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清楚,用这个方子的人,到底患了什么重疾?”
慕绍坐下,拿起方子细细看过,笃定道:“用这个方子的人,患的头疾世所罕见,平时看上去犹如常人无异,可一旦犯病,便会头晕头痛,性情大变,暴躁易怒,还会伴有幻觉。此疾只能用药缓解,终身无法根治,”
傅千洛患有这种奇怪的头疾,平常肯定在服药压制,既然有药可缓解,便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指望这位劲敌有朝一日暴毙身亡并不太现实。
裴晋安思忖良久,拿起药方塞到怀里,拍了拍慕绍的肩,语重心长道:“入赘的事,再好好想一想。我让你嫂子去给玥灵说说情,说不定还有挽回的机会......”
慕绍鼻头一酸,扑在裴晋安怀里哀嚎:“哥,还是你了解我。玥灵给我退婚书的一霎那,我突然发现,天大地大,这世间竟再没有我容身的地方了......”
裴晋安嫌弃得一把推开他。
掸了掸揉皱的衣襟,言不由衷道:“先留在庆州吧,表哥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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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完亲,贺玥灵兴奋得有点异常。
她一夜几乎没有睡意,拉着姜青若促膝长谈滔滔不绝,把侑州的好儿郎挨个数了个遍,有貌比潘安的,有家财万贯的,有文武双全的,细细扒拉起来,哪个不比慕绍强得多?
姜青若收到嘱托,几次想为慕子谦说说情,都没插上话。
将近寅时,夜色极深的时候,姜青若撑着上下打架的沉重眼皮,昏昏欲睡地回了将军的营房。
卧房里空荡荡的,裴晋安不在,不知去忙什么军务。
碳火还在轻燃,偶尔发出啪地一声,整个房内温暖如春。
姜青若等不及他回来,洗漱后脱了鹿皮小靴上榻,躺在他那张并不宽敞的卧榻上,没多久,睡意便沉沉袭来。
而另一边,慕绍泪水涟涟,持盏痛饮,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心路历程。
裴晋安转眸看了眼更漏,忍无可忍吩咐人把他抬去营房里歇息。
耳朵终于不再遭受荼毒聒噪,裴晋安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起身,大步流星地回房。
卧榻上,姜青若安安静静地裹在他的岑被里,鸦羽似的长睫随着呼吸轻颤,早已熟睡。
成亲之后,聚少离多,她到营地来看他这一回,天亮之后又得返程了。
裴晋安盯着她姣白的脸颊,恋恋不舍地看了半晌。
直到姜青若无意翻了个身,两条纤长的玉臂搭在他身上,安静乖巧地靠在他胸前,他才低低笑了一声,满意地闭上星眸入睡。
翌日一早,率先被吵醒得是裴晋安。
朝远在外头重重拍着房门,说是有要事禀报。
天色尚还未亮的时辰,朝远如此没眼色地扰人清梦,只能跟一件事有关——窦重山差来谈降的来使终于到了。
怀里的人听到声音,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裴晋安伸出大掌轻拍了拍自家夫人纤薄的背,低声道:“时辰还早,再睡会。”
姜青若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却纤臂一搭,腿脚一抬,整个人八爪鱼似地缠在他身上,反倒把他抱得更紧了。
乌黑如瀑的发丝缠绕在指间,像柔软水滑的光缎。
裴晋安的大掌习惯性抚住她的细腰,闭住呼吸,喉结急促地滚了滚。
怀里的温软像一团潮水,一波波袭来,年轻的身体血气方刚,气血无可抑制地上涌。
直无声默忍了半晌,那股心头的燥热才勉强压下。
再不下榻,他今天就不会再想下榻。
裴晋安垂眸凝视着怀里的睡颜片刻,咬牙艰难地起身。
门外,朝远腰间挎刀,昂首挺胸,一双虎目炯炯发光。
就是不太明白,以往这个时辰早已神采奕奕去校场的世子,今日脸色却有些不大好。
裴晋安扣着护腕,面色复杂地睨他一眼,抬脚大步迈出院门。
“世子,昨日云州来使因大雾在路途逗留,现在已经到了大营外十里处,”朝远疾步撵在裴晋安后边,边走边朗声道,“陆千户亲自带人盯着,她还截获了降使发往云州的信鸽。”
降使故意耽误时辰,意在探寻庆州地形防守,说不定还有暗卫相随,想要潜入庆州城。
裴晋安抬掌,朝远迅速把陆良玉截获的纸条奉上。
“已探,千万勿降。”
已探?那更不能让来使走了。
“通知府衙巡防兵严防庆州城,府兵严守庆州边界,连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长指稍一用力,纸条迅即变成齑粉飘散,裴晋安淡淡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看向营外,“谈降既然这么不诚心,先把来使们请进刑房。说不出云州城的防守,一个也别想走!”
第82章
晨光大亮, 将军营房中,有了窸窣的响动。
虽然还没睡够,但回城的马车上还可以补觉,姜青若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
被岑里还有裴晋安留下的温暖气息。
想到他坚实的胸膛健康的体魄, 姜青若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她留恋似得在被窝里打了几个滚儿, 起身洗漱。
没多久, 膳厨送来了早食。
刚用过早饭, 一队手持长刀身着轻铠的府兵齐刷刷站到了营房外。
为首的千户耿雷拱手道:“谈降的来使已到, 大将军要亲自接见对方一行。大将军嘱咐过, 要我等护送少夫人回城。”
谈降自是要事, 裴晋安的军务繁忙, 庆州城的云锦铺子也有诸多生意上的事情打理, 虽有些恋恋不舍, 还是得如期返城。
因为有府兵骑马护送,千户亲自驾车, 回城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
马车内, 贺玥灵趴在车牖处欣赏着一闪而过的风景,时不时瞟一眼外面骑马护送的人。
察觉到她的视线,高坐在马背上的慕绍赶紧扭过头来。
视线对上, 贺玥灵重哼一声, 毫不留情挥手落下帘子, 泄愤似得重重啃了口手中的冻梨。
一炷香后,贺玥灵摸着咕噜乱叫隐约作痛的肚子, 摇醒了昏昏欲睡的姜青若。
“姜姐姐,我想如厕......”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没有茅厕净桶,贺玥灵的脸蛋憋得发红, 声音压得极低,满脸的不好意思。
要不是昨晚一时发愁,半夜起来独酌了几杯烈酒,她也不会肚子疼。
姜青若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小声道:“先寻个遮风的地方凑合一下,我陪你。”
贺玥灵忙不迭地点点头。
两人下车。
随行的丫鬟在另一辆车上,姜青若吩咐秋蕊拿了帘子,又命府兵们面向南方原地待命。
三人越过道旁干涸的排水渠,翻过一座几丈高的光秃秃的土坡,在土坡的背面寻了个背风的洞口。
贺玥灵捂着肚子去了洞里,姜青若双手笼在袖间,漫无目的地举目远眺。
这里地势开阔,她所站的位置又高,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待命不动的府兵。
她缓缓收回视线,向另一个方向看去。
呼啸的寒风吹过,高可没过腰身的荒草随之晃动起来。
动静有些大,粗略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潜藏在里面。
莫不是冬日里的肥兔,亦或是觅食的地鼠?
姜青若眨了眨眸子。
还没等她看清,耳旁传来贺玥灵的声音。
“姜姐姐,咱们回去吧......”
贺玥灵一脸轻松地踏出洞口。
秋蕊把方才遮挡用的帘子收起来抱在手里,跟在她身后。
这里寒冷,况且荒山野地,也不宜久留。
姜青若迅即收回对那荒草堆的好奇,颔首道:“好。”
回去要翻过刚才那方土坡,脚步刚落到光秃的坡面上,姜青若忽地发现出不对劲来。
那半人高的荒草堆中,即便是藏了老鼠兔子,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动静,莫不是里头藏了人?
想到这儿,她悚然一惊,后背不由渗出一层冷汗。
她们必须赶紧翻过前面的土坡,赶到马车前与那些府兵汇合,再吩咐千户到这里查看。
“玥灵,秋蕊,我们快点......”
话未说完,耳旁忽然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三个姑娘齐齐一愣。
还未来得及转首,便被手刀劈晕了过去。
一炷香之后,慕绍焦急不已地望着土坡的方向,忍不住嘀咕:“这都多久了还没回来。不过是去净个手,怎么跟逛铺子似的没完没了?”
那些府兵们听受将军夫人的命令,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连脖子都没扭一下。
“慕公子稍安勿躁,我们静候夫人便是。”耿千户谨遵叮嘱,面向南方,肃然不动。
半晌后,慕绍等不及,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我去催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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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若失踪的消息没多久便传回了大营。
刑房中,裴晋安扔掉手中沾血的刺鞭,寒冷如潭的星眸中,几欲喷出噬人的怒火。
“暗卫到底在哪里?”他冷声,一字一句问道。
眼前的来使早已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一盆寒彻入骨的盐水兜头浇下。
那来使打着颤睁开一点眼缝,看着眼前戾气横生威势迫人的大将军,气若游丝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大将军怎可如此对待我们......”
“最后一次机会,”裴晋安下颌线紧绷,冷目盯着他,削铁如泥的匕首闪着瘆人的寒芒,虚虚悬在对方肿胀双目前的半寸处,“再废一句话,先除掉你这双眼睛,再废去你双手双脚!”
来使费劲地咽了咽唾沫,颤抖着嘴唇,老老实实交待:“庆州边界与城内巡防森严,暗卫趁着大雾天气,偷偷潜藏在庆州城外将军夫人到大营的必经之路,只要有机会抓到夫人,便会带夫人直接去往云州,以此要挟将军放弃攻打云州......屈指算算行程,现在应该已到黑云山一带,想必不久就会到达云州了......”
“暗卫?窦重山哪来这么得力的暗卫?”裴晋安冷声道。
“我真得不知道.....”
话未说完,来使两眼一闭,耷拉着脑袋晕死过去。
反手将匕首收回,裴晋安遽然回身,疾步向外走去。
是他大意了。
为什么偏要会这些心怀鬼胎的来使,而不是亲自护送她回去?
陆良埕特意送过口信,要他注意青若回城路上的安全。
那些流民鱼龙混杂,暗卫混入其中打探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窦重山竟有暗卫,属实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眼看大将军沉着脸色攥拳大步向外走来,手背上的青筋几乎崩起,耿千户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请罪。
裴晋安顿住脚步,命令道:“若是惭愧,就即刻随我把世子妃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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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疾驰的颠簸响动把姜青若从昏沉中惊醒过来。
这车内只有她一人,秋蕊与贺玥灵并不在这里,想必是在另一辆马车上。
她眨了眨眼睛,缓缓想起被劈晕之前的情景。
当时虽然未来得及回首,但眼角的余光瞥见劫持她们的人是三个蒙着面巾的人。
黑云寨的人已被悉数抓获,恰逢降使到庆州她们便被劫持,对方是谁的人不言而喻。
胳膊有些麻,姜青若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紧紧勒住。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靠在车壁上,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麻绳一圈一圈缠得很紧,细白的手腕已经被勒出了血印。
她尝试去解开手腕上的绳索,试了一会儿,徒劳无功,却因为晕后初醒身体虚弱,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对方怎会在距离府兵不远处便将她们擒走,姜青若细细回想了一番,突然想起当初那些高坡山坳之处,有些藏匿的洞口。
只有带着她们藏入洞中再离开庆州,才能不被耿千户与慕公子发现。
如此说来,对方俨然已经对庆州的地形勘探得十分熟识。
窦重山狡诈多端,势必想要趁此挟持她们逼退庆州府兵,再一举攻下庆州。
如果裴晋安此战失利,窦氏叛军气焰将更加嚣张,傅千洛一定会落井下石,永昌帝会因此怪罪下来什么,姜青若简直不敢去细想。
叛军挟持她是为了要挟裴晋安,目前看来还无性命之忧,姜青若把心头的害怕努力压下,定了定神,用力深吸了口气。
外头的天色已经变暗,马车还在疾驰,从遽然扬起的车帘缝隙处,她看到外面有绵延不绝的青山,黑黝黝的,像一头静默的巨兽。
是黑云山一带,这个地方她认识。
经过这一段路,就要到达庆州南界了。
若是被带回云州,窦重山以此要挟,裴晋安便会处于极其被动的局面了。
姜青若想了一会儿,双手紧握成拳头,用力砸了砸车壁。
咚咚的声音响起,车门外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
“何事?”
姜青若动了动唇,故意压下嗓子,哑着声音惊慌着问:“这是哪里?你们为何要劫持我......”
外面默然不语,没有回应,马车还在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