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性秉正,从来没做过偷鸡摸狗的勾当。
但刚才那番光景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像在做贼,又像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情……
秦瑨不禁回忆起流落在外的时光。
姬瑶绝对是他的克星,两人只要在一起,她就会一点点蚕食他的精神,摧毁他的意志,拉低他的底线……
如今又偷跑到衙门来,她真快要把他逼疯了!
如此想着,秦瑨心里的怨忿更大。
然而再次尝到她的滋味后,他的身体又开始叫嚣,疯狂回味,甚至不争气的想要更多……
秦瑨深吸一口气,端起桌上的凉茶灌进去,试图浇灭小腹升起的邪火。
他是个成年男子,之前一直定力极强,坐怀不乱,现在却像变了个人。
这段不该出现的感情,他想忘,忘不掉。
姬瑶随手一撩拨就能让他产生剧烈的反应,就能拉着他坠入深渊,这该不会是……
中蛊了吧?
———
姬瑶从秦瑨说的小门跑出去,恰巧御仗就等候在外。
徐德海连忙迎上来,焦心道:“陛下怎么从这边出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姬瑶很快坐上御辇,“快回去,别让人看见。”
“是,快快起驾!”
回去的路上,徐德海见姬瑶一直笑吟吟的,这才放下心来,看样子他们君臣二人应该相谈甚欢。
如此就好,主子们开心,他们当奴婢的也能过些熨帖日子。
当晚,姬瑶沐浴过后早早上了龙榻,想起晌午的事依旧忍俊不禁。
宫中生活枯燥乏味,她在今天仿佛又找到了乐趣,她喜欢看秦瑨慌乱不堪的模样。
等有机会,还要再逗逗他……
然而这个机会,姬瑶始终没找到。
这天过后,朝廷就开始准备正旦大朝会,外邦使臣陆续来访,姬瑶每天忙的像个陀螺,见了这个见那个,抽空还要批奏章,一到傍晚累的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直到正月初六,外邦使臣陆续离开长安,姬瑶方才得空休息。
上元节临近,同样也是姬瑶的生辰,皇帝的千秋宴自是需要大操大办。
姬瑶将一切事宜交给礼部全权负责,自个儿躲清静去了。
这天她早早处理完公务,身子有些犯懒,便斜倚在靠窗的描金榻上,随手拿起话本看起来。
这话本是徐德海找来的,不知是哪个书生的臆想,写的是女皇和寒门学子的故事。
她一开始只是好奇,随便翻了几页,谁知还真看进去了。
这故事写的极好,两位主角身份悬殊,却爱的轰轰烈烈,姬瑶心神荡漾,嘴角一直上翘。
一晃临近傍晚,还有几页就看完了。
徐德海呵腰进来,轻声道:“陛下,城阳大长公主求见。”
姬瑶从书中回过神来,眉眼间溢出一股难以自持的欢喜,“姑母从凌州回来了?快请她进来!”
借着徐德海外出请人的空档,姬瑶把话本藏在引枕下,抬手抚了抚云鬓上的牡丹簪花,又整理了一下身穿的朱红石榴裙,这才徐徐起身。
不多时,城阳大长公主缓步而入,一袭黛蓝迭绣长裙,外罩赭色狐裘氅衣,临近四十的年纪,容貌依旧不衰,身姿曼妙,贵气逼人。
“姑母!”
姬瑶没有任何皇帝架子,张开双臂,抱住了城阳。
自从南巡遇刺后,姑侄二人一直未见。夏天的时候,城阳前往凌州祭奠母族,一晃到现在才回。
久别重逢,城阳轻抚姬瑶的头,泪光盈盈道:“我的小瑶瑶,你没事就好,我都要担心死了。要不是凌州有事绊住,我早就回来陪你了……”
“姑母,我好想你……”
姬瑶娇声娇气,用稚嫩的小脸蛋蹭蹭城阳。
两人亲昵了一会,携手坐在软榻上。
“让我看看你。”
城阳仔细端详着姬瑶,见她面若桃花,黛眉秀目,顾盼间皆是矜贵之色,又蕴着几分少女的烂漫多情,这才放心道:“还好没瘦,我们瑶瑶还是那么天姿国色。”
听到夸赞,姬瑶眼波流媚,显出一丝小得意。
城阳就喜欢她这娇俏的小模样,微微低头,抿唇笑了笑。
恰是这一低头,城阳高髻上的金钗在宫灯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耀眼夺目,顿时吸引了姬瑶的注意。
“姑母,你这钗子好漂亮呀,哪里做的?”
“这个啊。”城阳抚了抚发鬓,眉眼间风韵犹存,流露出羞涩神态:“是我情郎送的生辰礼。”
姬瑶倏尔想起来,“姑母过生辰的时候朕不在长安,下次一定给你补上。”
城阳含笑点头,“好。”
姬瑶探头瞅着那支金钗,越看越喜欢:“这钗子的设计好精妙呀,上面镶嵌的珠宝看起来也价值不菲,是哪个情郎送的?””
“秘密。”
城阳故作神秘,姬瑶亦没有多问。
自打姑丈去世后,自己这位姑母就开始放纵自我,入幕之宾数不胜数,没名没姓的,玩玩便扔,更是多了去了。
外面暮色渐深,几名宫人进来剪烛,使宫灯更加明亮。
待人都出去,城阳温声道:“瑶瑶,最近你怎么样,可是有心仪的人了?过了生辰,你就满十八了,也该考虑婚事了。”
姬瑶面靥微红,“朕还小呢,不想这么快成婚。”
城阳佯作生气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寻常人家的姑娘及笈就成婚了,你马上十八了,还小呢?”
“朕还没玩够呢……”
姬瑶只得如实说。
“哎,真拿你没办法。”城阳无奈地摇摇头,端起矮几上的茶盅,轻轻吹气,话锋一转道:“我听说最近你和宣平侯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这是用了什么妙计?”
朝中不少年轻官员都跟城阳牵扯不清,因而她就是个万事通,朝庭的风向往哪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姬瑶望着城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拉拢裙下之臣这个办法是城阳交给她的,可她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毕竟那时秦瑨身中春散,她心怀邪念,趁人之危,横竖有些不厚道……
于是,姬瑶睁眼说瞎话:“没什么妙计,用的就是真诚。”
“真诚?”城阳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边啜茶,一边道:“宣平侯城府极深,又是出了名的犟种,你是用何种真诚打动他的?该不会是美人计吧?”
殿内亮若白昼,城阳的目光暗含一股揣测的深意。
姬瑶仿佛被她一下子看穿,心虚的垂下眸子,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簇月牙似的阴影。
不过姬瑶一向嘴硬,大言不惭道:“朕是皇帝,江山才没必要用美人计维系。”
“哦?”城阳被她的话逗笑了,“陛下矜高持重,姑母真是自愧不如,不过——”
城阳顿了顿,放下茶盅,饶有趣味地盯着姬瑶水脉脉的眼眸,故意逗她:“不过宣平侯长相不错,若美人计管用,拿到床榻上逍遥自在,咱们也不吃亏。”
“姑母……”
姬瑶再难装下去,恍惚间想到一些露骨画面,瓷白的面皮渐渐充盈成绯色。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城阳收起脸上的玩笑意味,语重心长道:“瑶瑶,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只要这些朝臣们老实听话,堪能为你所用,我就放心了。”
天色已晚,外面还有情郎相约。
城阳没有久留,很快便出宫了。
姬瑶目送辇驾离开,心道:真好。
她有时特别羡慕姑母,可以恣肆随性的活着,有那么多情郎陪伴,免受孤寂,还不用被朝廷谩骂。
真的好。
“哎……”
姬瑶惘然若失的叹口气,踅身走回大殿,再次摸出话本,读完最后的结局。
风花雪月后是肝肠寸断,女皇另嫁他人,书生含恨而终,虐的姬瑶心肝脾肺都疼。
看这话本,前面大快朵颐,关键时刻却被人追着喂了一口屎。
姬瑶大骂:“这是哪个坏种写的!”
她气呼呼的把话本摔在地坪上,慢慢冷静下来,又觉得结局合情合理。
女皇跟寒门书生,如同隔着一道天堑,怎么会有美好的未来呢?
姬瑶心生怅然,仰面躺在描金榻上,盯着五彩斑斓的宝顶,思绪止不住乱飞。
话本的结局并不完美,但过程轰轰烈烈,还是让她产生了一丝对爱情的向往。
哪怕没有天长地久也无妨,最起码相守的那段时间并不孤单……
姬瑶在脑中幻想了一番,终是觉得没意思,转而惦念起到姑母头上戴的金钗,越想越喜欢。
毕竟是情郎送的东西,她不好夺人所爱,不如就叫司珍坊比着做一支。
思来想去,似乎还差点意思。
那话本上,寒门学子生活的捉襟见肘,尽管如此,那还省吃俭用攒了银两,送给女皇一根金钗呢。
要是有人也能送她一支就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姬瑶翻了个身,嫣红指尖在盘龙绣凤的软褥上一圈圈研磨。
直到画出一个圆圆的坑洞,这才折身坐起来。
靠窗矮几上有个金丝楠木妆匣,姬瑶将其打开,拿出里面的一支牡丹花簪,放在手里把玩。
这支花簪是秦瑨在庐州送给她的,那时她很久没有打扮过,看到这支花簪竟还有过一瞬的惊艳。
如今看来,它平平无奇,甚至做工有些粗糙,完全配不上她这样金尊玉贵的人物。
她当时还给秦瑨跳了一支舞,现在想想,好像有些亏了……
外面更鼓响起,夜凉如水。
姬瑶回过神来,将牡丹花簪重新放进妆匣里,心下已有了主意。
马上就到千秋节了,这个亏,她总得想办法找补回来……
翌日,姬瑶照时起床,睁着睡意迷蒙的双眼坐在妆台前,任由宫人替她梳妆。
穿戴完毕后,姬瑶走到案前,拿出一张洒金笺条,执笔写下几个字,将其折起来交给徐德海。
徐德海不解:“这是……”
姬瑶神神秘秘,嘱咐道:“上朝的时候想办法把它交给宣平侯,别让旁人看到。”
“是……”
往日徐德海经常替陛下给宣平侯送东西,不过都是些闹人的小玩意儿,故意气宣平侯的,送笺条还是第一次。
这里面,该不会是骂人的诗吧?
不对,现在他们君臣关系和睦许多,应该另有他用……
饶是满心好奇,徐德海可不敢打开笺条偷看,把圣驾送到宣政殿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丹凤门。
刚行至御桥,百官已自掖门整齐而入。
徐德海迅速迎上前,截住了秦瑨的去路,躬身道:“侯爷万安,还请随老奴移步。”
秦瑨官袍加身,闻言后脱离队伍,随徐德海走到御桥外的一处清净之地。
“大监有何事?”
徐德海环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眼睛,这才掏出笺条,双手呈给秦瑨。
“这是陛下给侯爷的。”
“陛下给的?”秦瑨眸中掠过一抹讶色。
徐德海点点头,“侯爷快接过去呀,千万别让旁人看到。”
晨曦之下,秦瑨半边容颜隐在御桥投下的阴影里,神色看不真切。
他滞了几息,接过笺条收进袖襴,阔步赶往宣政殿。
路上他昏昏沉沉,锋锐的面庞显出隐隐疲态。
自打姬瑶偷跑到衙门弄那一出好戏后,秦瑨回府就开始病了。
白天他无甚异常,到了夜里却入睡困难,还总做秽梦,对象无一例外,皆是当今的女皇陛下。
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沦陷,还不认命,趁休沐之时跑到城外普济寺求了个祛邪驱魔的平安符,藏在金鱼袋里随身携带,晚上就压在枕头下面。
正巧临近年关,朝庭上上下下都忙的一团乱。
姬瑶抽身乏术,没有再来搓磨他,他的症状慢慢倒是好了一些。
然而今日徐德海的出现,又打乱了他的节奏……
上朝时,秦瑨望着龙椅上那抹朱红的身影,一颗心咚咚跳的厉害,愈演愈烈。
在朝堂上,他一直秉承着沉稳内敛的处事方式,事到如今却如同纸上谈兵,完全不作数了。
袖襴中的纸条明明轻如鸿毛,他竟觉得重如千金,和始作俑者一样,勾着他,诱着他……
宣政殿富丽堂皇,徘徊着官员郎郎的启奏声。
秦瑨充耳不闻,忍了又忍,终是没能耐住心头汹涌澎湃的窥知欲。
趁同僚不备,他自袖襴拿出笺条,悄悄在身前打开,垂目一睇,只见上面写着五个字——
酉时,朝暮桥。
秦瑨还未来及细思,旁边的安国公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他回过神来,侧目望去,安国公不动声色的向他使了个眼色。
与此同时,姬瑶的声音自御台上传来。
“宣平侯,朕问你话呢,刘侍郎的上奏你有异议吗?”
秦瑨倏尔抬头,怔怔看向姬瑶,素来锐利的眼眸竟掠过一丝清澈的愚蠢。
工部刘士郎,上奏了什么?
他完全没听到……
宣政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瑨身上。
秦瑨只觉耳根热起来,微微侧头,看向安国公。
安国公立时读懂他的意图,嘴皮子不动,用气声提醒:“淮南筑坝……”
秦瑨恍然,敛正神色看向姬瑶,朗声道:“臣无甚异议。”
“哦。”
姬瑶沉沉应了一声,黛眉不禁拢成小山。
这秦瑨到底怎么回事?
最近上朝,经常开小差……
她心里泛起嘀咕,等傍晚一定要好生问问他。
*
下朝后,百官纷纷赶往各自府衙办公。
北风卷地,吹的他们不禁加快了步伐。
安国公年逾五十,冻的鼻尖通红,乜着秦瑨棱角分明的侧颜,问道:“宣平侯最近状态不佳,可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没什么,只是身体抱恙,不碍事。”
秦瑨步履飞快,神色从容,刺骨的风似乎对他无甚影响。
安国公虽是世家出身,但同为武官,他对秦瑨没什么敌意,更多的则是欣赏。
他在秦瑨身上,总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国政繁忙,侯爷劳心费神,为江山社稷可是尽了大力,但侯爷尚还年轻,又未成婚,须得多注意身体。”
面对安国公的关怀,秦瑨客套道:“我知道了,多谢国公爷。”
“那个……”安国公止住脚步,满是皱纹的脸上浮出一丝讨好,“今日侯爷有空吗?可否赏光,到府上小坐?我那有尘封二十多年的老酒,昨天刚开坛,过来饮几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