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安利落地挥起钢刀,近至身前的银针被遽然打落。
叛兵的长刀接踵而至。
他倾身避开寒芒毕露的刀锋,腾跃而起时,借着冲势踹向对方的肩部。
就在叛兵踉跄后退的时刻,他以肘为刃,猛地袭向对方胸腹。
暗卫捂住胸腹跪倒在地,弯腰的时候趁势掏出银针暗器——暗器还未飞出,刚劲修长的手指突地锁住了他的咽喉。
咔嚓一声,喉骨被生生扭断。
唯恐看到叛兵七窍流血的情形,姜青若又赶忙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的刀兵相击之声渐渐消去。
姜青若一直紧紧搂着尚在昏迷中的贺玥灵和胆小惊怕的秋蕊——方才生怕被叛兵挟持,她们躲到了无人注意的角落,直到耳旁响起熟悉的声音——
“有没有受伤?”
姜青若抬眸,对上那双明朗的星眸。
她咬了咬唇,站起身来猛地扑到了裴晋安的怀里。
“没有受伤,刚才好害怕......”
明明此时已没有半分危险,后怕却涌上心头,泪珠止不住地落下来,姜青若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裴晋安伸出大掌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不怕,我来了,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周全......”
姜青若抱紧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前,边哭边道:“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蓄谋已久......”
夫人在大将军怀里哭得昏天暗地,周围的府兵们面面相觑片刻,知趣地后退几步后,齐刷刷地背过身去。
半晌后,估计着她的害怕不安发泄完毕,裴晋安伸出长指抬起她的下巴。
擦掉姣白脸颊上的泪珠,温声道:“眼睛都哭红了,再哭下去,就要像兔子了。”
姜青若抽了抽鼻子破涕为笑。
“胡说八道,谁像兔子......”
这一抬头,才发现那些背过身去假装看夜空的府兵们。
还有一位站在岸畔默默等待的叛兵将军,姜青若看了一眼,觉得眼熟,再定睛看过去——
杨启疾步走来,低声道:“姜姑娘,受惊了。”
竟然真得是杨启,方才夜色浓重,她才没有认出来。
彼此相认寒暄过后,裴晋安竖掌打了个手势,杨启会意地点了点头。
待走近湍急的岸旁,裴晋安低声道:“这些暗卫是窦重山一直养在身旁的吗?”
自打杨启去安州投兵,便一直跟在窦重山麾下,现在他被提拔至副将,对安州府兵的一举一动甚是了解。
这些府兵中,从未有一支会用暗器的兵队,而窦重山防备心重,对于暗卫的来头,从未提及过。
“这些人是奉命过来协助窦重山的,但我没有查清他们到底是谁的人,”除去被裴晋安徒手捏碎喉骨的暗卫,余数的不敌重重府兵,皆已咬毒自尽,杨启打量了一番那些暗卫的尸体,拧起粗眉道,“大人,这些暗卫倒还是其次,云州城现在严兵以待,只等庆州发兵。”
裴晋安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窦重山的计谋不止于此。
即便这些暗卫没能成事,将军夫人竟差点被叛军劫持,就算是为了报仇雪耻,庆州府兵也一定会按捺不住进兵云州。
窦重山打算请君入瓮,守株待兔。
“多谢杨兄弟,”裴晋安沉声道,“有朝一日,云州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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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的途中,慕绍忧心忡忡地抱着贺玥灵,始终不发一言。
她还未醒转过来,姜青若不禁担忧地问:“慕公子,玥灵到底怎么样了?”
“脑袋有淤血,还会昏迷一刻钟,”慕绍再次握住她的手腕把脉,片刻后,收回手,心事重重地盯着怀里的人,“醒了之后,恐怕也不能恢复如初。”
“你是说,贺姑娘会留下遗症?”姜青若望着贺玥灵煞白的小脸,急切地问,“你说清楚,她会有什么遗症?”
“我也不知道,”慕绍懊恼地叹了口气,“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退婚,也不会有这些事......”
马车辘辘而行,一刻钟后,贺玥灵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慕绍紧张地看着她,“玥灵......”
贺玥灵眨了眨纤长的羽睫,冲他害羞地甜笑起来,“阿绍哥哥......”
慕绍愣住。
片刻后,定定神,连声问:“玥灵,你怎么样了?脑袋有没有不适?疼不疼?”
贺玥灵揉着脑袋坐起来,看了看车里的姜青若和秋蕊,一脸迷茫地问:“阿绍哥哥,这两位姐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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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灵失忆的症状不知何时才能好转,要先留在庆州养伤,慕子谦会照顾她,”回到府兵大营,裴晋安拿了去淤止疼的药膏,细细涂抹在姜青若受伤破皮的手腕上,“待你回去后,让嬷嬷给他在官邸里收拾个院子住。”
姜青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缓缓移动的长指,轻声道:“我会的。今日之后,你是不是就要率兵去攻打云州了?”
“不会,”药膏涂完,他取过细白纱布,一层层轻缠在受伤的地方,“窦重山以为我年轻气盛,气极之下,一定会直接攻打云州......”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暂时不会如他所愿。”
姜青若同意地点点头。
行兵打仗与她做生意有诸多相似之处,越是此时,越要冷静,最好出其不意地给对方一击,这样才能一举制胜。
“不过,这口气我是一定会出的,”纱布缠好,在皓白手腕上打了个漂亮的蝶结,裴晋安静静地凝视着姜青若的眼睛,沉声道,“那些暗卫行踪不定,我怀疑他们不止这些人,查清他们的身份很重要。还有,不出三个月,我会出兵云州,窦重山一定会付出代价!”
两条纤臂环住他的脖颈,姜青若鬼使神差地凑到他脸旁,啪叽亲了一下。
“我相信你,”她轻声道,“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裴晋安怔住。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后知后觉想到方才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妥,姜青若的脸颊迅速泛起一抹潮红。
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轻咳一声没话找话:“那个,你要不要喝点茶......”
大掌扣住她的后脑,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压下。
姜青若不得不转过眸子,与那双深沉明朗的星目对视。
下一刻,裴晋安俯身,万分珍重地亲上她柔软的唇瓣。
第84章
返回庆州后, 悉心打理自己生意的同时,姜青若盼着裴晋安传来好消息。
庆州府兵出人意料,走得又是突袭的路子。
数日后,窦氏叛军在云州严阵以待时, 甘州却传来庆州府兵攻城的消息。
窦重山大为震惊, 情急之下派叛军疾驰救援, 半路又遇到了埋伏已久的庆州府兵。
叛军只好狼狈退守寻、泗两州。
不出一个月, 庆州府兵势如破竹, 又轮番攻下寻、泗两州。
窦重山连丢三座城池, 只剩云州一块据地, 只得退守城内, 闭城自保。
与此同时, 姜青若收到了灵州传来的消息。
先前裴晋安差人去灵州府衙查季婉的原籍, 来人查清楚后,带回的消息却出人意料——那位季姑娘自投靠远房姑母后, 并未再回到季家, 季家尚有她的表亲,但她之后的情况却无人知晓。
事情的走向陷入未知,又变得棘手起来。
没多久, 韩青山带着姜璇从灵州返回了庆州。
此前灵州的商行想要代售云锦, 韩青山与商行掌柜谈妥了生意, 带着姜璇去了一趟她出生的宅子,办妥了事情, 这便马不停蹄地赶回。
“生意的事,按照小姐所说签了契约, 乔掌柜原就看好云锦,一切十分顺利, 带去的第一批锦缎已经开始出售,”韩青山一回来,便给姜青若说了其中详情,“不过,乔掌柜听我提及咱们的钱柜,十分感兴趣,想要小姐亲自去一趟灵州,好谈一谈入股钱柜的事。”
云锦绣金锦缎的势头强劲,如今已销遍雍北六州,银子每日如流水般进账,钱柜的存银贷银数目比以往增长更快。
姜青若正有意扩大钱柜的规模。
一旦云锦钱柜在别州开设,商户们只需凭钱柜开出的存根异地兑银,方便省事,安全无虞。
当然,更重要的是,明全的金算盘已经换成了铁算盘,府兵钱粮不足,她要多赚些银子,好为裴晋安的府兵添足钱粮。
既是谈钱柜的事,自然很有必要亲自去一趟灵州,另外,还可以顺道查一查季姑娘的事,说不定会有些线索。
姜青若琢磨着这件事,突地想到交待韩大哥的另一件事。
“姨娘生前住的宅子,你们可寻到了?”
“买下来了,幸亏我们早到一步,否则便被人买走了。宅子有些破旧,已经找人修缮了一番。”
说完,韩青山取出房契。
姜青若展目看去,房契上头按照她的吩咐,签契的主人是姜璇的名字。
她满意地点点头:“璇璇......怎么样?”
“二小姐很喜欢,只是......”
提到这个,韩青山支支吾吾。
“韩大哥,只是什么?”
看他罕见地吞吞吐吐,姜青若喝了一口茶,疑惑地抬眸问。
“二小姐恐怕对景夫人有些误会,她......”韩青山握拳在桌沿上轻叩了一下,小麦色的脸庞神色复杂,“她问过我,姨娘可是因为夫人苛待,不许人去灵州照料,也不准姨娘入府,才抑郁而逝?”
姜青若闻言神色一凛,秀眉气极拧起。
片刻后,深吸口气冷静下来。
“必定是继母挑拨离间,以前故意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姜青若恨恨咬牙道,“怪不得璇儿从不与我亲近,原来心结在这里。”
韩青山叹了口气,神情凝重道:“我已给二小姐解释清楚,景夫人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但继母肯定现身说法,拿自己当例子,说我娘善妒,以前不许她进府,所以璇儿肯定认为,她娘的死跟我娘有关,”啪地一声,姜青若将茶盏搁在桌子上,霍然起身,“我去跟她说清楚,我这个做长姐的,一直把她当最亲的人看待,从未苛待过她半分。”
韩青山着急起身,伸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大小姐,璇璇是出于信赖我,才将这事告诉了我,”韩青山忙道,“如果她知道我把事情透露给你,一定不会再相信我了。”
姜青若顿住脚,抿唇静默,一时无言。
“她年纪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解释清楚,”韩青山低声劝道,“大小姐,这事从长计议,以后再说不迟。况且,璇璇虽不爱多言,但心思聪慧。你对她的好,她嘴上不说,心里定然是知道的。”
半晌,姜青若重重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只有姜璇这一个亲人在身边,若是姐妹之间有误会隔阂,以后难免会离心,”她轻声道,“我当面去说,效果反而不好。以后还请韩大哥多为我解释一番,消去她心头的偏见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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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洛州。
寝殿中的十二座缠枝烛灯依次熄灭,只留下一盏夜烛驱暗。
虞美人吩咐宫女把药碗放在托盘中,施施然从龙榻旁起身。
睡在龙枕上的永昌帝面容枯槁,唇色晦暗,锦被下的胸膛几乎不见起伏。
若不是还有微弱的气息,简直让人疑心已经驾崩离去。
虞美人转首看了一眼,唇角莫名勾起,宽袖一拂,扭着纤细的腰肢,款款走了出去。
殿外,尚书令兼大将军傅千洛负手而立。
他一身月白长袍,挺拔的身姿犹如一株孤松,晦暗夜色下,薄唇紧抿成一道直线。
脸庞隐没在月色下,不辨情绪。
虞美人含笑屏退宫人,快走几步迎了过去。
“傅大人,”纤纤细指伸出,有意无意地勾住男人的宽幅玉带,“可是在等我?”
傅千洛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
开口,声音凌冽低沉:“娘娘,皇上可按时服药了?”
“药效太慢,今晚特意让皇上多饮了半碗,”虞美人勾起妩媚的唇,上前一步,俏脸贴在他的胸前,“功成指日可待,大人可不要忘了给我的许诺。”
傅千洛垂眸看着她,凤眸沉如深潭。
片刻后,在虞美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冷冷勾起唇角:“自然不会。”
虞美人把玩着他腰封上的玉环,满足地轻叹。
突地想起什么,连忙问:“东宫那边,大人可让人看好了?太子对我防备心重,本宫送的糕点果饮,他一概不彭。”
“娘娘不必费心,”傅千洛掸了掸衣襟,悄然撤身,“宫里人多眼杂,娘娘还是注意些举止,事成之后,再亲近不迟。”
他勾唇无声笑了笑,随即举步离开。
挺拔的身姿很快没入夜色。
虞美人痴痴望了会儿,会心地笑着,摆摆手,吩咐宫女回殿。
回到府邸,已到了夜深时分。
傅千洛公务繁忙,直到此时还未用饭。
厨娘赶忙呈上晚食。
只是,今日这晚食比寻常多了几样。
傅千洛举筷,视线落在一盘白嫩的菱角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伺候用饭的管事是他的贴身老仆,方才送饭时没有亲眼盯着,一时不见,厨房竟呈上来了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