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前,江州中医药大学的新生报到日。主教学楼前各个院系的迎新正如火如荼地展开。年轻的任新正,穿着土气,裤脚还短一截,跟吴善道两人并排在登记自己的信息。吴善道:“同学,我们一个专业啊。你好,我是吴善道。”任新正:“你好,任新正。”吴善道:“仁心正,你这个名字好,一听就是学中医的料。”宋灵兰清脆的少女声传来:“爸爸爸!你千万别松手啊!”这声音一下子抓住了任新正的耳朵,任新正循声看过去。
少女宋灵兰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雪纺连衣裙,领口是清新的白色荷叶边,紧张地抓着自行车的把手,宋亦仁跟在后面虚虚地扶着后座。一个小下坡,少女的裙摆和长发都被风扬起。
宋亦仁松开手,宋灵兰快乐地尖叫起来。宋亦仁:“兰兰,快蹬!”宋灵兰:“啊,我会骑自行车啦!”少女明媚的笑颜定格在任新正的心上。
任新正回忆着回忆着,温柔地笑了:“那时候你还在上高一吧!那身蓝裙子,我后来怎么再没见你穿过?”宋灵兰有些愣怔:“那条裙子后来丢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难不成要瞒我一辈子?”任新正:“人总要留点撒手锏,在关键的时候用。”宋灵兰:“就你城府深!”任新正:“城府深是好事。比你这样把心晒在大马路上好。所以你爸把位子传给我,没传给你。你们这些女人天天要问男人爱不爱你。一定要说出来吗?我是用一生在向你告白这一件事。现在知道了?还吃醋吗?”宋灵兰一下像回到了少女时代,红着脸摇摇头。宋灵兰轻轻靠过去,依偎在任新正肩头:“我现在感觉像做梦一样。”任新正:“我要提醒你另一件可能会令你不高兴的事。”宋灵兰轻盈的声音:“人生哪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都是高兴!”任新正刮她鼻子:“老天爷就是这样不断打脸让你知道你身上到处都是情绪的破洞。”宋灵兰:“来打来打呀!我有了你,就有了金钟罩铁布衫!”任新正:“人生的标配,就是起起落落,坎坎坷坷,有了喜你还要接受个悲。”宋灵兰:“哪有什么悲?有了一心人,就都是喜。”任新正:“真的?你准备好了?”宋灵兰:“嗯!”任新正:“我怀疑头头虽然不是我的女儿,但很有可能是我的儿媳妇。”
第40章
宋灵兰一下子坐直身体,下巴颏又要掉下来了。任新正:“你看你那表情!你不是说都是喜吗?你儿子有老婆了,这难道不是喜事?”宋灵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表情那个难看:“这算哪门子喜事?!你怎么知道?”任新正:“你自己的孩子你难道不了解吗?”宋灵兰:“我连你我都不了解,我的枕边人我都不了解!”任新正:“你就准备好祝福吧。人生到最后什么都不是你的,儿子也不是你的,儿子,是你儿媳妇的。你这辈子就归我就行了,你不要再干涉别人的事了。”宋灵兰想了一下,不咋甘心,嘴噘八尺长,哼得曲里拐弯:“哼~~~~~~”任新正:“哼什么呀!我跟你讲,咱家以后掌门搞不好就是头头。你儿子能找到头头是修得好!她多能扛事啊!”宋灵兰:“也是……行,我也老了,管不动了。至少以后不用再给他安排相亲了。”任新正:“这么容易就松口了?”宋灵兰:“不然我怎么办?我不能太贪心。刚得了个老公,要求再多,就变成《渔夫和金鱼》里的老太婆,把老公也收走了。”任新正:“这就对喽!你就管好你自己这头就行了。孩子们,由他们去!”宋灵兰:“头头是个好孩子,如果注定她要成为我们家的孩子,比起女儿,那还是儿媳妇好一点。”任新正笑了:“不愧是我夫人,虽然拿不起,但是放得下!”宋灵兰:“去!讨厌!”宋灵兰一转念:“你不跟头头说?就这么看着两个孩子受折磨?”任新正:“这么重要的好消息,你难道不需要亲自去跟头头说吗?大礼都留给你,好人都让你做。以后婆媳关系好相处。”宋灵兰:“哼,我看是你造的孽,你不好意思吧!”任新正还是笑:“夫人说得都对。”
孙头头翻着微信和任天真的聊天记录。任天真把微信当日记一样,每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都会给她发,还会拍一拍一起散过步的那片河塘,一起喂过食的小狗,还有任天真差点掉下去的那条河。孙头头回复的很少,但任天真一直没有间断。孙头头想了又想,下定决心给任天真播了视频通话,但却被任天真拒绝了。
孙头头给任天真发微信:“不方便吗?过会儿再聊?”任天真:“暂时不了。我怕看到你我就会忍不住想跑回去。暂时我还不能走。”孙头头:“哼。”任天真:“但是可以给我发语音吗?”孙头头:“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万籁俱寂的夜,心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
任新正和宋灵兰夫妇并肩,赵力权也全力以赴,在武汉社区医院坚持给病人看病。任天真坚守十堰,在中药店为有需要的病人问诊扎针。孙头头陪着吴善道开始进行复健训练,吴善道第一次能走的时候沈歆在视频里喜极而泣。
捷报频传,死亡率降低,快递小哥汪勇,大连宋小强,小护士们被口罩勒破的脸庞。武汉新增确诊首日封0。2020年4月8日零时,武汉解封,长江两岸霓虹闪烁。各地复产复工积极有序开展。武大的樱花开了。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歧伯医馆正式开门,虽然大家都还戴着口罩,但全都喜气洋洋。孙头头和彭十堰一人拉响一个彩条棒,大家都欢呼起来:“苦尽甘来!”丁简兮:“否极泰来!”任天真:“雨过天晴。”彭十堰:“老天保佑!”刘子弘:“恭喜发财!”孙头头:“大明星,你怎么有空来我们小医馆?”刘子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里现在已经是我的藏红花们打卡胜地了,我一会儿拍照认证一下,医馆生意根本不用愁。”孙头头:“那我觉得你还是把你们那个C位找来,我看他更有流量。”刘子弘:“你你你你,始乱终弃!”任天真白了刘子弘一眼,一脸瞧不上。任天真自己轻声嘀咕:“切!我们医馆本来生意就不愁。”
任新正听见了,笑着训儿子:“胡说八道!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众人哈哈大笑。彭十堰拿着个心形的气球走到杨小红面前:“小红,我有话跟你说。”杨小红一脸嫌弃:“你要干吗?”彭十堰:“你看新冠这么来势汹汹咱都挺过去了,是不是说明我们就是天生的一对!”彭十堰把气球塞到杨小红手里,杨小红一看,绳子末端系着一枚戒指。彭十堰:“我,备孕营的优秀毕业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做我孩子的妈?”孙头头带头开始起哄:“单膝跪地!单膝跪地!没诚意!”彭十堰一听,扑通跪了下来。杨小红面部表情非常严肃。孙头头搞气氛:“在一起!在一起!小红和十堰在一起!”全场附和。杨小红手势制止:“等一下!等一下!不行!这是严肃的大事!”
全场一下就安静了,气氛尴尬。彭十堰:“这对我,是一生最严肃的事。孩子她妈,你是我浴血奋斗选定的爱人。你和我比肩战斗过,我不能想象,以后我孩子的妈不是你,也不能接受未来的生活没有你。我一想到以后我们俩会抱着共同的孩子一起来医馆,我从心里都会觉得很温暖。你,要不要慎重考虑,嫁给我?”杨小红:“我就是慎重考虑了,才叫停的。”全场气氛到了冰点。彭十堰非常泄气,把气球的绳松开,把戒指摘下来,松了手,气球飞到屋顶,彭十堰站起来,把戒指收到口袋里。杨小红:“结婚生娃是很慎重的事。我不是不嫁给你,我是要跟你签个婚前协议。第一,我们要确定是先怀孕还是先领证。如果是先领证的话,万一有一方不孕不育怎么办?”彭十堰:“那我要是不能生,你就不要我了吗?”杨小红:“协议是公平的呀!我不能生,你也可以不要我。”彭十堰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杨小红大腿:“我要的是你,有没有孩子是惊喜。”杨小红挣脱:“不行,我是肯定要孩子的!所以第二,我们要约定好,如果是男方不生,女方可不可以从精子库取一个精子,然后你也愿意做孩子的爹?当然,作为律师,权利和义务我是很公平的,如果我不能生,你也有权利要求取颗卵子。”彭十堰:“可以可以!同意!”杨小红:“还有还有!如果我们都不能生,你同意领养吗?这些都要提前聊清楚的。”彭十堰听得一脑子糨糊:“那你到底有多少条款?”杨小红:“我回去草拟一下,然后我们一条一条过。”彭十堰把戒指拿出来:“那这戒指你要还是不要?”
杨小红一下笑出来,把戒指套上手指:“那我还是要的,人生第一次被求婚,先要着再说。”彭十堰:“那万一条款我俩要是达不成一致呢?”杨小红又对着光看看戒指:“那戒指也是不能退的。我很喜欢!”彭十堰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抱住杨小红:“我有老婆啦!”
红色的爱心气球就飘在两人头顶上。
程莹看着他们二人,又看看旁边悄悄牵手的赵力权和田星星,转头看看伍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咱们医馆吧!工资不高,福利好。”伍宇:“怎么说?”程莹:“学中医包发老婆。小彭医生和小红,我跟伍宇,还有力权和田星星。”刘子弘突然跳出来:“还有我跟头头!”孙头头:“你又发什么疯?”刘子弘看了眼任天真:“本来吧,我都已经要祝福你了,可我现在觉得我还有机会啊。”彭十堰看热闹开始起哄。刘子弘:“你看,你这血统,铁定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我,一个小有成绩的富二代,我俩多搭,我俩组队,以后前途和钱途都不可限量!”孙头头:“小屁孩你还来劲了!”孙头头上脚揣刘子弘,刘子弘四下躲避。孙头头:“我当不当掌门关你什么事。再说了,不管我有没有男朋友,你都不会是我男朋友!”刘子弘:“为什么呀?你老师带你这么长时间没有教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看病都还分中医西医,你这是什么意思?打算从此孤身到老了?我至少有一点好,跟你没半点血缘关系。”任天真脸色难看起来,孙头头举举拳头:“你怎么这么多话呢!”
宋灵兰突然站了出来:“我不同意。”孙头头一下有些紧张。宋灵兰走到孙头头面前,拉着她的手和任天真的手握到一起:“你俩这辈子可能没有什么兄妹的情缘,但是你们俩可能还有别的缘分。妈妈祝福你们。”孙头头和任天真面面相觑。宋灵兰又转头跟刘子弘说:“小刘同学,当着我的面撬我儿子的墙角,你以后是不打算来看病了是吗?”刘子弘目瞪口呆:“你们!他们!不是!一家的吗?”宋灵兰:“是一家啊!头头是我儿媳,也就是我女儿啊!也就是任教授的女儿啊!他哪句话说错了呢?”刘子弘大骇:“不带这样玩的!我不能接受。”任天真如梦幻一般轻声说:“不带这样玩的……我也不能接受……”宋灵兰:“你不能接受啊?那我就把头头送给刘子弘啦?”任天真一把把头头揽进怀里:“她……她到底是不是我爸的孩子?”任天真问宋灵兰,宋灵兰笑着摇头:“不是。但你爸知道头头迟早要叫他爸。” ??
孙头头脸一下就红了,任新正逗头头:“你到现在,还不改口吗?”孙头头如梦方醒,很不好意思:“我们俩藏得那么努力,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啊?”任新正:“从这个臭小子冲到我面前,质问我良心不会痛吗的时候。”全场大笑。刘子弘西子捧心状:“哦,我心又碎了。罢了罢了,终究是我错付了,祝福你们。”刘子弘夸张地掩面假哭,众人哄堂大笑。任天真一把把孙头头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她。孙头头还在挣脱。彭十堰带头大声欢呼尖叫。宋亦仁凑到张继儒耳边:“你老说你看人准,关键时刻还是心不定了吧,我就说嘛!我信新正。”张继儒瞟了宋亦仁一眼:“我哪里是对任新正心不定,我是对男人不相信。”宋亦仁:“你这样就没劲了,不要到老了还老旧事重提。”张继儒没再搭理宋亦仁,看着拥抱在一起的孙头头和任天真无限感慨:“我看人就是准,我早就说,头头一定是我们家的孩子。”
孙头头靠在任天真肩头,二人看着星空。任天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儿的事吗?”孙头头:“当然记得!你那时候是故意灌醉我的吧,想把我赶出去?”任天真:“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么……这么……”孙头头:“厚颜无耻?”任天真亲了孙头头一口:“是天真烂漫。我当时不是讨厌你,是嫉妒你,嫉妒你活得这么潇洒。”孙头头:“哼,口嫌体正直。”任天真把玩着跟自己十指相扣的孙头头的手:“还好没有错过你。”孙头头:“我俩也算创造奇迹了。”任天真:“什么奇迹?”孙头头:“你没听过吗,‘FFF团’名言,祝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我们居然打破了这个诅咒。”任天真:“这就是信的力量,我一直没想过放弃。”孙头头突然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拿出一个绒布袋递给任天真:“送你的,定情信物。”任天真打开一看,居然是他当初典出去的护身牌:“你从哪弄回来的?你买的?哪来的钱?”
孙头头陷入回忆。杜采仪将绒布袋递给孙头头:“我看到网上的信息了,我们知道萌萌一直以来的痛苦了。谢谢你们一直为萌萌发声,为她惩罚坏人。这个是我无意间收到的,我想,最好还是物归原主。”孙头头打开一看,正是任天真的护身牌。
孙头头狡黠一笑:“你以为我们送外卖的跟你们老中医一样穷吗。你带好了,这是我送你的,以后可不要再典出去了。”任天真把护身牌挂好:“都听我家妹妹的。”任天真把孙头头拥进怀里,在他们头顶,群星闪烁。
两年后,又是草长莺飞的春日。
孙头头:“师父,你找我?”任新正递给孙头头一颗药丸:“吃。”孙头头接过药丸,二话不说就吞了下去。任新正斜眼看看她:“你问都不问一句就吃了,不怕有毒吗?”孙头头毫不犹豫:“您给了我一条全新的生命,你没有理由让我死啊!而且在我心里,没有人比您更爱我。哪怕今天你有需要让我去死,我也义无反顾。”任新正看着头头,他知道头头已经真正拥有了“信”,他可以放心交班了。任新正从抽屉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孙头头:“祝贺你!你已经通过了师承考试,具有行医资格了。今年第一届师承班结业典礼,也是清明祭祖典礼,你来主持。”孙头头一愣:“我?我,我可以吗?”任新正:“当然。”
清明时节,花峰山空镜。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天空作美,春风温柔阳光明媚,山道上花香阵阵树影幢幢,一阵风吹过树叶摩挲出动听的旋律。师承班众人身着礼服走在山道上,宋灵兰扶着吴善道,吴善道拄着拐杖跟在后面:“上次孙头头还把礼服扎在腰上,球裤露着腿儿,没正形。现在已经有掌门人的稳重了。”宋灵兰:“越来越像我们家媳妇儿了!”伍宇推着丁简兮有些费力。任天真在前面举着相机:“笑一个!”丁简兮剪刀手,还有立刻凑近镜头的程莹和祝霞,俩人本来在摘花。孙头头和任新正打头,走在最前面。
现在的孙头头和第一次来祭祖时相比,已经翻天覆地。孙头头:“师父,这么大的典礼,我心里没底。我很紧张……”任新正:“有程序表,你等下过目。”孙头头:“我怕我出错。我代表一个门派呢!我怕丢你脸,你要不,还是让天真主持。他从小看到大,他有数。”任新正:“哟!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头头吗?你以前,可是连天地都敢怼的!”孙头头不好意思:“师父笑话我。我那时候不读书,不知敬畏。”任新正:“那你最近读的书,学到什么?”孙头头:“我以前,总执着于我的爹妈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要我,这个事,困扰了我的前半生。直到师叔走到我面前,跟我说,我有爹妈,我的祖上都是大英雄,我意平复很多。最近,我按您的布置,读了史记的《孔子世家》,读了《孟子》,很有感触。”任新正:“说说看。”孙头头:“孔子在颜回去世的时候,伤心欲绝,他觉得他的传承断了。可是他并没有见过孟子,孟子却把他的思想继承下来。所以我就在想,血脉真的是中国人最看重的吗?看到您,我就知道不是,我不是您的孩子,可是您在我身上花的心思,远多于您的亲生子。我现在,不再纠结我的出生,我的父母了,这个,不重要。”任新正:“也重要。中华文明,之所以千秋万代后继有人,最重要的不是血脉是文脉。不是血统是道统。真正的传承,是思想,是精神的延续。所以,头头啊,你的书,没有白读啊!”孙头头眼眶发热:“谢谢师父像爱亲子一样爱我。”任新正:“其实,头头,我要谢谢你。”孙头头:“谢我?”任新正:“如果不是我的师父给我布置了带出一个孙猴子的功课,我怎么会,在我50多的年纪上,重新温习仁者,爱人。你和我所有的学生都不一样,我答应过师父,一定要把你带出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践行弟子道。我以前是知,现在终于知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