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厌——庄生公子【完结】
时间:2023-09-27 23:04:40

  然而今日大军出征,需行祭天仪式,她身为皇帝,必当为出师正名。
  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她叹口气,打量张桃儿一眼,纳罕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张桃儿道:“我也要随军出征,哥哥让我近身保护陛下。”
  “你?”姬瑶怔了怔:“你……行吗?”
  张桃儿看出她的疑虑,拍了拍腰间佩刀,“陛下可别小看我,我的功夫可不比男人差,您就等着看吧!”
  这事是秦瑨安排的,想来应该差不了事。
  如是想着,姬瑶放下心来。
  走出衙门,六驾金銮早已等候多时,在昏暗的天光下依旧熠熠生辉。
  本就是司空见惯的场面,而今却觉得极其陌生。
  姬瑶攥紧袖襴,在张桃儿的搀扶下登上金銮,前往校场。
  秋日来临,气温骤降,在朔风的裹挟下,苍穹一片阴云密布。
  姬瑶倍感压抑,在登上校场高台时,心情更是忐忑到了极点。
  宽阔的校场上,上万精兵强将身着甲胄,面带陇右军特有的傩鬼面具,手持长矛,整装待发。
  四周战鼓列齐,丈余高的旌旗林立,上绣巨大的“陇”字,迎风飘扬,威风凛凛。
  这只是先锋营,令还有数万将士在营外严阵以待。
  仅仅如此,气势已排山倒海,极其壮观。
  秦瑨立于高台之上,戴虎头兜鍪,一身明光铠气宇轩昂,胸前的金色板甲锐如明镜,甚是耀目,转身的瞬间光芒乍现,刺得姬瑶不禁闭了闭眼。
  两人隔着数丈的距离,遥遥相望。
  这是姬瑶第一次见到秦瑨身穿甲胄的模样,他站在那,雄飞霸道,沉稳冷静,周散发着决胜千里之外的大将风度。
  姬瑶狂跳的心在一刻安定下来,深深吸气,步履从容的走到秦瑨身边。
  “陛下。”
  秦瑨拱手行礼,甲胄摩擦,发出列列寒音。
  透过毓帘,他望向姬瑶模糊的容颜,心头瞬间空荡荡的。
  终于还是到了这天。
  她身穿的冕服华丽雍容,变成了一道无形的天堑,彻底将两人的关系斩断……
  秦瑨微微阖目,锁住眸底凄凉,再睁开时目光锐如鹰隼,携出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他转身面对将士,厉声道:“跪!”
  战鼓在这一刻轰然响起,崩天裂地。
  在田裕的带领下,众先锋营将士齐齐跪地,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声震天,响彻云霄。
  “陛下。”秦瑨侧头示意。
  姬瑶立时回过神来,神情肃穆,按照秦瑨事先教过的话,朗声宣道:“众将士请起!宁王反叛,妄图弑君,如今在长安拥兵自立,朕自愧之余,誓不与贼共立!今日朕命陇右军出师东征,到长安拨乱反正,凡逆我者,杀无赦!”
  皇天之下,姬瑶焚香敬立,为将士们祝祷上苍。
  恰在此时,朔风席卷而起,旌旗猎猎飞扬,苍穹云翳散开。
  晨曦自云层罅隙照射而下,形成一道道刺眼的金光,天地间可谓吉兆显现。
  秦瑨黑眸锐亮,厉声道:“陇右铁骑,所踏之处皆为疆土!内外诸夷胆敢称兵者,斩!”
  话音落地,大军士气高涨,手中长矛震地,啸声频迭而起:“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龙虎之师,飞将军动。
  姬瑶虽为女儿身,却也不禁为大军的士气折服。
  在田裕的带领下,先锋军率先出发,校场一时尘土飞扬,混沌天日。
  秦瑨遣退周围的将士,拉住姬瑶的手,轻轻裹在自己掌心。
  “怕么。”
  听他这么问,姬瑶仰头凝着他,抿紧薄唇,许久才道:“怕……”
  秦瑨无奈笑笑。
  这么多天,他一直在宽慰姬瑶,现在看来倒是说了一通废话。
  他抬起手,修长如竹的指头轻轻挑开姬瑶的毓帘。
  衬着这身威严端庄的衮服,她娇妩的面庞甚是夺目,美的令人窒息。
  恍惚之中,他的心狠狠跳动了几下,就像濒临死亡时的回光返照。
  他望着她殷红的唇瓣,欲念如洪水猛兽,顿时将他淹没。
  瞭台之下,大军还在徐徐往外走。
  秦瑨视若无睹,这一方天地,宛如仅剩他们两人。
  他一把将姬瑶箍进怀里,俯首吻住她的嘴。
  他身穿的甲胄很硬,硌的姬瑶有些疼,可她却不舍推开他。
  这个吻绵长缱绻,缠着深深的眷恋,搞花了姬瑶的口脂,亦让她产生了一丝错觉——
  秦瑨似乎,对她也有留恋……
  可惜,这个念头一出,姬瑶并未来得及深思。
  秦瑨徐徐站直身,粗粝的手指勾勒着她的唇线,一点点为她擦去晕开的口脂。
  开口时,他嗓音低沉,一如继往的寡淡:“到了长安,宁王如何处置。”
  姬瑶仰头凝着秦瑨,眉眼间浮出破碎的情绪。
  对宁王,她还是有一丝心软的,除了姑母,宁王姬顺就是她在世的唯一亲人了。
  可偏偏是她珍重的人想要谋反,妄图杀掉她这个侄女,夺了她的权……
  如果她饶过宁王,她便对不住这一路吃的苦,秦瑨亦不会答应。
  她斟酌良久,忍着鼻尖酸涩,道:“若不能留下活口,直接诛杀。”
  “好。”
  秦瑨朗然一笑,对姬瑶的答复非常满意。
  他牵着她的手走下瞭台,快到校场时方才松开她,在众目睽睽下以手背托扶,助她登上金銮。
  先锋营开道,陇右雄狮护送天子,紧随其后。
  秦瑨抬眸看了眼天色,对姬瑶温声说道:“臣就在御前,陛下万事放心,不用怕。”
  “嗯……”
  姬瑶端坐在金銮内,朝他点点头。
  秦瑨正要指挥车驾,姬瑶却又喊住他。
  日头之下,那身明晃晃的铠甲耀人眼目。
  姬瑶眨眨眼睛,肃穆凝神,望向他:“宣平侯,你想要的海晏河清,朕一定会尽力实现的。”
  幽幽话音,掷地有声,将天子不容置喙的气魄展现的淋漓尽致。
  秦瑨怔怔盯着姬瑶,半晌才缓过神来。
  苦尽甘来,他心头难得熨帖,甚是有几分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滋味。
  他那骄纵昏庸的小陛下,似乎终于长大了……
  他不禁勾起唇角,粲然道:“那臣就多谢陛下了。”
  凉厉的风阵阵刮过,两人热切的眼神纠缠不清,最后在一声禀告中依依惜别。
  高逊身着重甲,行至秦瑨身边,躬身道:“侯爷,大军整备完毕!”
  秦瑨唤来披甲的清风,踩住马蹬一跃而上,坚毅的目光直视前方,身后金銮幔帘阖闭。
  “传我令!天子御军即刻出征!”
第40章 长安
  ◎方才竟看出一些男女私情……◎
  先锋营铁骑踏飒, 一路向东,为陇右大军开道。
  逼近河西时,河西军士早在边界等待多时,梁懋骑高头大马在前, 身后排开四位健将。
  早在出征前, 秦瑨就已告诉田裕, 河西节度使梁懋一向贪功近利,肯定会在讨伐逆贼时参上一脚。
  如此光景,田裕并不意外。
  两军会师时,梁懋在马上抬手作揖,客气道:“田将军一路辛苦,梁某在此恭候多时了。伐逆贼, 护正统,乃我臣子本责, 且问将军有何部署,我河西军定当竭尽全力!”
  “节度使大人衷心可鉴。”田裕朝他拱手, 按照秦瑨的嘱咐, 说道:“上峰有命,还请梁大人率军东行,阻截河东叛军。”
  梁懋微怔, “河东反了?”
  田裕神色俱厉:“河东于氏,勾结宁王党羽, 妄图逼宫篡位。冥顽不灵者,当剿!”
  河东这厮,糊涂啊!
  梁懋倍感惋惜, 掉转马头, 朗声道:“传我令, 大军即刻东行,讨伐河东逆贼!”
  有了河西军的加入,陇右铁骑不再瞻前顾后,行军速度极快,兵分三路,不过两日便合拢长安。
  兵临城下时,宁王这边才收到消息。
  天蒙蒙亮,金吾卫副统领许扈快步走进宣政殿,戎装未卸,急匆匆道:“王爷,有军队在城外集结,看旌旗,是陇右军!”
  宁王姬顺斜倚在皇帝的描金榻上,怔愣过后,目光倏尔变得阴厉,手里茶盅猛然砸在地上。
  哐一声脆响,瓷片崩裂,划伤了许扈的手。
  “秦瑨果真没死……”
  宁王坐直身,双手死死攥住襴袍。
  这几个月,他一直在不停搜寻宣平侯和皇帝的下落,然而一网打下去,半点水花都没有。
  派人去陇右打探,那边一如既往,压根不知晓长安的风云变幻。
  他渐渐认为,两人兴许不知死到哪了,他那娇生惯养的小侄女在外面断然活不了多久。
  很快他耐不住对权势的渴望,把重心转回朝廷,和太傅等人周旋较量,却没想到是他大意了!
  几个月,春去秋来,时已兵临城下。
  秦瑨敢如此嚣张的发兵长安,这说明,皇帝还在他手里……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竟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许扈急切问:“王爷,我们怎么办!”
  此时悔恨早已无用,宁王额前溢汗,咬牙道:“火速拿来诏书,今日就去宣了!”
  “王爷可是想清楚了?”许扈一惊,“陇右大军近在眼前,若宣了诏,你我乱臣贼子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宁王噌地站起来,“你这老家伙,怎如此愚昧?就是不宣诏书,我们的罪名就坐不实吗?秦瑨敢发兵长安,哪怕没有证据,他也会致我于死地。我若不称帝,我手下的将士如何成为正统,如何为我卖命!”
  许扈脸色低沉,不说话了。
  “阿麟!”
  宁王厉声传唤,很快从门外进来一位通身皂色的冷面郎君。
  阿麟垂首:“王爷有何吩咐?”
  “速速联系河东,就说与天争一争的时机己到,”若不想当阶下囚,速来支援长安。”
  “是!”
  阿麟走后,许扈亦跟着离开,取诏书去了。
  宁王负手立在朱红门前,仰头凝望天边,刺眼的光自云翳射出,如突破禁锢的牢笼。
  回想一番,或许秦瑨早在暗中窥伺着他,看他在朝中粉墨登场,时机到了,方才发兵。
  他不得不承认,这场较量,他略逊一筹。
  谁让他生性急躁呢?
  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短板,但跟那骄奢淫逸的小侄女相比,他的性子不知要好上多少。
  他不想当乱臣贼子,但谁让他那愚昧的阿兄非要传位给侄女呢?
  认亲,不认贤。
  这江山可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上朝的时间就要到了,姬顺心境突然开阔,对着初升的朝阳呵呵笑起来。
  他这一辈子,活到四十多岁,什么都有了。
  孤注一掷也好,破釜沉舟也罢,人总有一死,为心头执念搏上一搏又有何妨?
  *
  此时的长安刚刚苏醒,街巷上已是熙熙攘攘,叫买声不断,繁华尽在眼前。
  而城外十里,大军压境,旌旗猎猎,让空气中占满了凛冽的肃杀之气。
  秦瑨率领的陇右主军在此休整等候,没多久,先锋营的将士策马而来,询道:“侯爷,田将军来问,何时进城?”
  秦瑨骑在马上,遥遥望了一眼长安城的方向。
  如今兵临城下,大明宫那边定是接到风声了,依着宁王桀骜不驯的性格,肯定要做困兽之斗。
  他只需要再等等,这场讨伐便可愈发名正言顺。
  秦瑨压低眉宇,“时机未到,原地待命。”
  “是!”
  将士不敢怠慢,旋即打马回去禀告。
  好不容易闲下来,秦瑨策马来到队伍中央,停在那辆雍容华贵的金銮前。
  这里被陇右军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饶是如此,张桃儿依旧机警的守着金銮外,右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见到秦瑨,她方才松弛了几分,上前道:“哥哥,前方战事如何?”
  “尚在等待。”秦瑨翻身下马,目光直直看向紧阖的幔帘,“陛下怎么样。”
  张桃儿叹气:“这两日陛下可是折腾累了,方才闹着头痛,这会子应该睡下了。”
  秦瑨微微蹙眉,上前几步,探身挑开幔帘。
  顺着罅隙朝里看,矮几上的安神香燃的正旺,袅袅冒着白烟。姬瑶侧身躺在软塌上睡着了,旒冕被她丢在一边,露出的小脸满是憔悴。
  冷不丁的,秦瑨的心口紧缩起来。
  姬瑶是个吃不得苦的性子,连日行军,定是累坏了,但这一路上她没有抱怨,甚是连头痛都没有跟他讲。
  他也是奇怪,她越懂事,他竟越心疼……
  “照顾好陛下。”
  秦瑨黑沉的眼眸柔波乍现,深深看了一眼,适才放下幔帘。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回家了。
  *
  时间瞬息而过,到了大明宫朝会时刻。
  百官整齐列于金碧辉煌的宣政殿,等了许久,宁王方才现身。
  他身穿明黄衮龙袍,腰系玉带,头戴翘脚璞头,四平八稳的走进来,身上少了几分风流,多了几分威严稳重。
  百官见状,无不为之折舌。
  “宁王你……你怎么穿龙袍!”
  “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僭越!”
  “宁王!你这是何意?可是要做那乱臣贼子!”
  朝廷一下子乱了,痛批声此起彼伏,唯有太傅江言沉稳立于首排,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
  对于官员的谴责,宁王置若未闻,迈着方步走上御台,宽袖一震,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坐到龙椅上。
  这一下,太和殿内鸦雀无声。
  有内官过来,宣出神康帝禅位圣旨,江山就这样在言语中轻而易举的易主了。
  在场官员震惊过后,有人暗笑,有人愤怒,有人胆战心惊。
  几名言官挺身而出,义愤填膺。
  “大胆姬顺!你这是谋朝篡位!”
  “陛下好好的,何以不过百官问询,直接禅位与你?此举于礼治不和,定是有猫腻!”
  这些言官素来聒噪,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是他们所有的本事。
  宁王不屑笑道:“猫腻?你们既然觉得有猫腻,那就请神康帝过来,亲自证实一下不好吗?”
  “对,请陛下过来!”
  言官崔佐炀一向秉正,此时顾不得礼制,阔步走到江言身边,焦急道:“国本动摇,太傅快请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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