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的山水写意曾经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给我指明了未来道路,对旁人而言,沈知言只是近些年来小有名气的新锐传统中国画家,但其实我接触沈知言,要比世人早许多年……”
如白郁声说的没错,一场答辩也就十几分钟,一旦进入状态,白郁声应对起答辩老师的提问便游刃有余,甚至压根用不到自己的导师出马。
笑话,这可是自己男朋友,在座的谁还能比自己了解……
就是答辩老师那边蒙混过关了,沈知言这里就成了一大难题。
白郁声抱着自己的资料回了寝室,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工具,绕到学校人烟比较稀少的小北门,等着沈知言来接自己。
依旧是那辆白云石卡宴,车库里这么多车,偏偏就喜欢这辆,开不腻似的。
环视四周,确认没什么人,上车,系好安全带,一气呵成。
车轮开始缓缓滚动,朝着梧桐苑的方向开了出去。
车厢内一片寂静。
白郁声习惯性地连上蓝牙,调出了每日三十首量身定做的歌单,慵懒舒缓的节奏蓝调在车厢内缓缓流淌。
“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如果你说认识的话,我们打小就认识吧,如果你指的是今天答辩现场我说的话,大概,是在五六年前吧,算日子,应该是在你刚出国那段时间。”
白郁声没有等沈知言有所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
其实白郁声什么都记得,包括之前宋允与白洪明与她讲的事情。
沈知言以前一直住在白家隔壁的别墅里,一直到他被沈林生接去北城的那一年。
只是她不理解,为什么再次见面的时候沈知言不愿意承认之前与自己认识,她固执地去向自己的父亲,向宋允求证当年隔壁哪个男孩确实就是沈知言,谁都给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唯独沈知言。
白郁声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但心思比谁都细腻,在家人面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父亲与哥哥的事业。
白洪明年年都是如此,生意上面一忙起来就是几个国家到处飞,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白朔行飞往美国进修,后定居沪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偌大的别墅里只亮着白郁声房间的那一盏灯。
她不喜欢自己的房间过大,因为房间小了,她才有安全感,就像小孩固执地相信一切鬼怪都不会伤害被窝里的人一样,她相信只有在小屋子里才不会被伤害。
虽然宋允偶尔也会跑到白郁声家里玩,但是热闹了一天,总归有散场的时候。
那段时间的夜晚唯一能给她慰藉的只有屋子飘窗的正对面同样孤零零亮着灯的屋子,以及她坐在飘窗上就能一眼看到对面邻居家的沈知言。
他每天的行踪似乎被他自己给固定了下来,不用上课的时候便是房间与室外的石桌两点一线。
早上抱过来的一沓宣纸,到了晚上一定会被耗光。
两个孤独的灵魂从来没有正面相遇,白郁声也失去了小时候那样攀爬上树干对着邻居大哥哥调笑的勇气,甚至在失去母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困在茧房里。
她就掐着每天的时间,坐在飘窗上,陪着隔壁男孩创作。
甚至她也开始学习创作,在与沈知言后花园石桌相对的地方也架了一张书桌,学着沈知言的样子,在宣纸上画了一副又一副的画。
也开始重新学着小时候那个样子,把自己画完的作品揉成一团,从墙后面丢过去。
对此宋允总是持不解态度。
“我说你小时候丢一丢就差不多了,你就真不怕隔壁追过来给你臭骂一顿啊。”
白郁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咬着下嘴唇,又画完了一幅画往墙后丢了过去。
一开始只是她的单向行为,对过去的作品就好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能在自家别墅门口捡到几张画技高超的中国画成品图,连带着几张显然是揉皱之后又被人小心翼翼地展平,最后用朱砂笔点出每一处需要改进的地方,那些成品图则是最终范例。
白郁声依旧不喜欢与外人说话,她还是被困在自己织造出来的茧房里,只是这一次,茧房久违地出现了裂隙。
他们会在纸上进行交流,就好像校园里同桌之间互相传递的纸条,乐此不疲。
成长总是有个过程的,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但离开总是一个晚上,甚至一瞬间的事情。
她花了好久,才终于跨出了那一步。
她甚至让吴姨精心准备了花,打开家里所有的窗帘,将客厅大清扫了一遍,等到沈知言下午放学回来,也许她还没有邀请他进来坐坐的勇气,但是守在他回家的路上,送出去一朵花的勇气还是绰绰有余。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当天下午比沈知言更早回来的,会是她许久没有见过的父亲与哥哥。
好吧,反正沈知言也不会跑到那里去,花下次送还是一样的。
白郁声如此安慰着自己。
但是那天之后,白郁声便再也没有等到隔壁那盏灯亮起的时候。
――
从学校回到梧桐苑的距离,开车最多也不过半个小时,白郁声绞着自己的手指,抽了抽鼻子。
“我还是觉得好后悔,如果当时我要是在路上拦住你了,并且把花给送出去了,我们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看上去确实是委屈得狠了。
“声声……”
沈知言沉默了一路,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
沈知言的故事和白郁声的差不多。
但是与白郁声不同,白郁声那段时间不爱说话只是因为没有从母亲离世这份创伤中走出来。
沈知言从小就不是在爱中长大的小孩,单纯只是少言寡语惯了。
他见过白郁声恣意的样子,总觉得她的生命力就像攀岩在墙上的月季花,明媚热烈,迎风招展。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孤僻、少言,竟和他一样没什么生机。
所以在他再一次发现落在自己石桌上画得歪七扭八的画作的时候,他这才有了帮她指点改画的念头。
要是小姑娘不想说话的话,用这种方式好像也不错,毕竟自己没有几样擅长的东西,如果画画能让她开心的话,那就画吧。
如果小姑娘的家人暂时不在的话,自己陪陪她吧。
沈林生已经不止一次向他这个孙子发出了邀请,要是呆在临夏那边没有人照料,可以搬去北城。
他也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拒绝了沈林生的好意,执拗地呆在这件屋子里,继续陪着隔壁小姑娘改画练习。
沈知言想着,要是他也走了,白郁声怎么办呢,那么大的屋子,小姑娘会不会害怕呢……
他也准备了一束花。
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就见到了站在别墅门口的沈林生。
老爷子一把年纪了依旧精神矍铄,手边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却如脚下生风一般,这回他再也没有容许自己的孙子把自己关在一方小院子里埋没自己的天赋。
“爷爷,求您了,再等一会儿……”
沈知言抱着怀里的太阳花束,头一次向人弯了腰。
只是他也没有意料到,白洪明与白朔行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这也就意味着,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白郁声再也不会感到孤单了,她的父亲与哥哥会宠爱她。
就算无聊的时候也有宋允愿意千方百计逗她笑。
就连一束花都不敢送出去的自己是不是就可有可无了……
沈林生依旧在旁边看着,他从徒弟手上接过长柄烟斗,就着周围婉转鸟鸣。
时间差不多了。
“爷爷,我们走吧。”
――
卡宴安静地停放在梧桐苑的车库里,董事长不知道今天从哪个地方跳了进来,一早就蹲在车库门口晃着自己那条优越的大尾巴。
隔着远了,小猫嗅不到人类情绪的变化,只知道自己的两个铲屎官即将从车上下来了,它嘴里小声打着呼噜,往刚刚停稳的卡宴方向小跑了两步。
不对劲……
董事长在距离他们两个人仅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开始疏离自己爪子上的毛。
沈知言先从驾驶座上下来,绕过车的尾部,停在副驾驶座边上,打开了门。
小猫喵呜了一声,往副驾驶的方向小心挪着。
自从白郁声名正言顺占领副驾驶之后,车上出现了不少女孩子喜欢的装饰品,副驾驶车顶的前遮板上绑着一个毛线织成的餐巾纸盒,表面还挂着一朵太阳花。
男人弯腰凑近了副驾驶里边,抽了两张餐巾纸,温柔地拭去女孩脸上挂着的泪水。
泪痕从眼眶处挂到下巴,睫毛上湿漉漉地,看上去好不可怜。
沈知言叹了口气,摁着女孩的后脑勺,将人拥到了自己的怀里。
“生我的气吗?”
白郁声一边噫噫呜呜着,一边点了点头,她抽了抽鼻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凶狠一点。
“是有一点。”
可她的声音原本就凶不起来,属于清脆那一卦的,这会儿哭得鼻子有些堵塞,听上去糯糯的。
“沈知言,我想了一路,还是觉得你好过分。”
“嗯,确实有些过分。”,沈知言轻轻抚摸着白郁声的脑袋,感到有些好笑,因此语调听上去也是带着几分笑意的。
“你怎么就认定我爸我哥回来了我就不需要你了,你混蛋!”
“嗯,我混蛋。”
沈知言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呢,从小就被父母亲丢到南溪庭院一个人生活,小时候缺少社会化训练,性子也孤僻,没什么朋友……”
白郁声停止了抽泣,只是将脑袋埋在沈知言的胸前,听他絮絮叨叨讲着话,感受着他温热胸腔的震动。
“对别人的感情这件事,我向来拎得很清楚,从来没有希冀过有谁能将我放在心上,更别说基本没见过几面只靠每天传递纸条交往的邻居,你有疼爱你的父亲与哥哥,也有愿意陪你玩乐的宋允,我总觉得当时就算我真的离开了,你也不会记得我……”
白郁声有些恼怒,她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整个人往沈知言身上挂。
也许是力度太大了,压得沈知言倒抽了一口气。
女孩慌忙撒开手,有些窘迫,但也要逞嘴上一时之快。
“你是不是不行啊沈知言,我也没有多少重啊!”
沈知言:……
“你要不要数数看我站了多久,本来就是弯着腰凑过来和你讲话,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了是吗?”
白郁声吐着舌头,弯下身,像一条小鱼一样从他臂弯下边蹿了出去,看到不远处蹲坐着看好戏的董事长,一把给小猫捞了起来抱在身上。
“哦,那就是腰不行!”
她说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抱着小猫就往梧桐苑里面跑。
“还有!我白郁声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一无是处的笨蛋,你不要诬蔑我!”
……
也不要看不起你自己。
十二月的天依然晴朗,四合院门口的梧桐树被剪去了枝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落在书上小憩的麻雀。
白郁声将董事长放在猫爬架上的猫窝里,撸着它的脑袋。
小猫舒服得呼噜声一阵一阵的,双眼眯成一条缝。
冬天的阳光似乎失去了取暖的功效,手掌在空气中露久了冻得指尖都开始发麻,她朝着自己的手掌呵了一口气,下一秒,双手就被沈知言拉过去揣进了捂在了他温热的掌心里。
过去怎么样就让它过去吧,解释来得晚一点就晚一点吧。
至少在现在,他们两个终于打破了那一面墙,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花送到了对方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
首先,肆肆不会写虐文
然后,明天继续甜(土下座)
本来以为来不及二合一,结果居然在更新的前三分钟赶上啦!
第49章 目光短浅
过了论文开题答辩,白郁声就将自己的心思完全投入到参加展会上边。
好在白郁声小时候那会儿的画技就是沈知言手把手教的,虽然这些年沈知言经过沈老先生的培养以及自己融会贯通了中西方绘画艺术,再加上成年之后心性也有所改变,连带着画风也有些变化,但基础的技巧方法都是那一套,经过三个月的针对性练习,不能说完全追得上沈知言的技术,但比起同期的同学来说算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白郁声按着沈知言的要求,画完了一幅水墨人物小品。
她长舒一口气,将毛笔洗干净,挂到了一边的笔架子上,抬眼往坐在床边贵妃榻上的沈知言看了过去。
自从沈知言答应完全带着她学画以来,外书房里边原本沈知言的地方基本被白郁声给霸占了,笔墨也是两个人共享,白郁声偷懒的时候就连墨都是沈知言帮忙研磨好的。
师傅帮着徒儿干活,哪还能让她碰上那么好的事呢……
她小跑了几步,蹲到了沈知言的贵妃榻边上。
“又怎么了?”
白郁声一空下来就喜欢盯着自己看,沈知言对此早就见惯不惯了,就连视线都没有从平板上转移。
“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都没有在保持练习?”
沈知言单手枕在脑后,他抬起脚,往贵妃榻里面挪了几步,给白郁声让出一点空间,让她好坐着,顺便有些高傲地扬起脑袋,从鼻腔里带出一个音节,慵懒随性。
“嗯。”
“那你以后不会手生吗?展会上面的展品怎么办?全都用旧的吗?”
白郁声也完全不客气,直接侧坐在沈知言的边上,捏着沈知言腰上的衣摆玩。
“你以为我是谁?你再猜猜在此之前我都在书房里干些什么?”
好啊,语气狂妄。
光是两个反问句就把白郁声的问题给糊弄了过去。
“光是看看图片就能进步吗……”
沈知言看了白郁声一眼,勾着手卡着小姑娘的脑袋给人捞到了怀里。
平板上面是一副被放大了的《层岩丛树图》,虽然被放大了很多倍,但并没有失真,也没有满是马赛克。
估计是用了高分辨率的复原技术,甚至可以媲美许多博物馆开发的书画展品详细介绍。
沈知言拉远了镜头,《层岩丛树图》的样貌完全展露了出来,“这幅图的山峰分为三层,近、中景二层是主题所在,双峰相叠,增强主峰气势……”
白郁声一边听着,一边注意沈知言捏着平板的手指,他的指甲一直都修建得很干净,至少在白郁声认识他的那么几个月里边,就从来没有见过他什么时候留过指甲,甲床微微泛粉,顶端圆润规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