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踪——绣猫【完结】
时间:2023-09-30 14:35:52

  老梁跟张弛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跟孙江滔废话。同时他也想起了当初挂在乔有红店外那个奇怪的白幡。那会他猜测对方有点变态,先挂白幡,又往门上泼血,老梁再看孙江滔,就觉得这个人的确不太对劲。他重视起来,立马叫把理发店和别墅区门口的监控都调过来,“寻衅滋事,先拘十天。”他指了指孙江滔。
  “我寻衅滋事?她呢?”孙江滔很愤怒,见警察拿着手铐来了,他先是一慌,随即一改刚才的老实相,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起来,被两名辅警带走了。
  老梁把窦方的假证没收了,另一张还给她,“家里就一个人住?”窦方没比他女儿大几岁,他有点同情她,“你亲生父母呢?”
  窦方低着头,接过写有孙亦珊名字的那张身份证。“我爸妈很早就去世了。”她轻声说。
  老梁把从旅馆捡来的一摞钱交给她,“自己住小心点,有事就报警。”
  窦方说声谢谢,把钱装在羽绒服兜里,往外走了。到了派出所门口,外面华灯初上,行人挽着手经过,她脑子钝钝的。这时她想起吴萍还在旅馆,也许她会再次找上彭乐的家门。窦方看见理发店也关着门,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往哪里去。站在路边发呆时,听到有人在叫窦方,她一回头,看见张弛。
  张弛大概是跑过来的,呼吸还略微有些急。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深蓝色的羽绒服。
  “你没事吧?”张弛看着她,问道。
  窦方拨了一下刘海,甩甩头,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事啊,你看我怕过谁吗?”
  张弛笑了笑,他冲她的手抬了抬下巴,“伤好了吗?”
  窦方早上在擦洗门口的血渍时,把纱布都解开了,现在伤口被泡得发白红肿,可能有发炎的危险,她把手藏在背后,“快好了,不疼了。你下班了?”
  其实张弛答应了罗姐要替她值班,但,他想,管她呢。大不了再被老许批评几句,他有点厌烦现在的工作,还有那种两点一线波澜不惊的生活。他说:“下班了。”
  “吃饭了吗?”
  “还没有。”这是真话。
  “走吧,我请你吃饭,”窦方豪爽地拍了拍口袋,“我今天带了很多钱,吃火锅怎么样?”
  两人来了附近的火锅店,店面不大,热气腾腾的,都是一对对的年轻人。服务员来点锅底时,张弛说:“要麻辣的。”窦方随口说,你也能吃辣吗?张弛解释说:以前不吃,上大学后口味不忌。他这个人的确随意,吃饭随便,穿衣也随便,窦方很难想象在生活中他会有坚持己见的时候。也许有天像廖静这样的人跟他提议:结婚吧,他也会说:哦,行,随你。然后浑浑噩噩,但无烦恼地过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锅底上来了,辣汤里咕嘟嘟冒着小气泡,辣椒花椒密集,看得人头皮发麻。张弛则面色镇定。窦方目光在张弛脸上盘旋了一下,他的皮肤挺白,脸也干干净净的,窦方对男同学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男生猥琐又邋遢的傻逼样子。她抓着筷子,嘿嘿一笑,“总感觉你不像个重口味的人。”
  张弛笑道:“其实我口味挺重的。”
  他一本正经的,她也不好意思开他玩笑。她说:“真好,吃辣还不长痘,你看我,”她点了点额头,“这里有颗痘痘,我一吃烧烤和火锅就长痘。”
  她的额头很光洁,看不出痘印的痕迹。张弛随口说:“你年纪还小。”
  “咦,说得好像你是个老头一样。”
  张弛瞥她一眼,“比你大四岁,有代沟了。”
  “没有啊,我早熟。”
  “嗯,是有点。”
  窦方看着他,张弛在微笑,看不出在想什么。她觉得,这个人的心思藏得很深,不像马跃那样咋咋呼呼,也不像彭乐阴阳怪气。她咬了一下嘴唇,眼睛盯着火锅。服务员送了饮料来,张弛先接过去,试了试温度,说:“有点凉,晾一会吧。”
  其实窦方正在生理期,她不确定张弛的举动纯属巧合,还是他在彭乐家的洗手间看到了什么?也许做警察的人观察力都异常敏锐。这时她又想到了彭乐的话,他说:张弛被前女友训得跟狗一样听话。所以他这种不动神色的体贴是另外一个女人改造的结果。窦方觉得挺不是滋味。她这么东想西想的,火锅吃在嘴里也没有什么滋味,忽听张弛问:“今天的事,你跟彭乐说了吗?”
  窦方摇头,“没有。”她不想提,也不想去回忆任何跟孙江滔相关的事。
  张弛看她一眼,什么都没有问。
  吃完饭,窦方跑去结账,张弛没有和她争。离开火锅店后,两人走了一段,经过派出所门口,窦方忽然打个寒噤,说:“好冷,我要打车回去了,改天见吧。”
  张弛点点头,没急着走,陪她在路边等车。冬天车少,出租迟迟不来,窦方默然想着心事,见张弛扭头看向办公楼的楼上,有零星灯光照出窗子。
  “你有事就回去吧。”窦方说ᴊsɢ。
  “没事,”张弛看着她,“我只是在想,你昨晚站在这里,在看什么。”
  “什么?”过了一会,窦方才反应过来。
  “你昨晚在这站了一会。”张弛说,“我在楼上看见的。”
  窦方语塞,她望了一会自己的脚尖,然后抬头望着他。路灯下仍然是拖长的两道人影子,有一辆出租车缓速经过,见两人都没有招手,便一踩油门远去了。窦方说:“你昨天说,你玩不起,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窦方不依不饶,张弛犹豫了一下,“彭乐那个人,对男女关系比较随便,”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背后说彭乐的坏话,着实有点龌龊,经过一些事,他发现自己对男女关系也并非想象的那样谨慎。所以他又停下来,顿了顿,说:“如果你也只是和他玩一玩的话,那无所谓。”这时有辆出租车驶近,张弛伸手把车拦下来,他看着窦方,开口说:“再见。”
  看着窦方上车离开,张弛双手插兜,低着头,在路边又站了一会,然后慢慢往家走了。回到家,他看了一些跟案子有关的材料,手机上信息来了。本以为是窦方,原来不是,是他妈彭家瑜发来几张照片,是和几个亲戚在餐厅吃饭的合影,他家亲戚多,这种全员出席的场合,总有几个他都不认识的。他没太大兴趣,随意看了一眼。
  彭家瑜问:“你觉得这个女孩长得怎么样?”
  “哪个?”
  “穿白色那个,长发,坐在乐乐旁边。”彭家瑜说,“别人给乐乐介绍的对象,她爸好像是哪个行的支行行长。”
  “还行吧。”
  “我觉得不怎么样。”彭家瑜一向挑剔,“不过挺懂事的,嘴甜。”
  张弛敷衍了彭家瑜几句。正洗漱时,他想起了在汽车下安家的那只小奶狗。今天跟窦方在外面吃饭,忘记了喂它。张弛忙从冰箱里翻了一根火腿肠,一块面包,他用手机做手电筒,在汽车下,草丛中,楼道里,四处寻找小奶狗的影子,可是一无所获,连点细微的叫声也没有。张弛担心小奶狗是冻死了,放下碗,他来到小区物业的办公室。
  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看电视,忽明忽暗的光照在脸上。
  张弛问他见没见过楼下一只小狗。
  男人目光不情愿地挪到他身上,“那是野狗,不是你养的吧?毛黄黄的。昨天物业的人抓了给狗贩子了。”见张弛背光站着,半晌没说话,那人又提醒他一句,“最近查市容市貌,家里要是养狗的话别放出来。”
  张弛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
  盛着火腿和面包的碗还在楼下,他心头骂了句操,一脚把碗踢飞了。
第二十二章
  那一晚张弛死活没有睡着,结果第二天他理所当然地迟到了。他顶着一头乱发进办公室,连个解释也没有,径直往自己座位里一坐,简直像个没事人似的。老许看在眼里但没有吭声。他在单位里这些年见过太多张弛这样的年轻人,有的自恃出身不凡,在单位里唯我独尊,根本不把领导看在眼里,有的则在刚入职时热情高涨,乐此不疲地包揽擦桌子抹地这种琐事,积极地为自己筹划未来的仕途。但总归他们的特立独行都坚持不了两年,最终新人都会沦为旧人,而他们的人生道路也终将沿着既定的方向平铺直叙地展开。一个本科毕业生从一级科员到主任科员,再到正科级和担任实职,其升迁速度的快慢主要决定于父母所在的阶级,而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老许比老罗之流要多了解一些内情,所以他对张弛还是比较能容忍的。甚至在小年夜前夕,老许还颇为亲切地拍了拍张弛肩膀,叫他早点下班,提前放假,“帮我跟你大舅和你妈带个好,啊。”
  “你们先走,我这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老梁放下电话,一脸倒霉相,“孙江滔又去窦方那家餐厅闹事了。”
  张弛本来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听到老梁的话,大家都嘀咕着抱怨起来。没人想在这个喜庆的日子去处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老罗私下和小董说,她觉得孙江滔看起来“怪怪的”,也许是个心理变态,“让女人害怕的那种。”张弛穿上外套,“我去吧。”他从老梁手里接过警车钥匙,匆匆下楼去了。
  和几个辅警开车到了报警的海景餐厅,不出意外,又是一堆一堆的人看热闹,还有拍照的,录视频的,孙江滔指着窦方声嘶力竭地大骂,“你跟我装什么?你他妈不就是个婊子吗?你不读书,十几岁就跟人鬼混,你把我珊珊害死了。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供你吃,供你穿,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现在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告诉你,没门!”他跟疯了一样,红着眼还要去拉扯餐厅老板,“这样的你都敢雇?呸,你也不嫌脏!你家的饭,谁敢来吃?吃了就得艾滋!”
  老板简直是无妄之灾,使劲把衣领从孙江滔手里往外挣,“窦方!”他扭过头去嚷,“我工资给你现结,你赶紧跟你爸走!”
  孙江滔得意极了,一转身又去抓窦方的头发,“看看你染得这一头红毛,跟个鬼一样……”
  窦方护着脸,踢了他一脚,尖声道:“滚开,滚开!你想强奸啊?”
  孙江滔呸一声,不屑地骂道:“强奸你,我还嫌你脏!”话音未落,被人从背后捏住脖子,孙江滔嗓子卡壳,被拖着退了几步,他脸红脖子粗,认出张弛后,顿时想起自己在派出所遭受的“不白之冤”,孙江滔冷笑,“你护着她?她是不是跟你睡过啊?警察嫖婊子,这都什么世道,哈哈!”
  “你他妈嘴干净点。”张弛早在派出所那天就想揍这老小子了。他扭过孙江滔两个胳膊,把手铐拽了出来。
  孙江滔挣了一下,他梗着脖子,瞪眼睛,“干什么?警察打人啊?”
  “就打你怎么了?”张弛低头把手铐拷上,然后一拳揍在孙江滔脸上。孙江滔踉跄着倒在地上,胸口和肚子又挨了两脚,最后张弛揪着孙江滔的衣领给了他几个大耳刮子。孙江滔还没来得及反抗,倒在地上不动了,发出猪一样的粗喘和呻吟。
  看热闹的人都有点愣神,感觉这警察执法是不是太粗暴了。见张弛把孙江滔拽起来,围成圈的人忙往后退。辅警们一起上手,把孙江滔押上车,张弛关了车门,看见窦方走了过来,隔着车玻璃看着他。
  窦方知道自己也得去录笔录,她不想和孙江滔坐一起,问张弛,“我能坐前面吗?”
  张弛点点头。窦方绕到副驾,上了车。警车开起来,她余光看过去,见张弛脸上冷冰冰的,余怒未消的样子,手背刚才在地上蹭破了一点皮。她低着头,捋了一下耳边散乱的头发,眼泪在眼眶里打个转,忍住了。
  孙江滔还没有缓过来,一路都没有人说话,警车停在派出所院里,张弛先下了车,他没跟众人往办公室里去,“我在外面等你。”他对窦方说。
  窦方眼神有些茫然,跟着孙江滔去了审讯室。老梁打趣她,“你这是第四回 还是第五回来?成常客了嘛。”窦方只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脑子却无法组织出回答。她始终浑浑噩噩的,最后潦草地答了几个问题,窦方跑出派出所。
  张弛在楼下小卖部,柜台上放着一瓶水,一个碗装方便面。他一边结账,转头看见在路边发呆的窦方,她头发很乱,妆花了,下颌上还有点指甲的划痕。“再要个创可贴,方便面要两个。”他跟柜员说,想了想,又加上一件,“还要个漱口水。”柜员问他要什么味的,张弛考虑了一下,又看了窦方一眼,“葡萄味的,有吗?”
  他拎着个塑料袋从小卖部出来,向窦方走去。“还回去上班吗?”时间还早,窦方头顶上方有个又红又亮的太阳,预示着喜气洋洋、收获颇丰的明天。
  窦方摇头,踢着脚下小石子,“不回去了,丢死人了。”
  “去玩吧。”张弛提议说。
  “玩什么啊?”窦方瞟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语气跟小孩一样。
  张弛左右看了看,到处都是人,他现在看见人就烦。“去我家打游戏,怎么样?”
  窦方来了精神,“行啊。”
  到了张弛家,窦方换鞋时留意了,他家里陈设还是简单,毫无女性痕迹,跟她借住那时没有丝毫变化。他跟廖静分手了,大概也没有和前女友复合。彭乐说,他女人缘不好,孤家寡人是常态。窦方心情好了不少,起码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倒霉蛋。
  她穿着张弛的拖鞋,自来熟地坐在沙发上,说:“只有一台电脑啊。”
  张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以前他和胡可ᴊsɢ雯在一起的时候,胡可雯从来对游戏不感兴趣,最多在旁边观战几分钟,然后嚷嚷着渴了,饿了,非得逼着张弛中断游戏,去给她跑腿,张弛烦不胜烦,并且时常因此遭到队友的无情谩骂,而廖静则鲜少踏足这个家。这个下午是难得的闲暇,他把瓶装水和创可贴给窦方,说:“那你就先休息一会,或者看电视也行。”然后盘腿坐在茶几前,打开电脑。
  窦方跑去洗手间,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把创可贴贴在下巴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许是好奇心作祟,她悄悄打开柜门,往里面瞧了几眼。牙刷牙膏,漱口杯,剃须刀,一些洗浴用品,再没别的。
  窦方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了看游戏屏幕,又看了看张弛的脸。键盘噼里啪啦发出欢快的响声,她说:“你挺厉害的呀。”
  张弛眼睛盯着屏幕,“我上大学时,每天都带着我们宿舍的人组队。”
  “你上大学,净玩游戏了吧?”窦方把他的原话回敬给他。
  张弛笑了一下,“我有毕业证的。”
  “我也有啊。”窦方东张西望,“初中毕业证。”
  “是不是有点无聊?”张弛回头看她。
  “没有啊。”
  手机响了,张弛看一眼,示意窦方接过鼠标,他让开,坐到沙发一边。
  窦方拿着鼠标点了两下,竖起耳朵听张弛打电话。
  他表情又有点冷了,听对方说了会,他说:“没有,我还没想好。”对方大概又在长篇大论,他脚踩在茶几上,皱眉说:“你们很急吗?”稍顿,忽而一笑,“那正好,我还不想干了呢。” 等对方解释了几句,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等我消息吧。”把手机丢在桌上,他看着电脑,有一阵没说话。他伸手把茶几上的半盒烟拿过来,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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