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夹中绝大多数都是洛可可酱在自己洗手间拍的,楚望听说过好像洗手间的灯光拍照效果特别好,是很多网红的主要场景。另外有一部分是户外,喝咖啡、吃甜点、试衣服、街拍、写真,好多估计都是洛可可酱自认为拍坏了淘汰下来的,所以经常出现一连好几张都一样的照片。
剩下一些,就是健身房了。
楚望想看的就是健身房照片,毕竟那也是案发地点。健身也是洛可可酱圈粉的一个标签之一,她经常PO出浓妆艳抹穿着小背心紧身裤健身的照片:跑步机上,瑜伽球和瑜伽垫上,全身镜前甚至更衣室里。这些照片在她的日常状态中比重并不高,但都能引发粉丝一阵阵夸夸狂潮,楚望在之前办案的时候挨个刷她的状态时就已经对这个“无脑夸夸”的氛围无语过了。
可现在,他却开始由衷敬佩这个网红,她PO出的每一张照片下起码有几十张淘汰品,健身照背后的牺牲者更多,绝大多数楚望都看不出淘汰的理由是什么,只有零星几张他隐约觉得是因为背景有路人或者光线有些暗什么的,他翻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耐,就在他看得都快打呵欠的时候,他突然神色一顿。
门锁忽然响了,林娅放钥匙的声音传来,她喊:“楚望,你在吗?外卖到了!”
楚望:“哦!等下!”他一张张往回翻,紧紧盯着画面。
林娅脱着外套走进来,本来柔和甚至带点笑的表情在看到楚望时立刻垮了:“谁让你动我电脑的!”
“我就看下U盘。”
“你非得在这看吗!”
“等下等下!”楚望伸出一只手作出打住的手势,眯着眼凑近屏幕,死死盯着他翻到的图。
主角还是洛可可酱,她颈间挂了一条毛巾,正歪着头自拍,然而她的眼神却有些斜,笑容僵硬,似乎被后面的人吸引了注意。
她的背后,正走过一个人。
网红惯用的人像模式导致她背后的人几乎成了一团马赛克 ,但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纤瘦,挺拔,长发束起,穿着宽大的T恤,下着一条宽松的运动长裤。
方才看相册的时候,楚望最大的感触就是,这姑娘真的可以在任何场景下无障碍自拍,即使被围观也没有任何不自在,没有任何路人能影响她发挥,说好听点就是职业素养惊人,说难听点就是脸皮厚。反正他自问是办不到的,自家林娅这么强悍都不行。
而这张照片中,洛可可酱居然注意了身后的路人。
是认识?还是单纯的下意识去看了一眼?
这女人看身形打扮并不像是健身房的教练,那个健身房的教练不管男女,在教学时都有统一的黑色制服,背后打着健身房的LOGO。
“娅娅,”楚望招招手。
林娅在旁边放冷气:“干嘛?”
“这个人,你能弄清楚吗?”
“不认识!”
“废话……啊,”楚望这才意识到自己再次得罪了女友,他叹口气,有点自责却还是心痒,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起身赔笑:“我们先吃饭,吃饭。”
“螃蟹下锅了?”林娅在旁边抱胸冷笑。
“早就早就。”
“那现在大概水快烧干了吧。”
“哎哟握草!”楚望直奔厨房。
林娅长长的叹口气,却还是探头看了一眼楚望指着的照片,随后走到厨房,对手忙脚乱往外端螃蟹的楚望冷声道:“办不到。”
“什么?”楚望被烫得直揉耳朵。
“我不会PS,那一团马赛克我弄不清。”林娅拿出碗筷,“你要么找个高手,要么想想有没有这个必要。”
楚望沉默。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更衣室而已,公共区域,健身房经过谁都有可能,如果查了这个,那岂不是意味着其他地方背景出现的人都要查?
这案子眼看着都是到了直接能结案的地步,他为什么这么放不下?是不是真的魔怔了?
现在连局长都看不下去了 ,他如果又拿了这么张图去找局里技术科的人,就真有点不依不饶 了 。
楚望沉默的装了螃蟹 ,陪林娅一起摆好了盘,坐在桌前,拿着筷子想了许久,到底还是不甘心:“你有认识PS厉害的人吗?”
林娅一脸果然如此,她都气累了,只能面无表情道:“我们是程序员,又不是设计师,没有,有我也不知道。”
“……”楚望低头,又忽然抬头,“那会画画的会不会用PS啊?”
林娅耸耸肩:“吃饭家伙,肯定会咯。”
楚望深吸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块心中大石,笑起来:“那我有认识的人了,来来来,我帮你剥!”
第34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盛琳接到楚望电话的时候,正在医院排队,她医保卡里钱不够,必须要充值才能结账,前面老爷爷老奶奶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慢吞吞的操作着,她正看的有趣,眼看都快排到她了,来了个电话。
她有些不耐,见是楚望,还是接了起来:“喂?”
“盛琳姐,你在忙吗?”楚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
“忙。”
“啊,那个,这样的,你会PS吗?”
“你是说修图还是用那个软件?”
“有差别吗?”
“有,我干活不用PS。”
“额,那如果说有个人被打了码,我想看清她的脸,你,您可以吗?”
“不知道,只能说试试。”盛琳操作完自助结算机,道,“你可以图先发我,我现在要付钱,一会儿空了回你。”
“哦哦,好!”楚望乖乖的挂了电话。
盛琳扫码付了钱,转身去药房,在一旁坐着等叫号的功夫,她收到了楚望发来的图片,点开,扫了一眼,她嘴角就抽搐了一下。
就算打了码,她也能清晰的辨认出,那就是自己。
她甚至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洛可可酱确实回头和她打了招呼,然后不好意思的告诉她她把她的储物柜填满了。盛琳当然表示没关系,可是在打开储物柜的时候,还是被满满当当的化妆品震了一下,之后很努力的把自己的拖鞋塞了进去。
她不曾刻意躲避过洛可可酱的镜头,偶尔也会猜测会不会有警察查到她的健身记录来询问她,结果直到健身房倒闭都没人找过来,她才安心的去销毁了所有“证物”。结果没想到楚望居然是这么个人物,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他还在死命挖线索。
他有病么?
“请237号,到3号窗口取药。”
盛琳回神,到窗口把药拿了,重新坐在等候区,拆了盒新药,打开水壶吞了一颗下去,感受着温热的水顺着喉管一路往下,她笑了一声。
对哦,有病的是她。
她静坐了一会儿,感受到药力起了作用,昏昏沉沉的脑子逐渐轻盈了点,便拿起手机,拨了回去,楚望很快就接了电话:“喂?盛琳姐,你忙好了啊?”
“嗯,刚看到你发的照片。”
“哦哦,能弄吗?”
“不用弄,”盛琳摸索着保温杯的杯盖,“那就是我。”
“……啊?”
“那是我。”盛琳重复道,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我也是那儿的会员。”
“……”
电话前楚望什么表情,盛琳完全想象得到,她噙着笑收拾着药的包装盒,语气轻快道:“你找我有事?”
“额,我拷,我,等下,我有点乱。”
“我要回家了。”
“那你先回,你先回!啊这,嘶,怎么回事儿这,等等,那个,你认识胡丽娜吗?”
“不算认识吧,”盛琳慢慢往医院外走,“我跟她不一个教练,没见过几面。”
“嘶,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你知道她的事情吗?”
“知道。”
“那,那她死的那天,你不在?”
“我不在,”盛琳平淡道,“我很久没去了。”
楚望显然还没缓过来,问题问得零零碎碎:“那她,她是不是认识你?”
“不清楚,我跟她上课时间重复不多,交流基本为零,都是个练个的。”
“哦哦,我其实,”楚望很尴尬,“我不是在查你,我是看,她好像是在跟谁打招呼,就是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她自拍从来没被打扰到过……的感觉。所以就有些,奇怪。”
“我觉得更衣室是挺私密的地方,拍照并不合适,”不知道是不是药力的作用,盛琳整个人处于一种近乎超脱一样的冷静状态中,她斟酌着每一个字,“我可能表达过不满,她还是记着的吧。”
“这样吗?”楚望应着,不置可否,转而笑道,“嗨,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世界太小了是不是,盛琳姐?”
“是啊,我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怀疑我呢。”
“没有没有,我也就是随便一查,瞎琢磨呢。”
“那如果你还在查这个案子,以后这类事还是别找我了,避嫌。”
“行行行,我也是昏头了,那我不打扰你了,啊对了,盛琳姐,这个事……我那个,本来也确实可以麻烦我同事……”
“我懂,不会乱说的。你负责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希望你能得到个满意的结果 。”
“嗨你这话说得忒官方……那行我不打扰你了,拜拜拜拜。”
“拜拜。”盛琳的笑意在挂掉电话后骤然 消失,她保持着平缓的步调,面无表情走着,脑中高速运转,回忆着方才的对话 ,回忆着自己在健身房的所有行为,回忆着案发后自己的所有行为……
肯定不会十全十美,但尚在可应对范围内。
毕竟,她完全没有直接接触洛可可酱的行为,而更衣室,恰好是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
再有什么幺蛾子,那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这边楚望挂了电话 ,躲在走廊拐角里挠着头发一顿无声的咆哮。他在电话里没说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在听到盛琳说那马赛克就是她时,他别说头皮了,整个人都麻了!
还有比这更巧更不幸的事吗?!他从立志做警察开始就自诩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多穷凶极恶 的罪犯都能一腔正气,难得碰到一个盛琳这样让他心底里发憷的人,他本也没当回事,可是却偏偏在这时候正面撞上了盛琳!
他只是想看清楚一个马赛克而已,并没有过分的想法啊 !但是一旦碰到盛琳,怎么突然感觉 就这么麻烦了!
盛琳不会派老齐来打他吧?如果是,他也认了。
但是,盛琳竟然也是那个健身房的会员,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
再去确认一下名单?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到时候如果看到盛琳和胡丽娜在课程上有重合的时间段,他真的要去询问吗?能问到什么干货呢?就算问了,能只问盛琳的,不问其他会员的吗?毕竟那健身房,会员不少,而且基本都有报私教课,而且还不乏和胡丽娜一个教练的。
“啊啊啊啊啊啊!”楚望再次低声哀嚎起来。
“小楚,小楚?”王有理的声音从走廊传来,越来越近,“人呢?”
“这!”楚望擦了把脸 ,强颜欢笑,见王有理从拐角转过来,“啥事儿,师父。”
“是你在嚎吗?”王有理端着他的破茶缸,“怎么了?”
“没事儿 ,哎!”楚望站起来 ,拍拍手臂上蹭到的墙灰,“我在想怎么结案呢。”
王有理“哦”了一声,喝了口茶:“这就认命了?”
“啊?”楚望满以为王有理会赞同自己,毕竟局长敲打自己肯定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谁知他居然问了这么一句。
“刚不是你在嚎吗,”王有理摇着头,“我也是过来人,你跟我装什么呢,碰着啥事儿了?”
“查到朋友头上去了。”楚望痛苦道。
“啊?这我就不是过来人了,”王有理双眼放光,“说说,咋回事。”
楚望哪敢跟王有理说自己偷导了洛可可酱的相册去查无辜路人,只是道:“就是,又查了下健身房的名单,发现那个盛琳,就是跟小齐一块儿住的画家,也是那儿的会员。”
“嗨,就这……”王有理习惯性的装样,忽的一愣,“是有点巧啊,怎么,她有嫌疑?”
“没,好像没什么接触。”楚望抱着头。
“那你痛苦啥,冤枉人了就道个歉,没冤枉人就说个巧字儿,人家还能戳你脊梁骨不成?”
“不是,就是觉得,迷茫。”楚望道,“如果再不结案,正经当一场谋杀来查,那之前的一切就要重来,所有事情都要铺开,可我就只是个感觉而已,而且……现在越来越不确定了,如果忙来忙去一场空,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这,是有点麻烦啊,”王有理替他啧了一声,“而且现在照你这么整,就会变成公诉,还得你提起,你连证据都没有,人家法院理都不理你。”
“所以我说要不考虑结案吧!”楚望绝望道。
王有理摇着头背过身:“这我可不敢插话,你自己把握。”
“师父!”
“听不见~听不见 ~”王有理晃晃荡荡的走开了。
楚望倾诉了一阵,倒真是好了些,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外面满地的落叶,深吸了一口气。
到年底。
如果到了年底还没什么发现,那就结案!
对胡丽娜,他也问心无愧了。
这边楚望多绝望,盛琳肯定不知道的,她配了药回了家,把齐静堂准备好的晚饭热了热吃了,遵照医嘱吃了药。
她曾经有很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但经过几年的治疗,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但是抑郁症依然时好时坏,还是需要靠药物维持状态。然而是药三分毒,不管医生怎么调节剂量,一旦维持吃一段时间,她就会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于是停药,戒断,严重了,再吃……
如此循环往复,她都已经认命了。
齐静堂知道她有抑郁症,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这么自然的认为她有这个病很正常,这大概也是他如此小心呵护她的原因。可能他觉得自己的病是他那件事造成的,然而盛琳很想说,可能这确实是原因之一,然而从她开始写文起,她的精神状态就不正常。
正常人怎么写得出这么阴暗,阴暗到有毒的文。
正常人又怎么会画出这么阴暗,阴暗到有毒的画。
盛琳独坐沙发上,平静的享受着药效带给她的离魂一样的舒适,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了,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这些也是她画画的灵感源泉,之一。
而这一次,脑中的幻象不再是光怪陆离的故事和场景,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地方,周围排布着桌椅,像一个教室,可周围仿佛有云雾在弥漫,一个个高耸的书架在其中若隐若现,又显得这儿无边无际。
她行走在其间,手轻抚过桌椅,拾级而上,看到坐在桌边的一个女孩,她扎着马尾,穿着朴素,低头看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