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刮树影憧憧;室内,硝烟弥漫;唯燕羽侧颜沉静,专注纸上。仿佛台风中心天朗气清的风眼。
黎里和崔让看着燕羽,竟有些触动,刚才的小风波随之烟消云散。
燕羽修完谱子,抬起头来,目光清澈,说:“改好了。你们抄改一下了拿去练。练熟点,过几天合练。”
黎里:“……”
崔让:“……”
燕羽蹙眉:“有问题吗?”
两人一激灵,同时:“没问题!”
黎里飞速抄写谱子上的改动,边写边懊恼刚才不该跟崔让吵架,至少不该当着燕羽的面。
她太尴尬了,做好标记就逃去琴房,走的时候,燕羽在看谱,两人甚至没打招呼。
等崔让抄写完改动部分,燕羽收了谱子准备走。
崔让却问:“你觉得黎里说的有道理吗?”
燕羽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崔让:“我是觉得她有道理,但……同时也觉得,她对我太苛刻了。”
“想这些有的没的。”燕羽拉上琴盒拉链,语气平淡,“好好练琴。”
但崔让心里波澜汹涌:“你真一点看法没有?”
燕羽简短说:“我觉得她很了不起。”
这是崔让完全没料到的会从燕羽口中出来的评价,他眼神变得探寻,想从他的表情里分辨出一丝其他的对黎里的想法,但后者神色淡净,不露情绪。
“她知道你……”
燕羽这下侧眸看他:“什么?”
“你的……”背景?成就?他不知哪个词能准确些,选了个,“成绩,她知道吗?”
燕羽看着他,他解释:“那天听你弹琵琶后,我网上搜了一下。”
“你每天想的事情还挺多的。”燕羽背上琵琶盒,说,“练琴去吧。”
……
黎里回到琴房,把燕羽改过的谱子试了一遍,节奏果然更好了,且改掉了一处对她来说稍难的地方。
她没想到这都能被他发现,佩服的同时有些赧然;继而暗想一定得刻苦练,坚决不拖后腿。
她随便吃了晚饭,来回反复练习,把衔接不畅、不熟练的地方标了重点。中途有些倦怠的时候,想想某人专注的样子,又逼自己更发奋些。
练到半路,楼里有人欢叫:“下雪啦。”
那时,她正敲着鼓点,手上脚上动作没停,扭头望了眼窗外,有细细的飞雪飘过。
她看了几秒,收回目光。
第三节晚课结束铃响,黎里又练了十来分钟,才收拾东西,背上书包出门。
走廊上已是漫天风雪。
下雪总是叫人开心的。
黎里步履轻快,退了琴房钥匙,下了楼,穿过一楼大厅到大门口时,却慢慢停下。
夜色如幕,北风卷着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像水晶球里的梦幻场景,
背着琵琶琴盒的少年背身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微抬头望着天空。楼门前的照明灯斜了一束进夜色,雪花在光束中簌簌而落。
美得像一帧电影。
黎里心跳就慢了一拍,继而意识到,他应该是在等她;
等她一起下课回家。
第31章 chapter 31
大厅外的风, 掺杂着雪花涌进来,清凉而湿润地扑在黎里脸上。她站在燕羽身后,望了他一会儿, 才拔脚走去。
燕羽听到她脚步声, 回了头。
不知是因为起风的冬夜, 还是因为纷飞的白雪,他的面颊看上去格外的清冽明净,尤其一双眼睛,黑湛湛的,浸水的玉石一样。
夜色衬得他整张脸显出一种莹润的柔白,眉眼和鼻梁在虚弱的光线里愈发立体流畅。尤其嘴唇,红润润的,叫黎里莫名想起国画里雪枝上的梅。
她觉得要说什么,可张了口, 脑子却是空的,只浮着一卷流动的飘雪的画。
燕羽亦看着她, 目色温清,但似乎也没反应过来要讲什么。
两人竟就立在灯光与暗夜交汇的飞雪的台阶上, 放空了近三五秒。
黎里短笑一下:“你怎么还在, 我以为你下午放学就回去了。”
燕羽低头看眼鞋上的落雪:“有空琴房,就留下了。”
“吃晚饭了吗?”
“嗯?”燕羽有些愣。
“你不是低血糖吗?吃饭要按时。”
“吃了。”他移开眼神, 走下台阶。
两人步行入风雪。
“你呢?”
“也吃过了。”
许是这对话太傻气, 两人陷入沉默,各自认真看路。
黎里出来得迟, 这时候走读的学生基本离校了, 只有她和燕羽行进在学校主干道上。雪花早已将地面浸润得湿漉,微弱的光凝在地上, 踩上去,有轻微的吧嗒声响。
两人都没带伞,今夜要被雪淋湿了,但谁也不在意。
簌簌的雪花,无声融入大地。
悄悄的雪夜,有了安宁静好的气息。
出了校门,燕羽脚步放缓。往城中街道和江堤上走是两个方向。他一向走江堤,但此刻想等黎里选择。
而黎里没做停留,自然走向江堤。
通往江堤的路夜深无人,路灯光束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光锥,铺陈向远方。
这条路不长,两人一路无言,只听漫天雪花飞舞。
快到路的尽头时,黎里忽想到什么,开了口:“你——”
话刚出口,一碰上他的眼睛,就忘了。
燕羽等了半刻,问:“什么?”
“忘掉了。”她说,没忍住笑了一下,眉眼弯弯。
燕羽便不自觉也微弯了唇。
“对了,还没有谢谢你,让我参加汇演。”
他低头看路:“是我缺鼓手。你也算帮我。”
“你开口,谁都会愿意加入。我其实,好久没有体验过打鼓的快乐了,明明小时候很喜欢。所以,”她望向他,语气郑重,“真的,这次算我欠你。”
燕羽注视她一秒,淡笑:“不欠。扯平吧。”
黎里抬眉:“可我没为你做过什么。”想了想,又说,“如果是那次,都多久前的事了……再说我本来就讨厌那些嘴碎的人。不算帮忙。”
“不是这个,谢别的。”
“什么?”
燕羽却没答。
“诶,什么呀?”
彼时,两人已走上江堤。
堤坝上少有人迹,地面已覆上薄薄白雪。
坝内一侧,是雪夜中的万家灯火,黄的、白的、彩的光在无数小房子小窗口里闪烁,像水晶球里的童话城。而另一侧,滩涂披上银装,空旷辽阔地弥漫至天边,没有尽头。
黎里催促:“说啊,谢我什么?”
燕羽被她催得有些无奈,还有点儿窘涩,道:“当时,你没去信那些传言。”
“就这?”她觉得他的点很奇怪,拨了下头发,“你怎么可能去骚扰别人,还喜欢……反正,我只信自己看到的你。”
燕羽心有波澜,却不言。忽想起那时,他琢磨要跟她解释,她却直接讲“你说不说我都知道。”
他微吸着气,问:“可当你看的和所有人说的不一样,你怎么确定?”
黎里一愣,说:“我又不是草履虫,没有判断力。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去骚扰别人。”
“我怎么样的人?”他看住她。
她嘴唇磕绊了一下:“就……心思干净的人啊。”又别过眼去,看脚下,“再说,你很明显不是。”
燕羽没反应过来:“什么明显?”
“你自己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跟女生对视的时候,会不自在,很腼腆,然后……”
燕羽原本注视着她,可看着她的眼睛不过两秒,就回避地移开了眸。而黎里恰好说:“会避开眼神。”
燕羽:“……”
他不禁轻咬了下嘴唇。
“……”黎里说,“就像现在……”她伸手指了指,“耳朵,也要红了。”
燕羽深吸一口气,眼神几乎无处安放,掉头看别处。这一刻,雪夜天光下,他的耳朵红得跟糊灯笼的透明红纸有一拼。
其实他并非她说的,一跟女生对视就会不自在会害羞,真不是。
他只是……某个特定的女生……
算了。
黎里望见他耳朵,心跳也失了节奏,道:“非要问!”
燕羽低了声音:“再不问了。”
说话间,他伸手拉了拉衣服领口;拉完许是觉得这动作不太对劲,有股子微妙的意味,又顿了下,很快把手揣进大衣兜里。
两人都不讲话了,在微暗的风雪夜里前行。
堤坝上路灯少,但天光熹微,夜色正好。有风,但不大,时不时扑面,沁人心脾。
鞋子踩在薄雪上,发出碎裂的声响。一声声抚平心头的躁动。
走了会儿,燕羽重启话题:“你今天练习感觉不错?”
“嗯,这曲子真挺好的,很有意思。三种乐器结合得很棒,但对我又不是很难,练得特别顺。小时候练鼓的快乐都回来了。”黎里抬眸,风吹了几缕头发到脸颊上,发丝上沾了点点白雪,“你怎么知道我练得不错?”
燕羽的目光在她发丝上停留了一瞬,才说:“你出来得有点迟。”
黎里唇角轻弯:“你在等我?”
他没做声,拉了下琵琶琴盒的带子,仿佛突然间,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调整琴带。
黎里吸一口气,望向前路飘扬的雪,笑眼里光芒闪闪。
她问:“背着重吗?”
“不重。”燕羽说,“你要不要试试?”
“好。”
燕羽将琵琶琴盒取下来,递给她。黎里顺势钻进他手臂与琴盒组成的小圈里。正好风吹过,她便嗅到了清冽的风雪气,以及夹杂其中的他身上干净的淡淡香皂味。
黎里近距离瞥见他薄而彤红的嘴唇,心头微动,目光沿着他俊挺的鼻梁向上,去探寻他的眼睛,顷刻便撞进少年那双沉黑清逸的丹凤眼里。
他亦无声看着她。咫尺之近那一瞬,风雪旋起她的发丝,藤蔓一般撩拨过他的眉间。
彼此的目光趁着风雪匆匆错开。而他的手臂仍环绕着她。
她扭头看肩上他紧握着带子的手,说:“你松开啊。”
“你……头发。”他略拘谨地指了指她肩上的长发,没好意思碰,“肩带压住了会扯疼你。”
“哦。”黎里忙歪了头,把头发拨弄去一边。
女孩漂亮的下颌线和一侧修长的脖颈完全展露出来,在雪夜映衬下愈发莹白。
燕羽看见有几片雪落进她领口深处了,他飞速移开目光,轻轻松了手;而后拎着她的书包,退步到她身侧。
黎里背好琴盒,只觉肩上沉甸甸的:“嗬,有十几斤吧?”
“背习惯了还好。你觉得沉?”他伸手护在她身后,想托一下琴盒。
“还行。”黎里边走边说,“我一直觉得背着乐器挺酷的。但我的乐器……”她叹了口气,“我也不能背一堆鼓在背后吧?或者挂前边,敲一敲,可以去讨饭。”
燕羽想着那画面,觉得有点好笑,就笑了。
“真的。很酷。”黎里自然地赞道,“之前上课,你进教室的时候背着琴盒,当时就觉得好酷。”她由衷地说,“弹的时候更酷了。”
百倍千倍不止。
燕羽安静听她讲这些,眼中再度闪过笑意。
他看她背后,又伸了伸手,说:“是不是有点重?我来背吧。”
黎里哼一声:“我有那么弱?”
燕羽便没强求。
“你今天第一次在江艺琴房练琴?”
“嗯。”他答得有些心虚。
“感觉怎么样?跟你以前的学校比,设施是不是差很多?”
“也还好。”
“我以为你不喜欢在这儿练琴。”
他是不喜欢。
“你琵琶是怎么弹得那么有气势的,太强了。我的鼓……算了,不提。”
“其实你基础功不错,乐感、节奏、表现力都很好,就是……”
“是什么?”
他直说了:“练得不够。”
黎里被他说中,心虚道:“确实不够。我算比较努力,但没有顶级努力。怎么说呢,我很喜欢鼓,可在学校过得不开心,学习过程也很少体验到乐趣,就学得特别挫败,总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