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浪——六六/葛羚【完结】
时间:2023-09-28 23:10:56

  夜幕渐深,没有一颗星星,月亮也被云遮了起来。
  杨小红戴着眼罩,点着香熏机,祷告状平躺在床上睡着了。孙头头小心翼翼瞄了瞄杨小红,悄摸摸下床,从杨小红的桌上把小皮人拿走带回床上,把小皮人往两腿间一夹,把被子一蒙继续刷手机。
  男生房里彭十堰和赵力权早已睡着。任天真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翻来覆去总也无法入睡,他抓起手机一看,已经快凌晨两点,于是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披上外套坐回桌边,打开了《医法圆通》。
  孙头头裹着被子还在呼呼大睡。
  杨小红已经洗漱一新,回头四顾,空空如也却找不到小皮人。杨小红在宿舍里转了几圈,下决心推了推孙头头:“孙头头,孙头头。”孙头头:“肉背卡,你真的比鸡还准时……”杨小红:“你看到我的小皮人了吗?”孙头头烦躁地一蹬被子,露出了夹在腿间的小皮人。杨小红不可置信,指着孙头头的腿中间:“你!你?!”孙头头:“我晚上学习啊,借我用用呗。”杨小红:“你这是偷!”孙头头:“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呀。咱俩现在是舍友,你怎么老有你的我的这种狭隘的想法,你要懂得共享。共享单车你骑过吗?你会关心你后面骑的那个人是谁吗?还不是撇腿就走?为什么我抱个小皮人你就舍不得?好了好了,还给你。”孙头头把小皮人从腿间抽出来,递还给杨小红。杨小红:“你!恶心!”说罢她用手指捏着小皮人,嫌弃地扔进垃圾桶。孙头头翻身起床,贱兮兮地把小皮人捡回来,举在额头上,冲远去的气哄哄的杨小红鞠躬:“谢谢啊,省得我再买了。”
  杨小红阴沉着脸抱着电脑、笔记本、保温杯走进教室,孙头头抱着小皮人垮垮地跟在后面。杨小红径直走到彭十堰面前。门外任新正站着观察,大家都没注意到。
  杨小红:“班长,孙头头偷我东西。”彭十堰:“偷,偷什么?”孙头头强调:“是拿。”杨小红:“未经我同意的拿,就是偷。”彭十堰:“你能被偷的还挺多的,一件大衣都好几万,她偷你什么了?”
  孙头头把小皮人举起来:“这个。”彭十堰:“悖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就一个人体模型嘛,你看你小气的,你俩合着用。”杨小红:“我讨厌别人用我的东西,我讨厌孙头头,我要换宿舍。”
  彭十堰两手一摊:“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杨小红:“那我要跟她约法三章,禁止她以后再动我的东西,任何东西。”彭十堰:“头头,你怎么说?”孙头头:“我很大方的,我的东西随便她拿。我觉得室友之间是不是有公平原则啊?”杨小红:“我坚决不动你的破东西,你也不许动我的。”孙头头叉着腰不高兴了:“双边关系,哪能你一个人说了算呢?我允许你随便动我的,那你就要允许我动你的!”
  杨小红向走进教室的任新正投诉:“任师,我不要和孙头头住一屋。我晚上可以回家住吗?我保证每天按时到校。”彭十堰立刻举手:“报告教授,我也要求回去住。”任天真也想举手,鼓了半天勇气算了。任新正:“……肉……杨大律师啊,我们师承班为什么要求头三个月大家吃住在一起?你想过吗?我还担你们这么大责任。”杨小红卡壳了。任新正:“你们谁想过?”
  大家都不说话。
  孙头头忽然回道:“我知道。”任新正很诧异:“你说说看?”孙头头笑得很邪恶:“要想学得会,得跟师父睡!”全场笑趴,连杨小红都没绷住。任新正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你们别笑。话糙理不糙。大家在一起住的这三个月,我们称之为自省自查。不在一起集体生活,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缺点要改。缺点,在中医里,就是你的偏,你的不中正。中医和西医不同,西医看病,靠机器。数据一出来,哪里偏了机器知道。我们摸脉,摸脉第一关过的就是‘感’。‘感’在中国文化里是极高的境界。《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里有一句话,‘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怎么能做到‘以我知彼’?这里的‘我’,就是一把尺子。尺子自己本身都是歪的邪的,怎么去衡量他人,仅仅以摸脉的方式就知道人得了什么病呢?你歪不歪,你自己看不出,你的舍友,你的同学,你的老师,你的学生,通过24小时朝夕相处,他们看得出,我们就可以慢慢修正自己。所以,这三个月的宿舍生活,就是照镜子的课。杨律师,在工作上,在专业问题上,你寸土不让是你必须具备的素质,但是在生活中,过分的较真是否必要呢?安徽桐城有一个六尺巷,就是邻里间从寸土不让到最后你让我三尺我让你三尺,公共的过道就让出来了,你比头头又虚长一些,这个小皮人多少钱?”杨小红:“75块。”任新正:“为75块钱,你就要跟你未来在一起学习很久的同学决裂,值得吗?”
  大家纷纷落座,准备上课。彭十堰耳语身边的头头:“头哥,任教授怎么一直站你这边啊?”孙头头:“他能不站吗?他低我一辈儿呢,无论是尊老还是爱幼他都要站我这边。”
  吴善道在办公室接待一位看上去50多岁,穿着改良中山装的客人。
  吴善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郑总这么春光满面,看来禾丰堂今年上市很有希望。我听说禾丰堂去年保健饮品出口量增长翻倍了,恭喜恭喜。”郑新丞:“哈哈哈哈,借吴教授吉言。实不相瞒,我们之前还是主打药品和注射剂,但这一块竞争太激烈,我们跟那些百亿级的药厂比实在是没什么竞争优势。前年任校长来我们这儿讲课,我听着听着,忽然顿悟了!这两年着力开发健康产品和养生保健品,任校长还帮我们改良了红参饮料的配方,我们能上市的话,校长是最大功臣。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当面感谢任教授。任教授今天是在门诊吗?”
  吴善道:“任教授已经辞职,在校外另办中医师承班。”郑新丞:“辞职办班?那也是好事啊。正好我们今年打算追加对学习中医的贫寒学子的助学补助,完全可以用来支持师承班。”
  吴善道心里咯噔一下:“郑总这话什么意思?”郑新丞:“我们公司每年都拿出150万给江州中医药大学的贫困学子做助学奖学金,相应地,任教授每年寒暑假都用半个月时间来我们公司免费讲座和义诊,所以……”吴善道:“郑总要是担心讲课,那大可不必。我跟任教授同门30多年,我能保证,他讲的课我也能讲,今年起这个讲座和义诊都可以找我。”
  郑新丞:“我当然很相信吴教授的水平。但是……任教授是我们的首席顾问专家,当初起步的时候,他帮了我很多,我想分一些股份给他,他拒绝了,后来我要给他分红,他拒绝了,建议我建立这个助学基金。我要是因为他走了就不捐了,那太不厚道了,您说是吧?”
  吴善道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哦!这样啊!人家都是公器私用,我师兄倒是私器公用啊!哈哈哈!不过呢,郑总,毕竟这笔捐款是年年去往学校的,您要是决定改捐给任教授本人,可能还是要知会一下学校,我想当初捐也是有说法的,章程还是要走一下的是吧?”吴善道想了想,又说:“我建议郑总亲自去看一看我师兄的师承班,然后我们再来谈这个事情。”郑新丞:“那最好不过了。”
  任新正:“上了一天的课了,大家也累了,课的最后咱做个小游戏吧!”本来昏昏欲睡的头头忽然就醒了。孙头头:“什么游戏,什么游戏?!”任新正一笑:“猜谜语。谜面是‘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姓日用而不知’。”
  孙头头:“说人话。”彭十堰:“说人话加一。”杨小红举手:“是物件吗?”任新正:“对。”
  孙头头一脸诧异:“肉背卡,你怎么知道是物件?”任天真白她一眼。同学甲:“是挂在墙上的吗?”任新正摇头。同学乙:“是吃的吗?”杨小红嫌弃地看同学乙:“都说了是日用。”
  孙头头忽然跳出来:“洗发水牙膏洗衣液搓脚板剪刀毛巾锅碗瓢盆,总有一款是对的吧!”
  全班哄堂。任新正无奈地笑着摇头:“都不对,要切合谜面,关键词是一阴一阳。”孙头头一耸肩:“哼!我为你们打开了正确的抓取方式,先把地雷都排除了,头哥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杨小红果断地答:“筷子!”
  任新正立刻竖起大拇指,只见他面前的纸上,安静地写着“箸”字。全班互相询问:“为什么是筷子?”任新正问杨小红:“你说说看为什么是筷子?”杨小红:“一阴一阳说明是一组。”孙头头:“手套也是一组!”杨小红:“你夏天戴手套?百姓日用而不知,说明频率。不知的原因是太寻常了。我以前读过一篇文章,大概是我在高中的时候,说的就是筷子是中国文化的凝练。”任新正:“对!今天懂得筷子真实含义的人不多了,会用筷子的更不多了,这是一双筷子,头头拿给大家看一下。” ??
  孙头头执筷。任新正:“大家看一下,哪根为阳,哪根为阴?对上为阳,下为阴,这叫动静有常,如果你每一筷子都夹得住,包括花生米,包括方糖,就说明你做到执两用中了。头头这样,显然是夹不住花生米的。”孙头头:“我直接上手啊!”大家笑。任新正:“这个谜语,是为了引出明天的课,我们为什么叫中医,是中央的意思吗?是中间的意思吗?是中国的医吗?都不是。且听下回分解。”大家都站起来准备跟任新正鞠躬。任新正:“坐下坐下,今天晚饭后有手工劳动啊!清明到了,我们马上要去祭祖。今晚大家折一些供品。具体怎么折,宋老师会教大家。今天杨小红猜谜胜出,杨小红可以放假。小红饭后去忙自己的事吧!”
  宋灵兰给郑新丞添茶水。宋灵兰:“哎呀!我真是服了我们老任了!他说只要发心纯正,真的需要的时候,钱自然会来找我们!没想到今天您这位财神爷就上门了。我们这个师承班,哪哪都要花钱,二百万真是及时雨。”郑新丞:“互相支持!任教授弘毅,自然需要我们这些护法。我这些回馈也是任教授应得的。当年我创业那么难,没有一点方向,是任教授指点我去蕲春种艾,去江油包地种附子,等我攒够第一桶金,又是任教授帮助我开发中成药。说白了,我的钱,就是任教授的钱啊!他需要只要问我张口就可以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我公司还有事。”吴善道忽然拿起茶慢悠悠喝:“大老远来一趟,怎么连真神人都不照面就走?我看我师兄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再坐一会儿。”
  任新正一脚跨进门:“哟!您二位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我的小庙?”宋灵兰:“他是给我们送钱来的!他特地把给学校的奖学金转到我们这,学校不缺这笔钱,但我们办学缺呀!”任新正沉吟片刻:“郑总,这笔钱,我不能收。”宋灵兰笑容一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任新正。郑新丞:“为什么不收?”任新正:“这笔奖学金是给学校的,我现在已经辞职,不能我辞职就把属于学校的钱带走。(抬手示意打断欲解释的郑新丞)我知道你这是感谢我的,但那也是我在教职上做的事。而且,我能有今天也要感谢学校一直以来的支持,给了我很好的平台。这笔奖学金你还是捐给学校吧!”
  吴善道端起茶杯喝茶,掩盖笑意,一言不发。郑新丞:“这……这……您这办学条件也不好,大妹子刚才也跟我说,捉襟见肘,要不然,我一百五十万给学校,五十万给您这边先留着?”宋灵兰和吴善道都望向任新,任新正稳健但坚定地摇头:“帮助贫困学生能够完成学业是光明正业,你都拿去吧!你不用操心我们这边。”宋灵兰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对,这笔钱,我们不能收。”郑新丞:“那讲课怎么办?我们员工和客户都只认任教授。”任新正:“我可以拍胸脯跟你保证,善道在讲课和看病能力上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他完全可以继续给大家上课。”郑新丞:“任教授,我绝对相信您的话。吴校长,没有冒犯的意思啊!您水平之高,江州是有目共睹的。但任教授,我们现在重点发展的那些海外客户都是冲着你来的,您现在离职了……”任新正:“你放心了,我人虽然离职了,心里还是江州中医药大学的一名员工。讲课我会去!”郑新丞:“那怎么好意思……”任新正:“不过呢,今年我有个新要求,我跟吴教授一人一半。请到他讲课也是很不容易的。”
  宋灵兰生闷气地在给任新正熨衣服。任新正:“今晚不吃饭了吗?为何头头不来叫我们?”宋灵兰:“我跟学生说,今天晚上老师禁食,不吃饭了。”任新正笑:“我讲一天课,饭都不让吃饱。”宋灵兰:“没钱吃饭,能省则省。”任新正又一笑,开始看书。宋灵兰:“最坏就是吴善道。”任新正:“他又怎么你了?”宋灵兰:“有他监督,你怎么可能说收下郑新丞的钱呢?那以后不是任由他传你任新正卸磨杀驴转脸不认人?”任新正:“一派胡言。吴善道在不在,我都不会收这笔钱。”宋灵兰:“是!好名声都留给你!苦都要我一个人受!”任新正:“灵兰啊!我们家,离揭不开锅还远吧!”宋灵兰:“你有本事不要花我爸的钱呀!你有本事不拿我爸医馆的钱啊!”任新正呵呵笑了,半开玩笑:“我要不是因为爱师父,我都不会娶你。你爹的境界,你怎么就没有学个一二呢!”宋灵兰气得把便携熨斗摔在地上摔碎两半,地上散落的零件和插头从插座上拽下来。彭十堰刚进门就被这场面给震住,吓得说不出话,只得傻傻站着。任新正:“有事吗?”彭十堰:“晚上师母还带我们折元宝吗?”宋灵兰舒一口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心平气和地说:“我这就过去,你们先准备。”
  宋灵兰穿着大衣飘逸上楼。楼道里黑乎乎的,一轮月光给宋灵兰当路灯。
  手法床还没到,大家在手法室里坐在打坐的铺垫上。众人:“太好了,有了蒲垫,不凉屁股了。感谢师母!”宋灵兰带大家折元宝,身边坐着任天真。任天真不用教,从小就会。
  宋灵兰:“再过一段时间,这间教室里就会占满了手法床。”孙头头坐没坐相,捻纸的时候习惯性先把大拇指沾上口水。赵力权:“头头别舔!锡是重金属,有毒的。”孙头头一听干净吐舌在手背上蹭了几下:“做个手工还要冒生命危险。”孙头头看了看连叠元宝都特别优雅的宋灵兰:“侄媳妇啊,这元宝网上30块钱1000个,还包邮!我们买不就行了,干吗还在这儿一个一个地折啊?”彭十堰:“头哥,这30你出?”孙头头:“我……不出。”宋灵兰:“头头,这是心意,是我们对先人的敬意和怀念。现在科技发达,我们想念一个人不用写信一个电话一个视频就能跟他说话;分隔在各地也不怕,坐高铁坐飞机,以后还可能坐火箭。从前慢,一封家书来回一年,现在生活方式已经变了,但你们想想,什么是不变的?就像今天师父说的,动静有常,有变,就一定有不变,看明白了,就能识别出阴阳。”孙头头:“什么不变?男女?”彭十堰又笑:“现在男女都说不准。比方说头哥,说你是女孩吧,怎么看都像小子。”孙头头又挥拳头:“那到底什么不变呢?我的工资?也涨了呀!”同学甲:“你的胸!”孙头头低头看看:“流氓!”
  宋灵兰拍了同学甲一把:“不变的是我们的情感。我们对故人的情感千百年来都没有改变,几千年前,父母故去了孩子会流泪,几千年后,也一样。”杨小红一滴眼泪落在手里的折纸上。孙头头回头一看,赞叹:“肉背卡,你叠得太好看了,这是什么呀?”任天真脱口而出:“九莲宝灯!”孙头头跳起来围过去看:“你从来不参加我们的集体活动,而且我大侄子都给你放假了,你还过来干什么?”杨小红:“尽心。这是我的心意。”杨小红转而向宋灵兰:“师母,我跟您请个假,清明我不能跟大家一起去扫墓,我要去给我母亲扫墓。”宋灵兰有些意外:“哦!这样啊!”宋灵兰思忖片刻,“这次是你们学中医第一次去给中医先贤和三圣扫墓,你还是跟大家一起。前十后八都是清明,其他时间你去给母亲扫墓请假就行,你的根底不错,缺一节课不是问题。”杨小红点点头。孙头头不高兴了:“啥意思嘛,你就是说缺一节课对我影响大呗!”彭十堰:“头哥,你真的想多了。师母的意思是你缺多少节课,对你影响都不大。”孙头头反手砸了一个金元宝过去,彭十堰一躲,任天真遭了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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