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衍低下头，沾了芒果汁的手指黏糊糊的想替她擦眼泪，反而越擦她的脸越脏。
“什么喜欢呢？”他的声音低哑，像是幻觉一般，“爱和喜欢这种东西都是谎言，都是骗人的东西，只有想要伤害你才会说爱你。”
“那你呢？”明栀眼圈泛红，眼尾濡湿，“你想伤害我吗？”
“不想。”
眼尾发热，是他低下头印下一个带着酒味的吻。
第39章
到了十二月, a市的雪下得很频繁，早晨起来拉开窗帘，楼下的绿化带已经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上学的小孩子牵着家长的手脸蛋红扑扑的在雪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明栀被雪地反射的白光刺得眯了眯眼，视线之中正好看见一道黑色的修长身影撑着伞慢慢的从雪地里走过来，两条长腿远远看去像只火柴人。
沈之衍都到楼下了！
刷拉一声, 明栀忽然意识到现在几点，大叫一声不好啪嗒一拉窗帘扭头跑去换衣服。
门铃叮咚, 沈之衍进来时手里还提着明栀的早餐, 明栀洗漱完出来时正看到他往盘子里倒他刚买来的小笼包。
黑色的羽绒服随手扔在沙发, 宽肩窄腰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
“我要辣酱。”刚用了薄荷味的牙膏, 嘴里都是凉凉的。
明栀舔了舔湿润的嘴角, 乖巧的坐在餐桌边，看着沈之衍顺手把辣酱和醋一起给她倒在碟子里。
沈之衍长腿一迈，凑过来在她满是薄荷味的唇亲了一口，转而慵懒坐在她对面, 看了眼手表的时间, “还有二十分钟。”
明栀白净的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水, 素面朝天头发蓬乱像只发呆的蜂蜜小熊。
一边往嘴里塞小笼包一边觑着眼看他。
有时候不由得感慨，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会让很多不习惯的东西变得习惯, 也让一些原本觉得不可能的东西变成自然。
两个月以前，她还在怒骂沈之衍渣男抹抹眼泪决定再也不要理他了, 但现在接吻拥抱就像是薄荷气泡水里的薄荷叶，出现的理所当然。
“好好吃饭。”
额上一凉。
明栀回过神, 是沈之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手指的凉意停留在她的额头。
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从前的模样, 只是看着她的时候眼神再不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冷，宛如春雪化水，有了爱意就有了无边的温柔亲昵。
上个月月末，许菁菁和时星宇甜甜蜜蜜搬到了一起，明栀既没搬去沈之衍替她找的茗景苑，也没搬去她爸爸之前建议的庭岚公园，而是在旁边找了个条件不错的公寓，周末或者有工作的时候就住着，课程忙碌的时候就住宿舍，两边跑。
这间不算大的公寓沈之衍也不常来，但每个早八的清晨，只要看到窗外的天气稍微有些不对，便能看到他带着早饭专程来当司机。
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藏在生活里的细节。
他们之间的距离既近又远。
走进教室，临近上课，明栀放下包还没拿起书，就看见隔壁寝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姜舒快速凑了过来，小声道，“明栀……”
她的语气有点严肃，眼神有点飘，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告诉她。
明栀凑近了，才听到女生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她，“你知道陈佳怡之前和她舍友吵架的事情吗？”
陈佳怡？
明栀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斯文书卷气的脸，她和舍友吵架？
明栀困惑的摇了摇头，还以姜舒是要和她聊八卦，直到听到她的下一句――
“他们说陈佳怡和沈之衍……”姜舒眼神闪烁，有些难以启齿的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是有那种关系。”
上课前的教室喧嚣吵闹在这一瞬间放慢了无数倍，明栀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坐在她身旁的女生连忙摆摆手，“我不是乱说的啊，我那天听她们吵架的时候说的，我觉得你应该不知道……”
这一瞬间，明栀的眼神下意识望向了坐在最前排的身影，挺直纤细的脊背，还有围绕在她身上的一道道戏谑看笑话的眼神。
当初专业分宿舍的时候，明栀是名单里的最后一个，好运的混寝三个人住四人间，回想了一下，陈佳怡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即便是一个宿舍也是三加一的搭配。
像是所有人都知道？
视线一丛丛，像是一只只带着恶意的钩子，一头钩在陈佳怡身上，一头又定位在明栀身上。他们看她，明栀就直直的看回去，直到那些眼神躲避退缩为止。
她可做不到陈佳怡那样心无旁骛清者自清。
她漫不经心收回视线，静下心继续听姜舒说。
姜舒也觉得背后讨论别人的八卦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现在整个a大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沈之衍在和明栀好像在谈恋爱。
校园论坛上一度首页全是关于偶遇他们俩约会的hot帖，至于为什么是好像，还得归功于沈之衍从前花名在外，一帮好事之徒猜测明栀也没法让沈渣收心拿到名分。
要是明栀什么都不知道的，真的太惨了！
姜舒咽了口口水，小声凑在明栀耳边把那天听到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
――“你真当我们不知道啊，你每个礼拜周末都去哪里了？你还想骗我们说是去兼职吗，兼职去沈之衍家里啊！”
――“原本大家都是同学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你凭什么每次都半夜回来吵就算了还要把别人的东西带回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啊？”
――“你缺钱你就去兼职啊你做家教去啊，去上赶着巴结男人你贱不贱啊！！”
――“我没有！王思棉你再乱说我就……”
――“你就？你就干什么？！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了，手机转账沈之衍转给你的！”
――“你偷看我手机？”
……
这段争吵发生在并不算热闹的晚上，安静的环境和老旧宿舍楼脆弱的隔音就让声音更加的明显，这种带着难堪性质的绯闻，几乎没人会向当事人求证，事情的真相就藏在了离谱的半猜半真里。
姜舒回自己位置上之后，明栀又往许久没去看过的校园论坛里看了一圈，在那些匿名的地方，陈佳怡郝然被写成了一个为了钱堕落的失足少女，那些难听话一串一串。
还有人特意提到了在景山别墅看到过陈佳怡，而陈佳怡是贫困生的事大家都知道，偏偏沈之衍平常住景山的事知道的也不少。
明栀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内容，冷笑了下，为数不多的提到她的评论里，她的形象已经是恋爱脑被渣男骗的团团转的可怜虫了。
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明栀冷着脸，一下课直接往教学楼的一个侧面出口走。
今天下雪，沈之衍肯定会在那边等她。
边上一道道传来的视线明栀恍然不觉，步步生风，她的心里有一个明确的问题想要问他，关于那天她在景山别墅看到的牵着狗的陈佳怡，关于当天她对沈之衍的问题。
一个转角，明栀面前猝不及防的出现一个人――
陈佳怡。
一身针织长裙的女生脸白得可怕，眼睛却亮的吓人，一双因为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下挂着两圈乌青，在逆光的阴影里简直像个女鬼。
她看到明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她了，于是僵着一张脸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明栀同学，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你现在方便听一下吗？”
明栀顿了顿，看了她眼下的青黑，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避开人堆，走到没人的空教室，明栀还没做好她要是忽然说出点什么惊人之语的话她要怎么办，但是陈佳怡却像是破釜沉舟，所有的勇气都顺着这一口出来了一般。
她直直的看着明栀，“我听说你们寝室还有一个空床位，我能转到你们寝室吗？”
“我现在……额……”
明栀脱口而出的话碎在了原地。
陈佳怡这个问题实在是超过她的想象，以至于明栀一时之间脑子都冻住了。
搬到她的寝室？
陈佳怡想换寝可以理解，毕竟矛盾都成这样了，但是怎么会偏偏选换到她的寝室……
看明栀不说话，面前这个像雨水里的雏菊般清冷倔强的女孩咬了咬唇，大大的眼睛里红血丝越发明显，她声音干涩带着哭腔。
“我舍友他们说的是真的……但……但是里面有很多曲折，我和沈之衍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和他之间没有暧昧，也没有不正当关系，我更不是被他包养！”
明栀听到那个词，心底都颤了下。
“我问过辅导员了，我现在要换寝的话，只能在同学院里面换，我只认识我们班的……但是但是换寝……我问的同学都不愿意。”
“只有你们寝室现在还有一个空床位……”
也许是她现在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她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着绝望的哭腔。但她又是个极好强的人，不想让面前的人看见她哭泣时狼狈的脸，于是她仓促的转开脸，看向了走廊的尽头一片被白雪覆盖的苍翠草地。
“我求你了可以吗……”
声音微弱得像是胸腔的共鸣。
明栀垂下眼，看到了女孩沾着雪泥的裙角，还有紧紧捏成拳的衣角，恍惚之中像是回到了那个夏天的午后，她当时也是这样的感受：自尊，痛苦，挣扎不断交织。
明栀心软了。
上前一步，她声音放缓，“我帮你问问另外两个舍友。”
陈佳怡震惊抬起头，眼中的情绪很复杂，更多的是感激和不敢置信。
正是饭点，陆陆续续有背着书包撑着伞的年轻人喧闹着从边上走过，被积雪覆盖的树冠遮掩着车辆黑色的痕迹，撑着伞的人影就在树冠下与她遥遥相望，热闹与寂静就在一步之遥。
本来今天约好了两个人一起在家吃火锅，上车之后沈之衍就察觉明栀周身的气场不对，瞥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了，江教授说什么了？”
今天还是那个和她不对付的老师的课，但是明栀冷笑了下，“不是他。”
车内的气氛恍惚也像是割裂的火锅，沈之衍是淡定毫无所知的菌菇汤，而满脑子问题的明栀此时心情就像是沸腾的牛油锅底。
“我们聊聊。”这几个字咬牙切齿，恨不得啃他一口。
第40章
落雪积在树冠, 直到树冠不堪重负簌簌落下，积雪在从树上熟滑过车窗，落下一片雪白。
明栀的视线从车窗外移回来, 重新回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男人。
每当在昏暗之中或者是沉默不语的时候，他身上的山岳般的沉稳就如退潮般浮现，更成熟, 也更冷厉。
就像是现在，沈之衍知道她现在情绪不对, 但他不会逼问原因也不会故作不知, 而是沉默的等她自己冷却一会儿, 让她开口。
明栀心里的那股无名火略微镇定了一些, 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你知道你前女友今天来找我干嘛了吗？”她转头看他, 在不算明亮的空间里密切的关注着沈之衍的表情。
她在找蛛丝马迹。
之前她一直回避着关于沈之衍从前恋爱经历的话题，她不想知道。因为明栀知道，她肯定会忍不住对比，忍不住患得患失, 忍不住再次陷入失望与期望的循环。
她就一直像个乌龟一样, 只看眼前, 仰着头不愿回头看。
但是她自己给自己营造的保护罩还是被人打碎了，用这么一种难堪且不得不面对的方式。
这是真的要再撞一次南墙了。
明栀都已经决定了，只要看出一点点沈之衍这个渣男对待她和对待之前那些人的态度一样, 她就彻底放弃，承认自己就是个很容易交出真心的恋爱脑, 及时止损。
她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对她是和对之前的那些人是一样的。
如果下雪天看的山茶是一样的，江边的烟花是一样的, 连窝在沙发上的吻也是一样的话……
明栀的心脏涌出一股酸水来，刺得她胸腔闷痛, 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前女友？”沈之衍漆黑清亮的眼看过来，一瞬间眉梢眼角的温情就冷了下来，不需要提醒，他过人的反应速度猜测道，“你是说陈佳怡，她跟你说她是我的前女友？不对……”
他即刻想到了之前他不明所以的那些细节，脑海中迅速闪过她之前一些异常，神情愈发冷淡，“不是她跟你说的，是你之前就一直这么觉得。”
她不知道其中的内幕，得到的消息都是从别人的口中传来，她也从来不会向别人问起。
她确实这么觉得。
明栀冷笑了一声，“她难道连前女友这个名分也不能有是吗，好，那我重新纠正一下我的措辞，”一字一句咬字加重，“你的前绯闻女友，可以了吧？”
沈之衍眉心蹙起的冷已经演化为了化不开的重雪，他咬牙默了片刻。
“你现在不止觉得她是我前女友，你还觉得我是敢做不敢当的渣男。”
“对。”
明栀不看他了。
一字一句几乎是在他心口上捅。
“我不是。”冰块般起伏的喉结滚动，他深呼一口气，像是把那份升起的怒意和委屈都咽下去一样。
他必须把这件事说清楚。
他转过头，黑沉的眼在昏暗的空间里像是灼灼闪烁着的黑曜石，“陈佳怡也好，那些别人嘴里说的那些其他人也好，都不是我的前女友，从来不是，你想的那些也从来没有。”
他甚至想问，为什么她从来不问他呢？
在她的心里，他又是怎样一张面孔呢？
但沈之衍也清楚，现在这个时候，这些问题问出口，只会让两个人本就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信任彻底崩塌。
修长的手从手边随意拿了罐糖，往嘴里塞了一颗。
这样，那些几乎涌到他嘴边的问题就不能说出口了。
薄荷的清凉味道弥漫开来，车里的暖气都似乎因为这凉丝丝的味道降低了，车窗外的雪像是下到了车子的里面。
沈之衍小时候，老爷子教他的第一堂课就是隐藏自己的情绪，无论是愉快又或者是愤怒，不让人猜到自己的真实情绪和揣测自己想法是操盘之人的必修课。
他学的太好了，导致他此时借吃糖阻隔自己心烦意乱的情绪的动作在明栀的眼里几乎像是从容和游刃有余了。
明栀的情绪越发不好，她压了压情绪道，“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沈之衍：“什么关系也没有。”
明栀不信，冷声道，“那你知道她现在什么处境吗，可都是拜你所赐。”
她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从校园论坛里找出那个帖子，把手机页面推到他眼前，“那这些呢？这些都是假的吗？”
沈之衍接过手机，只用几分钟就将整个帖子看了大半，那些东西他都看见了，越看他眉宇间的冷意便越明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