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伸手,想狠狠地捏一下对方的鼻子,可是在碰触到的刹那,却不由自主改了手势,轻轻地刮了一下。
她的声音含笑,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玛丽,你真可恶。”
玛丽反驳,“我才不可恶。舅舅说,我现在是年轻有为的未来小说家,莉齐,我劝你对未来的小说家客气一点。”
客气她个头。
伊丽莎白伸手揉了一把玛丽的头发,“请问未来的小说家,怎么样才算客气一点?”
玛丽歪头,竟然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伊丽莎白拿她没辙,重新坐到自己的秋千上。
秋千又开始晃荡,心情却很神奇地不再那么抑郁,有的话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你以前劝我的事情,或许是对的,我承认自己对达西先生带有很大的偏见。因为偏见,导致我在听到维克哈姆先生对他的微词时,并不觉得维克哈姆先生有什么不对,反而感觉自己与他很投缘。维克哈姆先生有可能是个人品恶劣的人,这件事情我会继续求证的。”
“至于达西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会尽力放下偏见,重新认识他。”
“玛丽,希望你所爱的,是一个令人敬重的绅士。”
第75章 君子好逑 38-39
朗伯恩的春天总是很热闹。
而今年春天,又是庄园主人的大女儿要出嫁,朗伯恩更是显得热闹非凡。
在简和宾利先生结婚前一天,班纳特太太忙了一天, 将来朗伯恩的客人们安顿好之后,班纳特太太忽然绷不住情绪,在休息室里抱着简热泪盈眶。
“你明天就要出嫁了,我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我的孩子, 但愿你的余生都能幸福快乐。”
班纳特太太红着眼睛, 十分慈爱又难舍得摸着简的头发。
朗伯恩的几位小姐原本是高高兴兴地聚在休息室里的,她们在讨论明天在梅里顿的教堂举行完仪式之后, 回内瑟菲尔德庄园的节目安排。
宾利先生邀请了不少朋友到内瑟菲尔德,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
当天晚上举行的舞会,简一定会是舞会上最耀眼的人。因为那本就是为她和宾利先生结婚而举行的舞会,这对新人会在众人的祝福下翩然起舞。
莉迪亚刚想说, 宾利先生在内瑟菲尔德庄园举行的第一场舞会, 就是为简而举行的。
然而她还来不及说, 班纳特太太就忽然跑到休息室来, 一把抱住简,开始释放她无处安放的激动和不舍。
几位年轻的小姐被班纳特太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着怔住,呆在原地眨巴着眼睛。
简忽然被班纳特太太一把抱住, 也是有些发蒙,随即她温柔地笑起来,伸手拍了拍班纳特太太的后背,“是的,妈妈, 我明天就要出嫁了,你不高兴吗?”
怎么会不高兴呢?
事实上, 从简回到朗伯恩准备跟宾利先生结婚的一周前开始,班纳特太太时常因为女儿将要嫁给一个好人家而激动得不能自已。
她有时会在梦中醒来,将身边熟睡的班纳特先生弄醒,问他简将要出嫁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开始一两天还好,但是连续一周都是这样,难免让人吃不消。
要不是担心简在出嫁前看到父亲搬出卧室睡觉,会产生不好的想法,班纳特先生一度想搬离卧室,等班纳特太太恢复正常后再搬回卧室。
大局为重,班纳特先生只好默默忍受着班纳特太太突如其来的抽风。
而班纳特太太自己没想太多,她只知道一直挂心的大女儿将要出嫁了,宾利先生继承了父亲留给他的十万英镑和在伦敦的房产,每年稳定地有五千英镑的收入,简的下半辈子,总算衣食无忧。
此刻她的女儿轻拍着她的后背,问她高兴不高兴。
班纳特太太放开简,她并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眼角还挂着泪水,“我的孩子,我当然是高兴的。你能嫁个好人家,以后你的妹妹们也能有个去处。宾利先生是那样温和善良的年轻人,如果你的妹妹们去内瑟菲尔德做客,他一定会善待他们。”
坐在简旁边的伊丽莎白伸出手,递了一条白色的手绢给班纳特太太。
伊丽莎白神色有些莞尔,从去年秋天简和宾利先生订婚之后,伊丽莎白和班纳特太太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伊丽莎白对班纳特太太,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看不起。而班纳特太太对伊丽莎白,也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
经过秋冬,母女关系虽然说不上多融洽,但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剑拔弩张。
伊丽莎白劝道:“妈妈,既然高兴,就别哭了。把眼泪擦擦,我们正在跟简说明天从教堂回内瑟菲尔德之后的节目安排呢。”
班纳特太太接过伊丽莎白的手绢,“我是喜极而泣,你懂什么?等你以后要为五个女儿操心的时候,或许才有可能会明白我的心情。”
又来了。
伊丽莎白有些无奈。
但明天是简和宾利先生的大喜日子,今天是她出嫁前在朗伯恩待的最后一个晚上,理应给她最温馨美好的回忆。
伊丽莎白微笑着,并没有反驳班纳特太太。
玛丽看着休息室里的姐妹和班纳特太太,也忍不住面露笑颜。
班纳特太太开始紧张兮兮地问简明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得怎么样,发饰首饰都已经想好怎么搭配了吗……如此云云。
玛丽坐着听了一会儿,悄然离开休息室。
走到通往大门的廊道,却发现班纳特先生倚靠着廊道的墙。
玛丽愣了一下,看向班纳特先生。
班纳特先生朝她眨眼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父女俩悄然无声地穿过廊道,来到屋外的台阶前。
春日的晚上风有些清寒,玛丽忍不住拢了拢肩膀的披风。
班纳特先生穿着胡桃色的衬衫,双手插在兜里,他仰头看着天空。
今夜的天空没有星星,月亮也躲在层层的乌云里。夜风带着些许潮气,伸手,有毛毛细雨落在掌心。
班纳特先生说:“简出生的那一天,也像是今晚这样的天气。”
玛丽听了,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是这样的天气,舅舅跟我说,简出生的那天晚上,在下大雨。简是你和妈妈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您心情很激动,彻夜未睡。您给舅舅写信,在信里说希望简能长成一个温柔美丽的淑女,有一个好归宿。”
班纳特先生一愣,转头,默默地看了玛丽一眼。
“你舅舅记错了。”
玛丽有点怀疑班纳特先生的记性,“妈妈也跟简说过很多次,说简出生的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
班纳特先生目光有些玩味儿地看向玛丽,“玛丽,你怀疑我的记忆?”
玛丽没吭声。
班纳特先生说:“其实你妈妈和舅舅没说错,但我的记忆也没出错。”
简出生的那天夜里,开始也是像今晚这样的蒙蒙细雨,春夜里的雨无声无息,悄然降落,班纳特太太开始阵痛,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将要出生。
班纳特先生一直守着她们,他记得那天夜里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太太并不是能吃苦的人,阵痛令她满头大汗,意识都有些昏沉。他听见她在房中喊他的名字,又听见她问医生孩子什么时候能生下来。那时他们的管家太太希尔已经在朗伯恩庄园了,希尔一直在房里陪着班纳特太太。
班纳特先生一直等他第一个孩子降临到这世上的瞬间,从毛毛细雨,等到滂沱大雨。
对他而言,那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他和班纳特太太对简的出生抱有很大的期望,虽然简是个女儿,无法成为他的继承人,可是初为人父的激动令他迫切地想跟人分享他的心情。
他回到书房,屋内婴儿啼哭,屋外滂沱大雨,他微颤着手写下书信,与远在伦敦的加德纳先生分享他对这个孩子的祝福和期望。
回首往事,仿若昨日。
可那分明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明天,他的第一个孩子将要出嫁,她会离开朗伯恩,离开父母的羽翼。
班纳特先生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回神,看向肩膀上搭着开司米披肩的玛丽,语气复杂的说道:“简明天要出嫁了,整个赫特福德的人都知道她将要嫁给宾利先生。”
玛丽听出这位老绅士有满腹的话想说,玛丽想到刚才班纳特太太忽然抽风,跑到休息室抱着简哭的场景,不由得警惕地看向班纳特先生,“爸爸,您不会忽然跑到休息室,当着简的面跟妈妈一起抱头痛哭吧?”
班纳特先生:“……”
班纳特先生被噎了一下。
玛丽觉得无法想象那个场景,摇了摇头,原本的细雨变大,门旁的壁灯光线昏黄,玛丽伸手去接从天空洋洋洒洒落下的雨滴。
“希望明天是个晴天,这样简就可能美美地当她的新娘,在内瑟菲尔德庄园安排的节目也能顺利地进行。”
班纳特先生想起简出生后的第二天,虽然前一天晚上倾盆大雨,第二天却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的朗伯恩庄园经过大雨的洗礼,不止鲜花更娇艳,就连那绿叶的绿,都分外有生机,似乎在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简是个幸运的孩子,从小按照父母的期望长大,就连结婚的事情,也没让父母过多操心。
班纳特先生说:“明天会是晴天的。”
玛丽没说话。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班纳特先生打破了沉默,“你的小说是不是也快要上市?”
玛丽点头,“嗯,三天后。”
“我还没有正式地恭喜你,玛丽。”
玛丽听到班纳特先生的话,弯着眼睛笑起来,“爸爸,我出生的时候,您期望过我长大后是什么样的吗?”
班纳特先生一怔。
他对自己和班纳特太太前面的两个女儿都寄于了期望,那时觉得虽然两个都不是儿子,但她们以后仍然会有兄弟。
在玛丽出生前,他的太太虽然并不聪明,可他依然对生活有所期待。
可是随着玛丽的出生,班纳特太太在生活中变得比从前更加庸俗浅薄,甚至开始容易歇斯底里。
经过简和伊丽莎白的出生,班纳特先生内心希望玛丽会是个儿子,希望落空,说不上对她有什么期望。
如今忽然被她问起来,班纳特先生难得被问住了。
玛丽一看班纳特先生的神情,就已经知道答案。
班纳特先生欲盖弥彰:“我对你们每个人的期望,都是一样的。”
玛丽没有拆穿班纳特先生的谎言。
春夜的风夹着水汽,雨越下越大。
但愿这是一场利落的春雨,痛痛快快地从天而降,明天雨过天晴,给她们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君子好逑 39
简和宾利先生的婚礼在赫特福德郡的教堂里举行,这是玛丽第一次参加这种的婚礼。
她从来不知道结婚是那么累人的事情,宾利先生和简只是邀请了熟悉的、有交情的亲人朋友到教堂观礼,晚上在内瑟菲尔德举行的婚宴舞会上,会有更多的宾客参加。
经过一夜的雨水洗礼,翌日果然是一个晴天。
教堂外的鲜花绿植显得分外清新,穿着白色婚纱的简和宾利先生在牧师和亲友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教堂唱诗班在吟诵着赞歌,玛丽看着那一对结为夫妻的璧人,内心感动不已。
而在她身边的班纳特夫妇看着那一幕,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玛丽看到班纳特太太脸上带着笑容,眼中闪着泪光。
她和几个姐妹都穿了白色的礼服,伊丽莎白双手捂着嘴巴,神情也是很激动。在伊丽莎白的心里,简能获得幸福纵然理所当然,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年龄稍微小一点的莉迪亚和凯瑟琳,她们不像伊丽莎白和父母那样激动,但也为简而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
玛丽为简感到高兴,对于这对新人来说,亲人和朋友的祝福理应很重要,可他们的眼里仿佛只看到彼此。
或许,对简和宾利先生而言,他们的幸福与在场的亲友都没什么太大关系,只要对方到场,他们的幸福就得以成全。
在教堂的婚礼结束,宾客们各自乘马车到了内瑟菲尔德,婚宴和舞会都进行得很顺利,宾客尽欢,一对新人被众人美好的祝福包围着,感觉看上去周围都是幸福的粉红色泡泡。
自从离开伦敦回朗伯恩之后,玛丽和达西先生几乎没有任何机会独处。
因为婚礼婚宴的事情诸多流程要操心,宾利先生和简每天都忙于敲定各种事情,玛丽虽然不为简的婚礼而忙,可是架不住家里总是有客人来,还有从伦敦回来观礼的加德纳一家人要住在朗伯恩,家里每天的气氛比过节还热闹。
所以即使在达西先生与宾利先生一起到朗伯恩的时候,他与玛丽不过只是匆匆一瞥,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在今夜的舞会上,在一对新人率先进入舞池之后,达西先生终于在邀请玛丽跳舞的时候,与她说上话。
可是说话的功夫也就是跳舞的时间,下了舞池,达西先生发现赫特福德的人们仿佛跟他作对似的,都围着朗伯恩的几个年轻小姐说话。
围着别人没什么关系,关键是把玛丽也围在里面了。
刚和琼斯先生跳完舞的宾利小姐站在他身旁,与他一起围观宾客们跟几位小姐聊天的场景。
宾利小姐:“她们很受欢迎。”
确实。
身为今天的主角,简的美貌惊为天人。可是她的几个妹妹,或如明艳玫瑰,或如清新桔梗,美得也各有千秋,令人眼前一亮。
尤其是过去被人忽视的玛丽小姐,去伦敦几个月之后,宛若脱胎换骨,举手投足的气质都变了,仿若灵动自由的精灵似的,惹来不少年轻人去邀请她跳舞。
好在,她像是被两个小妹妹拉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面对其他人的邀请,都微笑着婉拒,然后跟两个小妹妹一起走到另一处的人群。
达西先生一开始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等到一阵喝彩声传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是被两个妹妹请到牌桌上砸场子去了。
宾利小姐看着那一幕,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好像从没见玛丽拒绝过她的两个妹妹。”
达西先生看着站在牌桌前的几个年轻小姐,其实今天朗伯恩的几个小姐穿的裙子都是莉迪亚设计的,都是白色的丝绸面料,只是款式不同。
玛丽穿着的方领设计的长裙,灯笼衣袖为她增添了几分活泼,贴身又有坠感的布料勾勒出姣好的曲线。
一颦一笑,都令他着迷。
达西先生的目光落在玛丽身上,语气淡淡地说:“我也没见她拒绝过你。”
宾利小姐一愣,莞尔地看向达西先生。
“达西先生,你这话说的……难道玛丽拒绝过你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