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母亲逝世,舅父一家夺走了她留下的房产田银,我和妹妹身无分文,为了活命,我把她送到远亲家寄住,”乔万文负手看着星空,语气不掩淡淡的哀伤,“几年后,等我生意有成回到灵州,才发现妹妹不知所踪,至今杳无音信。”
姜青若意外地愣了愣。
乔掌柜身为灵州首富,家财丰厚,竟还有这样的过往。
想来季家当初夺走的一切早已被他拿回,怪不得那季二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只是乔掌柜的妹妹下落不明,恐怕凶多吉少了。
姜青若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
“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吗?”她轻声问。
乔万文叹了口气,道:“有人说,曾看到婉婉坐在一辆宫里来的马车上,想是去了皇宫。我们既没大兴的亲朋,又从不认识什么宫里的人,她怎么会莫名其妙进宫?想来是她们看错了......”
仿佛被什么莫名触动了神经,姜青若怔了怔,突然道:“乔掌柜,舍妹名字是什么?”
“季婉,她还有一个名字叫乔曦月,是小时候发现我们姓氏不同,她非要随我这个兄长的姓,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乔万文沉浸在回忆里,看着姜青若,突然淡淡笑了笑,“说来奇怪,我第一眼看到姜掌柜,还以为看到了婉婉。你和她的相貌,真是有诸多相似之处。”
第86章
姜青若瞪大眼睛看着乔掌柜, 一时意外地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季婉竟是乔曦月!她真得是宸妃娘娘!
裴晋安当初的猜想完全正确,坠入云雾中的谜底终于拨开些许,重见天日。
姜青若咬唇默了片刻。
她定了定神,把季婉成为宸妃娘娘, 但两年后便薨逝的事告诉给乔掌柜, 只是有意略去了她进宫前曾与傅千洛相恋的事。
这些年来, 遍寻季婉不着, 乔万文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亲耳听到妹妹已经逝去的消息, 他还是眼眶泛红, 掩面流泪, 伤心到难以自己。
触景生情, 姜青若的心头也涌上一股难以道明的悲痛。
直到回到住处, 她的心绪依然很复杂。
不过喝了盏茶定定神, 抛开方才的念头冷静下来,她开始细细分析。
不知季姑娘到底为何会进了宫,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她与傅千洛之间定有爱恨纠葛,恩怨情仇。
如今傅千洛统领天雄军,独揽大权, 又深得永昌帝信赖, 整个东都都在他掌控之中, 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只有裴晋安。
但夫君现在要平叛, 根本无暇顾及东都的局势......
不对!
姜青若突然想到了一点—平叛的事也许是傅千洛故意在牵制庆州兵力,从一开始, 他就打算让裴晋安忙于平叛。
难不成,他早就有了谋划——比如篡权谋位, 如果不是为了无上帝权,那也许是为了报复抛弃旧爱,进宫享受荣宠的宸妃娘娘,以及宠爱过她的永昌帝?
影影绰绰的念头浮出水面,在脑中逐渐清晰放大。
姜青若蹙眉细想,一会儿觉得自己的猜测异想天开,一会儿又觉得并不是没可能。
她立即提笔写信,让侍卫亲自送到裴晋安手中。
她想到了这些,裴晋安一定会比她想到得更多。
夜色已深,姜青若望着沉沉暮霭,忧心忡忡地按了按眉心。
如果真如她所想,事情显然非常棘手。
平叛不能半途而废,识破傅千洛的阴谋也不能拖延,无论哪一件都事关重大。
好在现在永昌帝健在,尚有充足的时间,但愿裴晋安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睡梦纷乱的歇了一觉,翌日天色微亮,刚用完早饭,艾嬷嬷又叩响了她的房门。
“少夫人,我在后院库房的柜顶,发现了一只长匣子,”艾嬷嬷托着一只破旧泛黄的锦盒,紧锁着眉头急急忙忙走进来,一向精明的老眼透露出些许迷茫,“这匣子里装了一副画,少夫人看看。”
能让艾嬷嬷纠结疑惑的,定然不是寻常画作。
姜青若搁下账目,在桌案旁坐下,让艾嬷嬷打开来看。
画作在面前虚虚展开,露出一副容貌倾城的女子画像。
那一双生动的杏眸黑白清澈,秋波流转。
姜青若怔了怔,视线上移,目光落在女子如远山青黛的秀眉上——一粒精致的红痣落在眉心处,天然美妙,像特意装饰的梅花钿。
姜青若大惊失色,瞠目看着艾嬷嬷。
“少夫人,我认得出来,这是宸妃娘娘的画像,”艾嬷嬷拧着眉头,十分不解,“只是这画像怎么藏在这宅子里?这是宸妃娘娘入宫前住的地方么?”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脑海中冒出。
姜青若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对艾嬷嬷道:“嬷嬷再去找找,看看库房里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画像。”
艾嬷嬷应下离开。
姜青若小心翼翼地展开把画像翻过来,仔细看去,背面写着两行小字。
只是时间过得太久,那字迹有些模糊不清,又好像特意隐蔽,写得格外难懂,只有一个洛字清晰可见。
外头天光大亮,她走到院中花朵初绽的海棠树下,再次展开画像。
借着明亮的光线,模糊辨认出来,底下的一行字娟秀清丽,与前一行遒劲有力的字体完全不同,显然出自另一人手笔。
这行字中,小小的璇字倒是可以看得出来。
正在她微微俯身凑近,想辨认得更清楚时,院门忽然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
傅千洛抬步迈入,视线在院中逡巡一圈,定定地落在海棠树下。
一时有些失神地怔住。
女子身着桃色裙衫,侧身而立,手中拿着一副画,正在凝神细看。
那纤细窈窕的身姿,在睡梦中曾出现过无数次。
她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这个他恨极了的女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狭长凤眸里的冷意悄然褪去,像是不敢惊动亡魂似的,傅千洛喃喃轻声道:“婉婉......”
姜青若诧异地转眸看过来。
“傅......傅大人?”
她飞快收起了手里的画,警惕地后退几步,“你怎么会来这里?”
疏离冷淡的声音击破幻像。
傅千洛望着那有几分肖似的脸庞,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眼神一凛。
没等他开口,细甲金鳞泛着冷光,一队披甲执锐的天雄军鱼贯而入,严整有序地在院内站定。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艾嬷嬷精挑细选的侍卫,不是这队天雄军的对手。
姜青若挥了挥手,示意拔刀向前的侍卫们退后。
“傅大人,你到底要做什么?”她拧起眉头问。
傅千洛负手站在不远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画上,淡声道:“姜夫人,我来取你手里的画。这是旧友所作,还请割爱相让。”
旧友所作?
姜青若眨了眨眸子,恍然明白过来。
这想必是傅千洛为宸妃娘娘亲手画的画,所以他才不远千里来此,想要亲自收回去。
只是,她还没搞明白,为何宸妃娘娘的画像会出现在这宅子里,这不是姨娘生前租住的地方吗?
难不成季婉进宫前也在这里暂住过?
此时不是细想这个的时候,若是被傅千洛发现她已经知道他与宸妃的关系,那他会不会当场杀人灭口?
“这是傅大人的东西吗?只是上面没有落款署名,怎么认定是大人故交的呢?”
说这话的时候,姜青若抬起手来,似乎不经意地碰了碰唇畔。
纤手放下时,眼角的余光瞥过—玉白指腹沾上了今晨涂上的玫瑰口脂,薄薄一层,足够了。
她故作疑惑地扬起手里的画,在傅千洛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抬手,用力在画像的眉眼处一抹。
眉眼红痣被嫣红的口脂覆盖,原本十分显眼的画像,此时不见了独有的特征,看上去不过是个面容模糊的女子画像。
傅千洛细觑着姜青若疑惑的神色,不动声色道:“夫人看下画像背面,上面有我代友人写的题名。”
题字里确实有个洛字。
姜青若依他所言,垂眸看了一番,颔首应下:“果真是傅大人朋友的东西,只是好像时间有些久了,字迹模糊不清,方才我没有认出来。”
说完,姜青若抱歉地笑了笑:“只是这画作是放在库房里的,今日清晨才被我的丫头无意发现,取下来时还被她不小心沾上了颜料......我才刚看到这画,虽然不太清楚,但也看得出画手功力了得,是个丹青高手。只是沾上颜料有些可惜了,还请大人的故友不要见怪才好。”
她把画重新卷起,递给近旁的天雄军。
傅千洛冷脸不发一言,接过画像后当即将画轴重新展开。
只是他那紧绷的脸色,在亲眼看到沾了玫瑰色的画像后,紧蹙的眉头似乎反而松开了些许。
看他没发现端倪,姜青若轻舒一口气,试探道:“大人可知道,这画像里的女子是谁?”
“不过是友人见到位有眼缘的姑娘,一时兴起所作,”傅千洛将画像翻过来,盯着后面的题字,脸色倏然变了。
片刻后,他敛去神色,似乎漫不经心地问起来,“夫人为何会住在这里?”
“这是我庶妹的娘亲生前所住,庶妹从未见过姨娘,所以便买下这处宅子,也好慰藉她的思念之情,”姜青若瞧着傅千洛的神色,慢慢道,“大人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庶妹?
傅千洛忽地抬起眼来,意味莫名地盯着姜青若,眸底不掩惊诧。
在书院时,季婉倒是提过,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和离,回到灵州生下了她,直到她长大后才知道,远在云州,她还有一个亲姐姐。
看来,眼前这位就是季婉的亲外甥女了。
怪不得她与婉婉的长相竟十分相似。
只是,她为何不称呼季婉姨母,反倒说什么庶妹姨娘?
难不成季婉为了宫中的富贵荣华,非但抛夫弃子,连自己的亲友都隐瞒了真相?
傅千洛五指悄然紧攥成拳,白皙的手背青筋崩起。
她是会隐瞒,也绝对会隐瞒,不然一个与人有过夫妻之实的女子,怎能再有机会得蒙圣宠?
她们姐妹倒是一种恶狠心肠,守口如瓶瞒下了此事,连眼前的姑娘也毫不知情。
如此正好,反倒省去了一桩麻烦。
傅千洛冷笑起来,“旧友所托,故而特意留了心。寻到此地,只是巧合而已。”
“哦,”分明是糊弄人的说辞,姜青若依然装作相信地点了点头,“那可真是太巧了......”
傅千洛没有多言,将画卷紧攥在手中,抬掌挥了挥手,命人离开。
待那队天雄军沉重的步子消失在院外,姜青若心头一松,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扶着身旁的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艾嬷嬷两手空空得从后院库房走来来,看到姜青若拧眉思索的模样,不由担心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嬷嬷,季婉就是宸妃娘娘......”
姜青若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言简意赅地解释。
只不过,她总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方才为了应付傅千洛,一时没有来得及去深究。
到底是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第87章
云州城外, 庆州府兵的大营驻扎于城北八十里处。
自裴晋安率兵一连攻克甘、寻、泗三州,叛兵连连后退,如今退守云州城后,窦重山收尽辖下百姓的粮食财物, 打算以此为据, 与银粮不足的庆州府兵耗一场持久战。
将军大营内, 朝远擦净手上的血, 将一纸供状放到书案上。
“世子, 审出来了, 先前那群劫持世子妃的暗卫, 是傅千洛派过来的。”
他们此前攻打泗州时, 抓住了窦重山的一名心腹守将, 经过一番拷打审问, 对方把暗卫的身份悉数吐了出来。
“傅千洛?”
裴晋安放下姜青若差人送来的信笺,勾唇冷冷一笑:“怎么, 他什么时候与窦重山勾结起来了?”
“说是窦重山此前向傅大人送过重金, 傅大人差了暗卫过来。”
“病急乱投医,窦重山被他坑了一道,要是此前乖乖谈降, 还能保他有个全尸, ”裴晋安揉着额角靠在椅背上, 冷声嗤道,“说到底, 傅千洛费尽心思还是为了牵制我,世子妃的猜测, 八九不离十。”
朝远虎目一愣:“世子妃猜了什么?”
“谋权篡位,傅千洛现在快要把这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裴晋安伸出长指,将另一封信笺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又随手扔回桌子上,“皇上病情加重,东宫防守懈怠,李公公顶不了什么用......远儿,去东都一趟?”
朝远听完,脸色微变。
末了,扶着腰间的刀往后疾退几步,坚决摇了摇头。
“?”
裴晋安:“什么意思?”
“眼看要与窦重山决一雌雄,这个时候我绝对不能离开,”朝远担心似地捂紧了腰间的刀,又迅速回头瞥了一眼帐子外安然盘旋的鹰隼,才堪堪放下心来,“我要留在这里,与陆千户一道充当先锋,亲手绑了窦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