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俊朗如玉的面庞一如往常那般沉稳冷静,然而细细一查,似隐藏着几分委屈。
姬瑶朱唇轻抿,立时明白过来他话中含义。
她扶案起来,行至秦瑨身边,翦水般的眼眸映出他魁梧的身型。
“往日朕一直让你回避参与考公司事宜,是怕你借此机会打压异己,扶持自己的党羽。”她顿了顿,柔柔握住秦瑨宽袖下的手,细声细气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朕相信你可以秉公处理。”
说完这话,她眉眼间尽是温柔笑意,如春日的艳阳,那般明媚浓烈。
只一瞬,秦瑨冷硬的心便被暖化了。
天知道,姬瑶这句“相信你”,他究竟等了多久……
“是。”秦瑨恭顺的垂下头,“臣一定秉公处理春闱舞弊案,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行啦,这里就你我二人,你这么客气干嘛?”姬瑶笑着与他打趣,一双小手环住他的脖颈,头靠在他的肩上,柔软的身子严实合缝的贴住他,“昨晚,我梦到你了。”
软糯糯的女郎在怀,鼻息之间全是香的。
秦瑨垂首,禁不住用脸颊蹭蹭她光洁的额头,声线软下来:“梦到我什么了?”
姬瑶不满的瘪嘴:“朕梦到你跟别的女人成婚了,还非要朕去主婚,真是气死人了。”
她嗓音幽怨,不经意间些出几分酸气。
秦瑨的心恍然丢失几拍,好不容易才找回分寸,状似无意道:“怎么可能。”
“就是,梦都是骗人的。”姬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仰头看着他,三分傲慢,七分倔强:“你都这么大岁数了,除了朕,谁还愿意要你。”
“是,陛下说的没错。”
秦瑨不与姬瑶争辩,目光柔软,睇着她。
两人的视线交缠一会,姬瑶一寸寸勾勒着秦瑨的面庞,不禁春心荡漾,再次上前抱住他,垫脚噙住了他的唇。
这一下力道不小,像只小兽在撕咬猎物。
秦瑨无处可逃。
熏然欲醉之时,只听姬瑶幽幽怨怨的嗫嚅:“你成婚之时,朕绝不会主婚……你想也别想……”
*
往后一月,秦瑨一直忙着处理春闱舞弊案,除了上朝,私下跟姬瑶相处的时间骤减。
姬瑶百无聊赖,有些后悔当时的决定,这种费人费时的事,早知道就交给旁人去办了。
好在终于等到了案件的结尾。
四月下旬,春闱舞弊案审理完毕,梁尚等官员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被抄家落罪。吏部考公司员外郎等人监察失职,助纣为虐,接连获罪。
考公司迎来首次官员大更迭,新任员外郎裴生乃是寒门官员,吏部的科考一下子被寒门控制。
饶是世家官员心有不满,但也不敢多说,只能闷声吃个哑巴亏,谁让之前的考公司平白落人把柄呢?
处理完一切事宜,已临近五月,姬瑶最讨厌的夏天马上来临。
这日正午,艳阳高照。姬瑶躲在紫宸殿避暑,她一向怕热,殿内角落已经摆上了降温的老冰。
春闱舞弊案已经结束,姬瑶下令在六月重新组织开考,如此一来,秦瑨终于空闲下来。
明日就是休沐日,姬瑶来到案前,准备写张笺条给秦瑨送去。
两人似乎很久没有私下见面了,姬瑶甚是期待,满脑子都在想晚上该去哪里玩。
这边还没拿定主意,徐德海猫腰进来,禀道:“陛下,安国公求见。”
安国公这人,平日嫌少觐见。
不知今日吹的是哪门风……
姬瑶心生纳罕,把案上的笺条翻过来放,掩住上面的字迹,道:“快传。”
安国公很快进来,鬓发较之先前更加花白,看上去突然老了几岁。
姬瑶莞尔一笑:“安国公,有何事找朕?”
安国公头都没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好像犯了什么大错。
如此一来,闹的姬瑶摸不清头脑,“你这是何意?”
安国公的头搁在地屏上,始终没有抬起来,“陛下!老臣为朝庭鞠躬尽瘁多年,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现如今老臣有一件事恳求陛下,还请陛下为小女三娘赐婚!”
国公府的三娘,姬瑶还有些印象,生的花容月貌,应是比她大上几岁,不知是何原因,一直都待字闺中。
如今终于有喜讯了吗?
“安国公,你起来吧。不就是赐个婚吗?至于如此?”姬瑶唇畔嗟叹,端起桌上茶盅,小小啜了一口:“说吧,三娘看上哪家郎君了?”
安国公徐徐直起身来,咽了咽喉,道:“宣平侯,秦瑨。”
他话音落地,姬瑶一口茶没咽下去,全都喷了出来。
茶水殷湿了笺条,姬瑶没空理会,一双杏眼瞪的溜圆,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秦瑨?”她声音微颤:“为什么是他?!”
眼瞧皇帝惊诧不已,安国公不禁有些心虚,垂首道:“小女三娘倾慕侯爷已久,当年在老臣府中和侯爷红书传情,这么多年一直待字闺中,就是为了想要嫁给侯爷……昔日老臣碍于门第,没有着急,如今小女年龄大了,不宜再耽搁下去,还请陛下为二人赐婚,老臣必当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完这话,他一个老人,头狠狠磕在地屏上。
咚——
一声闷响,瘆的姬瑶心神一凛。
她微张朱唇,呼吸开始急促,攥紧的双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发出的疼痛让她清楚的知晓,眼前的光景不是梦。
私会的喜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姬瑶反复回忆着安国公的话,意味深长问道:“你说,三娘和宣平侯早些年就红书传情了?”
“是。”安国公顿了顿如实道:“细算一番,应有六年光景了。”
六年。
姬瑶捏紧指骨,心头骤然掠过一丝愤怒。
她强忍着火气,故作镇定:“那宣平侯对三娘是何情谊?”
安国公不说话了,脑海中尽是三娘狼狈的模样。
这些时日,三娘不停疯闹,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这让他无法再置之不理,只能舍下老脸,对着皇帝撒谎:“宣平侯他……他自是喜欢小女的……”
紫宸殿内静下来,不知是不是老冰的缘故,只觉气温骤降,冷寒极致。
安国公忐忑不安的等着,只等到一句语气平平的话——
“你先下去吧,婚姻大事不宜操之过急,朕还要问过宣平侯的意思才行。”
安国公闻言一怔。
他身为两朝元老,卑躬屈膝的替女儿请婚,没想到陛下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陛下不能问。
若是问了,这件事怕是没谱了!
安国公满心失落,夹杂着对失去女儿的恐惧,忙不迭抬起头,额头已经磕到红肿,“陛下,老臣请——”
“爱卿下去吧!朕会给你答复的!”
姬瑶声色冷冷的打断他,气势威严,不容置喙。
安国公对这位小陛下的脾气极其了解,眼下若他再多说一句,兴许会惹得龙颜大怒,反而有害无利。
如今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的选择了。
安国公只能硬着头皮道了声“是”,垂首离开了紫宸殿。
殿内仅剩姬瑶一人,死一般沉寂。
愣了许久,姬瑶方才回神,狠狠将手里的茶盅砸在地上。
溅起的瓷片划伤了她的手,殷红的血甚出来,她却好像没有知觉,蹙着眉,定定沉思。
姬瑶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在外逃命的时候,秦瑨告诉她,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如今看看,分明就是在撒谎!
六年前,秦瑨就和张三娘私相授受了,如今人家老岳父求上门来,她怎么可能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骗子……”
姬瑶怒不可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对天发誓,这次,秦瑨那狗官绝对死定了!
外面的徐德海听到动静,即刻进来,眼见殿内一片狼籍,到处都是碎瓷片,忙不迭问:“陛下,出什么事了?可否伤到了?”
姬瑶将流血的手指紧紧捏在掌心,忿然站起来。
“备御辇!朕要去找秦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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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决裂
◎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与他决裂算了。◎
此时此刻, 中书衙门正忙的热火朝天,重开春闱一事还有许多诏书要拟。
中书令裴清和五六名直官聚在秦瑨理政的东耳房里,还没商量完事宜,外面就传来了徐德海冗长的通传——
“圣驾到——”
平日里皇帝很少亲自到中书衙门来, 眼下这光景, 有点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众人不敢怠慢, 正要外出接驾,谁知一道朱色身影突然横冲直撞的进来,吓了众人一跳。
定睛一看,正是当今陛下。
她那张娇美的小脸看起来怒火中烧,满身怨气,目光似刃, 稍不留神就能刮个体无完肤似的。
依照多年在朝的经验来看,不知是中书省的谁惹上了麻烦……
众人心道不好, 皆垂首作揖,战战兢兢道:“见过陛下——”
姬瑶目光扫过众人, 落在身穿紫袍的秦瑨身上, 冷声道:“除了宣平侯,其他都下去。”
“是……”
还好,还好。
不是自己。
在场的官员如临大赦, 悠闲的甩着宽袖往外走。
这让姬瑶忍无可忍:“走快点!”
她话音落地,官员们如被火燎, 小碎步开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耳房内仅剩下姬瑶和秦瑨两人。
姬瑶一瞬不瞬的盯着秦瑨,眼刀寒凉如蛇, 似仇人相见。
秦瑨沉浸在这种愤怒的目光下, 只觉莫名其妙, 微咽喉头道:“怎么了……”
“你还敢问怎么了?”
姬瑶气急反笑,上前两步,高高举起小手,就要给秦瑨一巴掌。
在秦瑨怔然的眼神下,姬瑶动作顿了顿,这巴掌还是没打下去。
她咬牙切齿的剜他一眼,踅身行至案前。
怒火在这一刻顶到极致,充斥进血液,倏尔升起一股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征兆。
姬瑶想都没想,遽然把堆满奏章的桌案掀翻了。
一阵闷响,奏章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秦瑨怔然看着眼前的光景,不知姬瑶这是发的什么脾气。
“陛下,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番发泄,姬瑶的气顺畅了不少,踅身缠上秦瑨的目光:“朕倒是没看出来,宣平侯平时隐藏的挺深呀。当初信誓旦旦,说朕是你第一个女人,朕傻兮兮的就信了,没想到你竟敢对朕撒谎,犯下欺君之罪!”
话到末尾,姬瑶抬高音调,刚刚平稳下来的情绪再度层叠而起。
面对她的兴师问罪,秦瑨愈发糊涂:“陛下什么意思?臣什么时候撒谎了?”
姬瑶冷哼:“六年前,你与安国公家的张三娘就已经开始鸿雁传书,之后一直暗通款曲,如今你老丈人都求上门来了,让朕给你和张三娘指婚!”
秦瑨闻言,大惊失色:“安国公让陛下指婚?替臣和张婳?”
姬瑶微抬下巴,傲慢道:“对!”
耳房内瞬间安静下来,秦瑨直愣愣站着,素来寡淡的面庞掠起一抹极其明显的震惊之色。
不过须臾,震惊转化为愤慨,立时让他怒火中烧。
“安国公他有病吧!”秦瑨隐忍不住,一时忘了敬语,幽深的眼仁定定望着姬瑶,厉声道:“我跟那张三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让你指婚!”
“你在这给我狗叫什么?”姬瑶愈发不满:“安国公说你喜欢张娘子,你敢招惹,不敢负责吗?”
“我喜欢什么了?我招惹什么了?”秦瑨气急反笑,心里一阵憋屈:“你说六年前,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年了,给我写信的是张三娘,一厢情愿的也是张三娘,之后我为了避嫌,再也没进过他们安国公府的大门,更没理会过张三娘,怎么就跟她暗通款曲了!”
“你莫要狡辩。”姬瑶冷冷看他,“你跟张三娘无情,那人家为什么非要求到御前请求指婚?”
越听这事越气,秦瑨宽袖一震,怒道:“他们得什么病,我怎么知道!”
“你还在这跟我疾言厉色……”
姬瑶对秦瑨的态度极其不满,委屈和忿恨在心底交织成网,瞬间裹挟她的全身。
她只觉呼吸滞涩,气都喘不顺畅。
“我……我打死你!”
丢下一句话,姬瑶便跟发狠的小猫一样扑到秦瑨身上,跟他撕闹起来。
秦瑨一时手足无措,只能任由姬瑶捶打。
再这样失态下去,怕是要闹的人尽皆知……
冷不丁的,姬瑶嫣红的指甲不小心划伤了秦瑨的脖颈。
一股刺痛自皮肉袭来,秦瑨瞬间清醒过来,一把将姬瑶抱在身前,压低的声音满是焦急:“瑶瑶,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
姬瑶努力挣脱,然而秦瑨的手臂力道极大,坚韧如铁,紧紧箍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少顷,她气呼呼的仰起头:“我之前告诉过你,你有没有妻妾我都不在意,但你绝对不能骗我。我生气了,我真的很生气!”
龙颜震怒,一时让秦瑨无所适从。
莫名其妙的脏水将他从头到脚浇的透彻,他凝着姬瑶幽怨的眼眸,极力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瑶瑶,我跟张三娘清清白白,你可以随便打听。我这辈子接触最多的女郎就是你,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说到这,秦瑨箍紧姬瑶的手臂不禁又使了使劲,俊逸的面庞浮起阵阵沉郁,“这一年来,你应该更是了解我吧?我对你绝无二心,你为什么还是不信我?”
秦瑨的话音挟着三分愠怒,七分怨念,一瞬不瞬盯着姬瑶。
四目相对,姬瑶抿着唇,不再说话。
回想这一年来,她和秦瑨九死一生,方才回到长安,她对他有所了解,似乎又有些看不透。
一颗心跳的混乱如麻,姬瑶极其厌烦这种感觉。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
恰是这几口气,让她倏尔嗅到一股陌生的香气,极其甜腻,浓郁。
恍惚之间,姬瑶渐渐蹙起眉头,冷冷对秦瑨说道:“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
话音落地,她清晰的捕捉到了秦瑨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今日离府的时候,我碰到了张三娘……”秦瑨微咽喉头,说话难得吞吞吐吐:“她……她有话给我说,一直拉着我不让我走……我好不容易才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