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猴腮脸安慰:“没卡粉,美着呢。”
黎里弯腰俯在桌上,将球够捞进三角框。她上身舒展开,毛衣贴身,腰肢纤细,胸部丰盈。男生们有意无意朝她身上瞟。
朱静瑶突然就骂了句:“骚.货!”
她声音不小,好几桌顾客看过来。
黎里将码好的球推到发球点,拿了三角架,人站起身:“被男朋友甩了不服气,去他跟前闹,别来我面前发疯。”
“谁他妈也没来找你。是你往我跟前撞。我开开心心出来玩,谁他妈愿意看见你啊,不嫌晦气!”
“怎么回事?”店长听到动静,很快赶来,见是常客,熟稔地招呼,“瑶姐,关哥,这是有什么误会?”
朱静瑶脸一撇:“杨老板,你们店什么时候请了这种人?”
店长解释:“她新来的,是哪里做得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是名声不好。”朱静瑶点着手里的烟,说,“她黎家一家的疯子杀人犯你不知道?你不怕晦气,也不怕她哪天发疯,砸你家场子?”
旁边好几桌球都不打了,握着球杆、趴在桌上朝这边看。
黎里盯着朱静瑶,后者的眼睛笑得狐狸一样,说:“哦对了,她赚钱门路很多的,艺校职高那块都知道。人表面在你这儿打工,背地里指不定拉客源呢。你不怕警察扫黄来掀了你的店?”
店长忙道:“你有事说事,但这种话可不兴乱讲啊。”
“乱没乱讲,你去艺校问呀。”
男生女生们看向黎里,不是心怀鬼胎上下打量,便是皱眉模样。
灯光、烟雾笼在她身旁,黎里脸孔素白,说:“我猜猜,程宇帆看我一眼,把你甩了?”
朱静瑶霎时没了神气,咬了牙,嘴直颤。
黎里:“恨我,嫉妒疯了?”
朱静瑶表情大崩,把烟往地上一扔,要说什么,店长眼见事情要闹大,拦住了她,先开口:“你走吧,今天就按全天工资给你结了。”
黎里扭头看他,眼神似有力。店长避开,在手机上输入200,语气有些抱歉和请求,说:“按全天给,算对不起你。”他做生意的,能有什么办法。
黎里站在桌边,捏紧了手,没动。
周围一众顾客,同情的,看热闹的,怜悯的,什么目光都有。
她克制地吸了一口气,但吞入肺里的气体浑浊、污臭、恶心。
她感到窒息,很累,很烦,很想大喊,但她发不出声音,什么也做不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从小生活的这个破地方,这么小,这么窄,这么憋闷。所有人都像一张网,锁着她,扯着她。不管走到哪里,永远都摆脱不了。永远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招惹,来拖拽;永远都陷入各种砍都砍不断的流言、祸端、漩涡。
可她能怎么办呢?挣扎过了,抗拒过了,拼命过了,可怎么……没有用啊。
黎里抿紧唇,吸着气点开手机,利落收下了那两百的红包。她转身走去沙发边,拿上自己的羽绒服,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朱静瑶靠在台球桌边,拿粉笔擦着球杆,瞧着黎里笑,小人得志的模样。她的男性朋友们朝这边看两眼,也在笑。
黎里直视她半刻,她一手拎着羽绒服,走到一张台球桌前,一手拿起桌上最近的一颗球,在手中掂了两下。
“你干嘛?”正打球的几人纳闷发问。
隔着一两张球桌,朱静瑶和猴腮脸等人察觉不对,骤然变了脸色。
下一秒,黎里手里的台球猛地朝他们砸去,力气极大!
“卧槽!”室内一片惊呼。
猴腮脸将朱静瑶一拉,两人摔趴在桌上。那红色台球飞过去,毫不减速地越过第三张台球桌,擦过一个顾客身边,猛砸到他身后半面玻璃墙上。
“砰”一声巨大的脆响!
整面玻璃墙碎裂爆炸!
碎片飞溅!
附近几张球台边的人捂头跳脚,无一幸免。离得最近那打球的男生惨叫一声,手捂后脖。
台球厅里瞬间炸了锅,骂声、嚎声一片。
“卧槽!”
“你他妈发什么疯?!”
“疯子啊你!”
“帮我看下背后。”
“卧槽,疼!”
“什么人啊你!”
而朱静瑶那桌的男生们在片刻的惊愕之后,全部怒火冲天,叫骂着丢下球杆朝黎里冲过来要算账。
黎里眼冷面冷,站在原地不动,只等他们过来。她看见光圈在晃,他们面目狰狞,朝她涌来。可突然,一道高高的熟悉的身影挡在她前面,将腥风血雨全遮了去。
她猛地被他拉去身后,手腕被他握着,掐得很紧。
她听见他嗓音很稳很定,对冲在最前面的猴腮脸说了句:“报警还是私了?”
猴腮脸被挡停,暴吼:“你他妈谁啊你?”
燕羽目光镇定,声音平静,说:“我是她朋友。”
猴腮脸不理,人在火头上,只想找黎里,就要越过燕羽去。他往左侧绕,燕羽移步挡;他往右侧绕,燕羽再次迅速挡住。
猴腮脸怒极,伸手将燕羽肩膀一推。黎里只觉他后背一下朝她压过来,她被迫后退。但他避让半步,很快站稳。
燕羽没还手:“你有什么,跟我讲。”
猴腮脸又狠推了下他肩膀,恨不得隔着他肩膀指黎里的头:“那你好好管管你这朋友,什么疯子啊就往外头放?刚才她干嘛,啊?!她几岁了?发什么疯?脑子不正常是不是?”
黎里知道。
球出手的一刻,擦过那个无辜顾客的一刻,砸开玻璃墙的一瞬,玻璃渣飞溅伤人的一瞬……她都知道——她做错了。
家里出事后这些年,她一直跟自己说,不要理他们。不要理他们。不理他们,你就赢了。所以很多时候,面对这种无聊的重复的羞辱和谣言,她都冷漠以对。
她要赢,不能输。
但今天她输了。她犯了大错。她成了她最害怕成为的那种人,彻头彻尾的危险的疯子。她宁愿伤者过来打她扇她脸,把事情扯平。
她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没有谁能察觉到,只有燕羽忽垂下眼帘。
他落在身后的那只左手,下意识将她手腕握得更紧。他抬眸看众人,眼里说不清是冷还是静,道:“所以我问你,报警还是私了?”
“报警!”围观顾客里有人喊,“那玻璃渣刮到多少人,有她这么疯的人没有?!”
几个被玻璃渣溅到的人满脸怒气,稍严重的是刚才差点儿被台球砸到的瘦高个儿。他脖子后出了点血,女朋友正拿纸巾擦拭。
女孩冲这边扬了下沾血的纸巾:“干嘛呀你们,要是划到脸,想过没有?”
“报警!”又有人喊。
燕羽看向店长:“报警吧。不过,江州最近严打室内禁烟。”
“不行不行,不能报警。”店长忙给朱静瑶等人说好话,“来一趟,我店得关上半个月。瑶姐,算给我帮帮忙。”
几人本就跟店长熟,一时没发言。
店长又陀螺般转过来,冲黎里:“我叫你姐姐了,我真服你了。不管怎么说,你先道个歉啊。”
燕羽只觉手一松,黎里挣开了他。她很沉默地从过道穿过,走到第三张台球桌前站定。
斜形的灯光将她身体切成明暗两半,她背对着这边的人,朝无辜被牵连的瘦高个儿男生弯了下腰,说:“对不起。”
男生挺大方,挥挥手:“算了,没事。”
他女朋友因旁观了全程,有些同情,也没计较。
黎里又看向两旁被玻璃溅伤的人,一一弯腰,道歉。大家也就是被玻璃蹭扎了一下,见她确实愧疚,也纷纷说没事。
黎里走回来,无视朱静瑶,要走。
“诶你他妈什么意思?”猴腮脸和他朋友彻底被惹怒,冲上来要抓黎里。店长赶忙拦住,燕羽也立刻重新将她拉到身后护住。
猴腮脸朝燕羽怒道:“你说的私了就这么私了?他妈的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这算私了?”
他朋友们也火了:“刚那一下,冲着伤人来的。不诚心诚意给瑶姐道歉,她别想出这门!”
“我们谁也没欺负她,她发疯砸人,一声不吭就走?这道理放哪儿都说不过去!”
店长急得要命,对燕羽说:“叫她先道个歉,道歉了再说别的。是她不对,说不过去的。”
燕羽也知道,说不过去。
但,给朱静瑶道歉,也绝对不可能。
他看一眼猴腮脸,从旁边桌上拿了颗黑球,朝他一抛。猴腮脸本能接住,莫名其妙:“干什么?”
燕羽手腕一带,将黎里从背后扯了出来,说:“砸她一下,公平吧?”
猴腮脸一愣,几个朋友也愣了。周围人霎时一片惊讶,议论纷纷。
“刚才隔多远?两张球桌?”燕羽神色很淡,说,“砸吧,砸得到砸不到,就一次机会。愿赌服输。怎么样?”
猴腮脸几人瞠目,面面相觑。
燕羽看向黎里,轻声:“你说呢?”
黎里微抬头,看对面:“砸吧。”
“你特么……”猴腮脸气不过,拿手指了指她,一帮人大步走回台球桌前。
其余看客怕被波及,迅速避开。
店长跟过去,小声:“那个……别砸头啊,出事了不好。”
台球厅里迅速安静下来。众人目光聚焦在那两张球桌上,吊灯下白雾缭绕,照着散落在绿桌上的彩球。
猴腮脸抓起那颗黑色台球,看向两张球桌之外的黎里,他手抬了抬,突然发力,手一扬,但没挥出去。
他骂了一声,球在手里掂了掂,想再扬手却没扬起,丢给身边的兄弟,说:“你来吧。”
但另几个男生都不接。恼火是恼火,可谁也跟黎里没什么深仇大恨,下不去手。
黎里冰封的脸色有了丝松动,表情有一瞬难察的痛苦。
人群里有人说:“算了吧。”
那瘦高男生道:“你们刚嘴贱惹人家,也有不对。”
“对啊,嘴巴那么脏,是不是也该道歉?”
黎里垂了眼。
猴腮脸叹一口气,烦道:“算了——”话音未落,朱静瑶忽然上前,猛地抓起那颗台球砸向黎里。
四周顿起尖叫:“卧槽!”
她那一扔出奇地准,黑球朝黎里胸口直击而去。
黎里本能想躲,但脚动不了。眼见石球飞速而来,燕羽的身影突然将她笼罩。他双手握住她肩膀,背身一挡。台球砸在他背骨之上,霍然一声闷响。
砰!
黎里的心猛地一震。
燕羽被砸得往前一倾,下颌撞到她额头上。有那么几秒钟,他微弓着上身,一动没动,只有黎里感觉得到他的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像要把她掐碎。
在场所有人震惊得鸦雀无声。唯独那颗台球掉在地板上,乓乓直响。
黎里心脏狂跳,立刻望向燕羽的脸,但他扭过了头去,看向背后的朱静瑶等人。黎里只看得见他脖子上的筋络拉扯成紧绷的线条。
“这回了了没?”他回头盯着他们,说。
朱静瑶被他盯得别开眼神,没吭声。猴腮脸他们被那一砸吓得脸都白了,也没出声。
燕羽站直了,走两步捡起地上的黑球,看一眼两张桌子外的朱静瑶。朱静瑶察觉不对,面上一惊,但燕羽手一抬,黑球朝她飞过去。
众人又是一吓,朱静瑶捂头尖叫:“啊!!!”但那球球速不快,飞得也不远,一道抛物线,利落地坠进她面前的球桌中袋里。
全场静默,人群里发出了几声卧槽。朱静瑶一愣,顿时羞耻得满脸通红。
燕羽拉住黎里的袖子,牵她出去了。
第36章 chapter 36
冷风席卷过街道, 满街大红大绿的灯光,看着却冰凉。
黎里快步穿过街区,燕羽紧随她身后。窄街尽头一条大道, 拐角处立着公交岗亭, 明星标准的大笑脸映在灯牌上。
正好一辆公交进站, 黎里几步跑上车。
时间不算晚,但最近天冷,且这条路线上都是老城区站点,车内亮亮堂堂,却寥寥无人,像个镶着玻璃的空铁皮盒子。
黎里走到后排靠窗位置坐下,燕羽也上了车,远远看她一眼了,朝她过来。
他刚走上后区台阶, 黎里将手机丢在身旁的空位上。燕羽便走去后头一排,隔着过道坐在另一边。
黎里始终望着窗外, 不知在想什么。
旧城只有几条稍热闹的街道,等行驶而过, 外头便萧条一片了。来往的车灯没几盏, 路灯也孤寂。一些老单元楼、旧筒子楼上亮着昏黄的灯,像远在天边的看不太清的星。
外头太黑, 整个公交车内部, 座椅、扶手、栏杆全部明晃晃地映在车窗玻璃上,水银一般, 随着车身晃动起着波澜。
燕羽看了眼玻璃窗, 黎里的脸映在上边,没有表情, 灰蒙蒙的,像黑白素描的静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