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马跃的观察,本次展销会最火爆的铺位非利玛窦莫属。“咱要不然每晚都出来摆摊得了?”秦栋林和窦方忙得满头大汗,秦栋林更是坚决表示反对,“搓塑料袋搓得手都起火了,让我干这种大猩猩都能干的低级重复劳动,简直是暴殄天物。”他把一堆拖鞋塞进塑料袋,抬头一望,“邢佳跑哪去了?”窦方则忍着没有说话。自帐篷搭好后这女人就跑得没影了,马跃一脸茫然,“上厕所去了吧?”
“我再去侦查一下。”马跃见机也溜走了。在收摊前马跃抓到一对大爷大妈,后者刚把两袋小鱼干偷偷塞进挎包里,马跃嚷嚷说要报警,大爷老脸通红,梗着脖子辩解说:“这不是给我的呀,是喂猫的,喂流浪猫的,做好事的哇懂不懂?做好事的怎么能叫偷?”付钱的和收钱的都停下动作,窦方趁机抄起一把从会场上顺来的塑料扇子,使劲扇着风,饶有兴致地看起热闹。
“结账。”有人说。窦方头也不回,她把扫描枪往秦栋林怀里一塞,“让邢佳来换我,我也要上厕所!”抬脚要走,被扯着后领子拽了回来。窦方把柳眉竖起,当场要爆发的样子,待看清那只手的主人并非秦栋林,她的表情缓和了,却故意做出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你来干什么?!”
张弛笑了笑,提醒她说:“结账啊。”窦方视线往柜台上一睃,“这些很贵的!”他倒会挑,全是进口雪糕,“那个绿的要二十。”她跟张弛强调。“每个都二十吗?”张弛已经拿出钱包要付钱。“哎别急,你等我算一算。”她胡乱说了个数字(当然比原价低很多,是马跃听到要吐血的程度),“买这么多,你吃得完吗?”张弛结过账,把雪糕分给秦栋林和马跃,最后一支到了手上,窦方一看,是二十块钱绿皮的,“都是日本字,这什么味儿啊?”她嘴上说着,把雪糕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心里乐滋滋的。
收完摊时邢佳才回来,手上挽着一个衣着楚楚的男青年。此君的打扮比初出茅庐时的马跃和秦栋林要高明多了,头发打了啫喱,手上还拎着一个名牌公文包。据邢佳介绍,这是她的男朋友,同校大四的师兄,“他特地来接我下班的,结果一下车就迷路了,还得我去接他。咦,展会这就结束了吗?”这位路痴的师兄东张西望,把鼻孔耸了耸,自以为风趣地说:“你们这办公环境有点简陋呀。”邢佳深有同感,“那是没法跟你们公司比。”按照礼节,马跃和秦栋林应该马上来殷勤询问,师兄在哪里高就,毕竟毕业实习是所有大学生关心的话题,不过这俩家伙只闷不吭声地吮雪糕,让邢佳心里有点不忿。可见男人的嫉妒心也不可小觑。
最后马跃提议去吃宵夜,于是一群男女转战街边的烧烤摊。此时凉风习习,夜深人静,正是尽情喝酒吹牛皮的时候。马跃摆出主人的架势,招呼大家随便点,不要客气,“目标是把今晚赚的钱全花掉哈。”秦栋林忙跟摊主扯着嗓子道:“来二十串腰子!”“靠,你一个万年单身狗,有那必要吗?”
邢佳因为刚才上班溜号,心里有点虚,等酒肉上来,立马起身替所有人分肉倒酒,邢佳的男朋友苏昊则不时温柔地劝她,“坐会吧,累不累?”他对窦方明显要比其他人冷淡一些,窦方猜想在邢佳的嘴里,自己一定是个刁钻恶毒、嫉妒美女的坏种子。她才不在乎呢,心安理得地接受邢佳顺便的照顾,连声谢也懒得说,把这对情侣当隐形。苏昊又掉头来跟张弛打招呼,虽然张弛是一身休闲打扮,但苏昊从他的手表和鞋子上推测出张弛的家境起码在小康以上——苏昊完全没意识到,他曾在学校游泳馆外跟张弛打过照面,那时他对张弛可丝毫也没给好脸色。虽然还是个实习的菜鸟,苏昊的搭讪很老练,让人误会他已经驰骋职场数十载,“兄弟,干哪行的?”
“张哥原来当警察的,”邢佳抢先替张弛回答,她对张弛嫣然一笑,“我还跟你报过案,记得吧?”
张弛想了想,说对。
“后来包还是没找到,我花了一个多月,才把身份证、银行卡什么的都补齐。”
苏昊不满地说:“单位里上班的人不都那副屌样?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唉,你还真指望他们服务民众吗?”
邢佳说:“张哥还是挺负责的。”其实当时张弛对邢佳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恶劣,不知她是记性不好,还有有意粉饰,张弛没花心思去琢磨,他在桌下握住了窦方的手。窦方的丸子头已经濒临解体,但眼睛很亮,脸上有点红。她就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时视线在邢佳等人身上扫过,邢佳给她看得怪不舒服的,忍气吞声坐下来,心里想:这人有病吧,她以为我想干什么?
苏昊的加入让马跃觉得浑身不得劲,他对邢佳还是有那么点觊觎之心的,本以为邢佳加入利马窦后自己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吧,马跃总觉得苏昊这人有点装逼,他频频拨弄头发的动作简直像个gay。马跃眼不见心不烦,一门心思地和秦栋林探讨起电脑游戏,他俩开始异口同声地痛骂某个队友技术太菜,而某个队友又猥琐至极,游戏里见个女的就叫老婆,“苍蝇都不放过。”邢佳在旁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马跃以为是自己的口齿敏捷与幽默吸引了美女,他越发添油加醋:“真的,那家伙,我都不敢睡他下铺,一到晚上,简直跟地震一样啊。”
邢佳说:“马跃和老秦让我想起一句诗。”
“啊,什么诗?”
“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一旁看热闹。”
马跃和秦栋林面面相觑,彼此尴尬不已。马跃说:“哎,别说这个,我们男的不爱开这种玩笑哈。”
邢佳也有点拗劲,马跃已经声明自己绝非基佬(虽然秦栋林的性取向暂时存疑),邢佳却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一个劲地开起马秦二人的玩笑,最后又提议马跃和秦栋林干脆在网上炒炒CP,肯定能带动销量,“不过你俩最好都去稍微整个容,尤其是马跃。”马跃勉强辩解道:“现在就流行我这样的单眼皮,别人都说我像韩国人呢。”邢佳仿佛猪油蒙了心,又对苏昊笑嘻嘻地说:“对了,跟你讲件特别搞笑的事,马跃追过我们宿舍每个女生,每一个,”她强调,“包括窦方。不过,所有人都把他拒绝了。”然后她又欲盖弥彰地加上一句,“但没有我哈。”
马跃的脸上架不住了,这烤腰子变冷了简直骚臭难当。他立即报复道:“对了,邢佳和窦方跟同一个人处过对象,搞不搞笑?”
邢佳右手边是苏昊,左手边是张弛,几乎条件反射般,邢佳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你胡说什么啊?我跟张弛就见过几面好吧。”
马跃抓着签子,更加莫名其妙,“谁说张弛了?我说的是彭乐,你俩不都跟彭乐搞过对象哈?”
邢佳脸上一阵阵滚烫,她神色严峻地说,“彭乐劈腿,我早就跟他分手了。”
“我肯定说的是彭乐啊,关张弛什么事?”马跃嘀咕着,还想乘胜追击一把,“你那么激动,该不会被我戳中了心事,做贼心虚吧?”
邢佳和窦方一起痛骂他嘴贱:“你有病吧?”
马跃的本意只是稍微报复邢佳一下,谁知效果大大超出预期,在座两位女士同时对他横眉冷对,他只好悻悻地闭上嘴。这顿饭简直是各种话不投机,还好公司出资,否则碍于面子买单的那位肯定要饮恨终身。潦草地结束了聚餐,马跃要秦栋林陪他把货车开会仓库,秦栋林不肯,“我自行车怎么办?你自己回去吧,仓库里没鬼。”马跃不满,“靠,吃饭时一个比一个积极,干活时都跑没影了!”显然他对邢佳落他面子的事还耿耿于怀。窦方则幸灾乐祸,主动邀请苏昊和邢佳,“送你们回学校吗?”邢佳想要谢绝,见苏昊喝得脚步踉跄,只好扶着他进了张弛的车子。
从学校出来,街上已经人踪全无,路灯的光幽红发暗,窦方发现这段路上的灯全都换成了古代灯笼的样式,璎珞则绕成复杂的中国结。窦方说:“好像鬼片啊。”张弛也抬头看了一眼,说是有点土。“没有你家那个塑料拉花土。我能ᴊsɢ把它拆了吗?”张弛说:“拆吧,房东应该没意见。”窦方把车窗打开,腥咸的海风钻进鼻孔,窦方扶着下巴颏,望着海上的浮光掠影,有艘货轮的桅灯在海雾中闪烁。窦方说:“我以后想去日本,日本的雪糕好吃。”
张弛一只手握住她的,摩挲着她的手指,“有时间就一起去。”
窦方兴致又来了,“说真的,你最喜欢的女优是谁?”她随即猜了几个名字,张弛都笑着摇头。
“那我去看你的硬盘啦?”她试探着说。
“可以,但里面不是你想的那样。”
“算了。”窦方想,他收藏的无非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单机游戏。汽车开进小区,窦方觉得自己不能不开口了,她装作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么晚了,你还能开车回去吗?”张弛顿了顿,“我不回去不行吗?”窦方勉为其难地答应,“好吧,跟以前一样,我睡侧卧,你睡沙发。”两人停好车,张弛问,家里还有没有矿泉水。“有啊。”“我再去买点。”张弛跑到便利店去买水,窦方则百无聊赖地站在楼下,她听见了两声微弱的叫声。
第五十二章
张弛拎着塑料袋回来,见窦方的表情变得愁眉苦脸。她把手伸出来,“你看。”手背上赫然是几道浅浅的血痕。“那辆车底下有猫,我想摸一摸,被它抓了一下,然后它就跑了。”她还不死心,左右转动脑袋,嘴里叫着“咪咪”。
张弛借着路灯的光端详了一会她的手,说:“得去打针。”窦方啊一声,她最怕打针,想到那冰冷锋利的针头就毛骨悚然,“都没怎么流血,不用了吧?”张弛用一种无奈且无语的表情瞥了她一眼,“这附近都是野猫野狗,没打过疫苗的,小心有狂犬病。”
“狂犬病,那是犬吧,跟猫有关系吗?”窦方不大情愿,被张弛拽着手腕拉上了车。到了医院急诊室,缴费后等了一会,有个戴口罩、穿白大褂的男青年,晃着肩膀走进来,往窦方手上一瞟,就开始消毒,配药,还带点批判的语气,仿佛她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傻逼,“你没事抓野猫干嘛?”窦方骨子里对学霸都有点敬畏之心。她没吭声,瞄一眼站在身旁的张弛,心想:这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吗?瞧这如出一辙的语气。结果这家伙只是看似镇定,一针见血,给窦方疼得龇牙咧嘴,“你是实习生吧?”对方斩钉截铁,“不是。”打完针,他告诉窦方,还有三针,隔一周再来打第二针。
窦方的脸拉得更长了,“只打一针不行吗?”
白大褂说:“回去观察一下那只罪魁祸猫,要是这段时间它还活蹦乱跳,精神正常,那你被传染狂犬病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不怕死的话可以不打。”他直起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在外面注射室待一会,观察十五分钟。最近饮食要清淡,不要做剧烈运动。”
两人来到注射室。深夜时的注射室很安静,地上还残留着零食袋子、烟蒂,窦方在自己的椅子腿下面发现了一个巴掌长的奥特曼玩具,她想:果然,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则各有各的不幸。今晚不知哪家的小崽子要鬼哭狼嚎,哀悼被他遗失的光之英雄。之后又一对夫妻进来,男的挂着吊瓶,两个人都手脸黧黑,带着浓重的口音。发现注射室里没有床,两人商量了一下,好像说怕耽误明天干农活,便转身走了。窦方扒着窗缝张望了一会,看见两夫妻推出一辆电瓶车,男的骑车,女的在后面高举吊瓶,一颠一簸地开出了医院。其稳如老狗的操作让窦方不服不行。
除此之外,这医院里完全没有任何有趣的人或物,阴阳怪气的实习医生也再没出现。窦方尝试看会视频,手机也被张弛没收了,名曰“休息休息眼睛”。她从门口踱回来,坐在椅子上,和张弛大眼瞪小眼。
“还出血吗?”张弛掀起窦方的袖子看了看,那里有指甲盖大的一片淤青。
窦方说:“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谁?”
窦方冲急诊室地方向努努嘴,“故意吓唬我,其实有必要打四针吗?这个针又不便宜。”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你四针都得打。”张弛心情不太好。他对今晚的期待原本要美好得多。当然,他还不至于精虫上脑,为这点小意外而发火,纯粹是窦方那种对身体毫不在乎的态度,让张弛很想在她脑袋上来两下。他暗讽窦方,“你小时候没去医院看看,是不是有多动症什么的?”
窦方瞪他一眼,“我小时候每次去医院体检,医生都说我聪明活泼可爱,身体和心理都非常健康!”
“活泼可爱还能理解,聪明是怎么看出来的?”
“唉,只能说你对我的了解太片面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可能的放弃一些身体交流,加强思想交流。有一本书你知道吗,《人类群星闪耀时》,没有把我的言行收录进去,茨威格可是大大地疏忽啦。”
张弛有点意外。为了避免窦方得意忘形,越发牛皮吹上天,他决定不予置评。
结果窦方说:“其实我包里有一罐快过期的小鱼干,我想给猫吃的。”
“你喜欢猫的话,可以去买一只。”
窦方摇头,“我不喜欢宠物店的猫,我只喜欢流浪猫。我想要养一只给我作伴,我当妈妈,你当爸爸,怎么样?”
张弛并不讨厌小动物,不过给小猫小狗当爸爸,他觉得有点怪。他说:“我当哥哥,你当姐姐吧。”窦方笑着点头,仿佛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只猫妹妹。这让张弛想起当初在电影院碰到窦方抱着乔浩轩,她的脸上有种温柔稚气的神态。他不禁说声傻瓜,窦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转过身抱住他。
安静了不到一分钟,窦方的手悄悄爬进张弛的裤兜,张弛把她的手按住了,他微微侧过脸看她:“你干嘛?”窦方嘿嘿笑,虽然张弛动作很快,但她已经摸到了口袋里那个小盒子的轮廓,她用一种惋惜的语气,“医生说了,不能剧烈运动啊,”然后又把手举到张弛眼前,那几道堪堪破皮的抓痕已经淡得肉眼难辨了,“手也受伤了,怎么办呢?”张弛说:“不怎么办,凉拌。”窦方说:“凉——拌,不好吧?一个人的床……”张弛觉得她满脑子不适宜的黄色思想,他揽在窦方肩膀上的手挪到了她脸上,摸索着捂住她的嘴,窦方还在呜哇着试图挣扎,“太狼(凉)惹(了)。”
张弛低头,移开手,换成用双唇把她喋喋不休的嘴巴盖住了。窦方终于得以消停,她抓着张弛的胳膊,和他深深吻在一起。
玻璃门被敲得哐哐响,两人猝然分开,那急诊室的白大褂站在门口,耷拉着眼皮看着他俩,显然他也被人惊醒了美梦,鸡窝似的头发彰显着主人的恶劣心情。“还不走?今晚住医院了?”
已经过十二点了。张弛拉着窦方起身,“走了。”和白大褂分道扬镳,走到医院门口那昏暗的廊灯下,窦方眼疾手快,抓起张弛的手咬了一口,在那里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那是作为他刚才咬她舌尖的报复。
次日张弛很早就醒了,他是被一通来电吵醒的。当话筒里传来陌生的女声时,张弛并没有辨认出是哪位,他把手机远离耳畔看了看,发现来电者是邢佳,当初在彭乐家,他对于邢佳这两个字还拿不准,因此通讯录里标注的是Xing Jia的拼音。总的来说这串字母对他毫无亲近感可言,因此这通扰人清梦的电话也让张弛心生反感,他皱眉说:“是什么东西?”
邢佳重复一遍,说是一个黄色的文件袋,可能掉在了张弛车子的后排。现在苏昊急着上班,要是找到了,他马上过来拿。“真对不起,没打扰你和窦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