遽然间,秦瑨看见自己脖颈上的红痕,脸一下子烧起来。
昨晚意乱情迷时,他隐约感到脖子一疼,没想到竟被姬瑶弄了痕迹。
他仔细回想着刚才见了什么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外面高逊还在等待,无奈之下秦瑨只能从药匣里取来一片膏药,贴在了脖颈上,将那红痕严丝合缝的盖住,随后阔步行至正堂,与高逊汇合。
小厮牵来一匹枣红骏马,肌肉健硕,皮光发亮,脚踏金掌,一看就是精心呵护着的。
“清风,好久不见。”
秦瑨走到马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它的脸。
马儿似乎通晓人性,见到他后不停晃头,一下下打着鼻哼。
秦瑨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时辰不早了,走。”
然而他刚把马牵出门楼,远远就听到有女郎在喊他名字。
“秦瑨——秦瑨——”
秦瑨一怔,循声看去。
只见姬瑶慌慌张张往这边跑,身穿一件湘妃色襦裙,乌发都没来得及盘,凌乱的披在身后。
没多久,姬瑶便气喘吁吁的来到秦瑨面前,张桃儿也紧随其后。
姬瑶捂着岔气的肚子,抬眸时神色略微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秦瑨穿武炮,金丝绢布甲在晨曦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完美衬出他挺括的身型,似乎比之前更英俊了一些。
不知不觉,姬瑶眼下微微泛起红晕,开口时携出一股女儿家的娇嗔意态:“你要去大营,也不跟朕说一声……”
高逊在旁一听,这才知晓面前这个美人竟是当今陛下,不由眼眸一亮,恭敬道:“末将高逊,见过陛下。”
姬瑶淡淡瞥他一眼,目光又烙向秦瑨,嘴巴不满的撅起来,似在兴师问罪。
好巧不巧,秦瑨想走,却被姬瑶正正堵住。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在府中耽搁一刻……
眼下后悔已经没用了,秦瑨略一斟酌,声色平平道:“陛下,军中来报,突厥有异动。时间太过巧合,臣怀疑是长安那边有人做了手脚。臣得去军营待几日,事关紧急,没有来得及通禀,还请陛下恕罪。”
听到他的歉意,姬瑶并不领情,“朕跟你一起去。”
秦瑨微微蹙眉,耐着性子道:“大营条件艰苦,风沙又大,比不得节度使府,陛下还是待在这为妙。若是无聊,就让张桃儿带着陛下外出逛逛,鄯州有不少好玩的,还有很多好吃……”
“哎呀,朕不去!”
这次姬瑶没有上套,走到他身边,旁若无人地抱住他的胳膊,“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朕不要一个人待着,你带朕一起去军营吧?”
她仰着头,眉眼间蹙起一抹迷茫无助的哀戚,粉泽的下唇被她咬出牙印,如幼兽般怜弱,让人禁不住心生疼惜。
秦瑨的眼瞳中满是她的身影,内心好不容易筑回的高墙再度被她剥离,不受控制,很快变得分崩离析。
他抿紧薄唇,侧头避开她的注视,可紊乱的呼吸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眼见秦瑨一直不表态,姬瑶着急的晃晃他的胳膊,娇声娇气道:“瑨郎,求你,别把朕一个人仍在这……好不好……”
美人柔柔弱弱,像是一汪妩媚的水。
高逊常驻军营,见到的女子多是西域那边奔放热烈的,鲜少见到这种娇生子,直叫他有些受不了。
如此撒娇捻酸,别说带她去军营了,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那也得想办法摘给她!
秦瑨亦有些耐不住,但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自是不好,他想抽出手,可姬瑶却将他越抱越紧,身前的两团柔软碾压着他的手臂,让他的身体又要窜出火来……
“瑨郎……”
姬瑶一声更比一声柔。
秦瑨只觉全身起满了冷疙瘩,禁不住败下阵来,无奈道:“去洗漱,臣在这等着。”
姬瑶一听,当即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娇若桃花的面庞显出几分稚嫩气息。
秦瑨叹口气,斜眸看向张桃儿,“你也收拾收拾,一同过去。”
***
陇右大营设在鄯州城南四十里处的虎头关,四周全是绵延的雪山,唯有一条康庄大道被营地深深盘踞,坚实守卫着这片土地。
秦瑨领着姬瑶走进军营衙门,田裕和几个军中骨干早已等候多时了。
姬瑶依旧穿着清早的那身粉色襦裙,乌发盘成高髻,戴着一朵娇艳的牡丹绒花。
甫一见到金娇玉嫩的小娘子,田裕这些常在边关吃沙子的老粗人俱是露出惊羡之色,拱手道:“末将参见陛下。”
“诸位不必多礼。 ”姬瑶随和笑笑。
“陛下这次前来乃是秘密行事,这几位都是臣的贴己人,陛下大可放心。”秦瑨对张桃儿示意,道:“臣与诸将商议一番突厥之事,还请陛下先随张桃儿到后院休息。那边有臣的一个临时住所,陋室孤小,还请陛下稍作将就,莫要到处乱跑。”
“好。”
姬瑶对军事不感兴趣,乖乖跟着张桃儿来到了衙门后院。
如秦瑨所说,这个寝房委实简陋了一些,只有内外两间,装潢亦寒酸,最值钱的莫过于那块波斯地毯了。
姬瑶东走走,西逛逛,可这里满打满算也就一小块地方,她百无聊赖,便将主意打到了张桃儿身上。
“桃儿,你带朕出去逛逛吧,朕之前还没来过军营呢。”
张桃儿又穿起男装,整个人英姿飒爽,对着姬瑶咧嘴一笑,“成,这里我熟!”
两人一拍即合。
临走时,张桃儿往衙门里瞅了一眼,见一群男人正围着桌案上的沙盘交头接耳,没敢进去打扰,擅作主张带着姬瑶离开了这里。
今日天气爽利,苍穹碧蓝,白云像一团团大棉花挂在上面,仿佛离地面很近很近。
姬瑶心旷神怡,这种景致在长安压根见不到。
两人靠着脚力,慢悠悠在大营里溜达。
半天下来,军营给姬瑶的感觉就是枯燥,除了刀枪棍棒就是臭臭的马匹,连个小花园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吹拉弹唱了。
路过校场时,里面传来男人气势如山的嘶吼声,听起来令人热血沸腾。
姬瑶仰头看着那圈高墙,纳罕道:“里面在干什么呀?”
“将士们操练呢。”张桃儿朝校场里面努努嘴,“走,进去看看。”
两人顺着不起眼的回廊往北走,登上了三层高的瞭台。
将士们专心致志,未曾察觉到有人在窥视,在日头下挥汗如雨,散发着强有力的男性气息。
自上往下一看,姬瑶眸中华光隐现,脱口而出:“这些男人肌肉这么多呀!”
“可不是嘛。”张桃儿满脸自豪,“咱陇右军的操练水平绝对是一顶一的,随便挑出一个将士,那都是让人血脉喷张的身材。”
姬瑶笑着揶揄:“朕好像知道你为什么留在军营了。”
“嘘……”张桃儿脸一红,讪讪笑起来。
黄昏时分,秦瑨终于跟手下将领商议出了结果。
为了稳妥起见,他们决定先发制人,直接派兵神不知鬼不觉的围剿胡耶汗部,将领则启用了新人刘槊,谨防打草惊蛇。
一番忙碌,令人头昏脑涨。
眼看到了用膳的时辰,秦瑨顾不得休息,疾步走回后院,然而寝房内空空如也,哪还有姬瑶和张桃儿的影子?
秦瑨骇然,回到门口质问守卫:“人呢?”
守卫恭顺道:“回侯爷,张桃儿带着陛下出去了。”
“去哪了?”
“好像就在军营里转一转。”
秦瑨闻言,面上如坠阴翳,阔步朝外走去。
他明明告诉姬瑶不要到处乱跑,结果又被她当成耳旁风,一个不留神人就溜出去了。
委实气人!
鄯州的陇右大营方圆辽阔,有的地方连他都鲜少走到。两人回到陇右的消息已被封锁,普通将士更是不知晓圣驾在此,若姬瑶四处乱晃,碰到不怀好意的登徒子那就麻烦了!
想到这,秦瑨愈发心慌,脚下大步流星。
好在田裕等人还没走远,秦瑨高声叫住他们,命道:“即刻带人搜索大营!把陛下找回来!”
***
姬瑶在军营晃悠半天,眼看天色渐深,肚子也饿了,便喊着张桃儿往回走。
路过一处木质的长排庑房时,姬瑶凝着屋顶上生起缭绕烟雾,好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将士们沐浴的地方,里面是天然的地热汤,操练一天泡一泡,别提多舒坦了。”
说到这,张桃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姬瑶勾勾手,随后在前面引路,领着她来到庑房西侧的一簇灌木丛处。
“这边。”张桃儿率先跨进灌木丛,蹲下之后回望姬瑶,用气声喊道:“陛下,快过来呀。”
姬瑶踌躇片刻,拎着裙角钻也进了灌木丛。
张桃儿蹲在她身边,用手滞了滞木板上的一个小小裂缝,“快看。”
姬瑶愣了少顷,耐不住好奇,顺着那个小缝隙往里看去。
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水雾弥漫,几个青石堆砌的浴池里清一色全是男人,黝黑的肌肉强壮有力,个别更是天赋异禀,一眼望之令人血脉喷张。
姬瑶哪见过这种壮观的场面,即刻挺直了身子,小脸烧得热腾腾的,这些男人可比她宫里养的那些芽芽菜好看多了!
张桃儿笑眯眯的往她身边凑了凑,低声道:“这个地方只有我知道,好不好看?”
姬瑶僵硬的扭过头,一瞬不瞬盯着张桃儿,没过多久,上翘的唇角再难压制:“行呀你,艳福不浅呢!”
“在军营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一饱眼福。”张桃儿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天色,“一会骑军三队差不多就该过来了,里面有几个特别英俊的,我指给陛下看看。”
姬瑶忙不迭点头,“允了,允了。”
两人躲在灌木丛里痴痴发笑,一下子变得臭味相投。
然而她们太过专注,并没有留意到有人靠近。
秦瑨带着一路人马火急火燎的到处搜,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走进将士们沐浴的院落时,秦瑨一眼就看到了隐藏在灌木丛里的两个人,趴在庑房的墙壁上,不知在干些什么。
这两人的身影有些熟悉,秦瑨放轻脚步,徐徐靠近,忪口气的同时,剑眉紧跟着越压越低。
“陛下,就是那个,俊不俊?”
“朕瞅瞅……不俊不俊,朕看着边上那个更好一些。”
“可我感觉那个有些太瘦了。”
姬瑶和张桃儿正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舒尔听到有人讲着一口好听的官腔问她们:“好看吗?”
“好看。”
“好看。”
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片刻后齐齐循声而望。
只见灌木丛前站着一个挺拔如松的男人,宽肩窄腰,金丝绢布甲崭新的没有一丝褶皱。
昏暗的天光下,他脸上带着温和笑意,一双眼睛却如三秋之潭,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
张桃儿率先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叫了声:“哥……哥哥……”
姬瑶亦惊诧不已,红着脸道:“你……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秦瑨皮笑肉不笑,“我还想问问你们呢,这么大的人了,还偷看男人洗澡,害不害臊?”
话音落地,他即刻寒了脸,弯腰揪住两人的胳膊,拎小鸡似的把她们拽了出来。
回衙门的路上,姬瑶极其清晰的感受到了秦瑨的怒气。
他一路拽着她的胳膊,脸色阴沉的堪能滴出水来,跟要吃人的活阎王一样。
她是帝王,本不该害怕,然而一颗心却跳的七上八下,让她的背脊溢满了薄汗。
张桃儿那边更是心如死水,哭丧着脸,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果不其然,秦瑨回到衙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惩罚张桃儿。
明亮的室内,秦瑨负手而立,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张桃儿,灌上沙袋,去校场跑一百圈!”
“一百圈?”张桃儿如霜打的茄子,忙不迭告饶:“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只是路过,不是故意偷看的!”
“对对对,我们就是路过,不是故意去看的,你就饶了她吧。”
姬瑶在一旁帮腔,可秦瑨压根不理她,锐如鹰隼的眼眸紧盯着张桃儿,俨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快去!”
军令不容置喙,张桃儿苦不堪言,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姬瑶,只能乖乖去校场领罚。
待她走后,衙门正堂里只剩秦瑨和姬瑶两人。
秦瑨对门外驻守的将士说道:“去通知田裕将军,就说陛下已经找到了,不必再寻了。”
“是!”
将士领命,快步跑了出去。
如此一来,轮到姬瑶开始紧张了。
秦瑨站在距她几步远的位置,紧皱的眉峰一直没松开过,阴戾的眼神如毒蛇一般缠着她,直叫她心里发慌。
姬瑶眼神闪躲,不敢去看秦瑨。
然而秦瑨二话不说,拉住她的腕子,将她直接拽回后院的寝房。
砰——
门被秦瑨猛烈的关上,俨然承担了他不少火气,发出的声响吓得姬瑶双肩一颤。
室内充斥这一股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味,姬瑶怯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秦瑨不说话,沉着脸逼近她。
她步步后退,直到背贴冰冷的墙面,无路可退,方才有些脾气上来:“秦瑨,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瑨愠怒不已,开口时连敬称都给扔掉了:“我说了让你待在节度使府,你偏不愿意。好,那就跟着来,我让你不要乱跑,结果又跟张桃儿跑出去。为了找你,大营里可谓是鸡飞狗跳。鸡飞狗跳也就算了,你竟还偷看男人洗澡?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怎么就一点脸面都不要!”
听到他的呵斥,姬瑶登时感到委屈,“不就是看了两眼嘛,又少不了他们几两肉,你这么凶做甚?”
“你可知道这是哪里?”秦瑨气急反笑,伸手撑在姬瑶耳侧,俯首靠她更近,“这是军营,里面的男人可不是在大明宫陪你过家家的那群人。你以为偷看几眼,占了便宜,可曾想过他们常年见不到女人,如果猛然发现你,你觉得你会有什么后果?嗯?”
他微扬声调,话的深意不言而喻。
姬瑶凝着他,嘴硬道:“那有什么好怕的,我是皇帝,他们敢拿我怎么样?”
“皇帝?”秦瑨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的笑弧越来越深,“普通将士根本不知道圣驾在此,就算你自报家门,说自己是盛朝的女皇,那请问你有何凭证?凭自己叫愚娘吗?”
姬瑶一滞,唇瓣翕动,少了几分底气:“我是没有什么凭证,不……不还有你吗?”
室内静了几息。
秦瑨敛起笑意,眉峰微微一挑,眼神变得冷漠疏离,“我若不认你呢?我把你丢在军中,你又能怎样?他们可不是我,不会对你留有几分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