要一个回答,一个不是谎言的回答。”柯烬缓缓走近,目光直白且认真。
曲珞感觉脑海中的那根弦绷断了,心跳骤然提起了速。
耳畔是一道尖锐且短暂的蜂鸣声。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可以不回答吗。
他的问题,貌似比她当初的条件要困难许多。
她可以拒绝吗。
曲珞张了张嘴,回得有些磕磕巴巴的:“你——”
别再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曲珞。”一句话才刚出口,就被他淡声打断,明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却问得十分艰难,“疼吗?”
伤口痛吗。
柯烬走到离她只剩半米的距离时,忽然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瓷器:“我想要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欸?”曲珞倏忽抬眼,与他视线相接。
她望进了他灌入昏黄灯光的眼底。
刚才因为不安而狂跳着的心渐渐缓了下来。
但是不期然的。
神经末梢隐隐有种滋生莫名心绪的征兆,如夏末的最后一场暴雨,能嗅得到土壤腐烂、变质的味道。
她伸手摸了摸肩侧濡湿的部位,那块地方还是潮湿的、温凉的。
如盛夏降雨前,湿闷的、带着水汽的空气。
能轻而易举地渗进毛孔中。
被顶光轻洒着的眼睫微弱地颤了颤,她的视线越过柯烬的身侧,落在不远处开了一条罅隙的房门上。
更为微弱的光线从门口的缝隙中投了进来,而后一道身影覆下,将那几缕光线遮得更加微弱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狗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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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
……
╮( ^ω^ )╭」
——《卷毛小狗日记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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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柯半夜起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