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绍与贺玥灵刚回到府中,艾嬷嬷便赶紧迎了过去。
慕绍听完,有些意外:“不应该啊,按说嫂子该大好了......”
说完,告诉艾嬷嬷去厨房再煎一副药来,自己则抬脚去了正院。
贺玥灵自告奋勇去给艾嬷嬷打下手。
那煎药的药材是慕绍今日才调配的,艾嬷嬷熟练地拆开药包,把药材倒进药锅里,贺玥灵拿了水瓢去舀清水,好半晌还没过来。
艾嬷嬷不禁急道:“贺姑娘,盛来水了吗?”
贺玥灵应了一声,提着空空的水瓢过来,手里却捏着一截手指粗细长短的绿叶进来。
“艾嬷嬷,这是什么东西?”
指望不上贺玥灵,她不添乱就不错了。
艾嬷嬷自己舀了泉水过来,匆匆瞄一眼:“那是蔓藤,可以入药的。”
贺玥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把那一段绿叶放在掌心中,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是嫂子药方里的用药吗?”
“不是,”艾嬷嬷耐心道,“应当是二小姐方才给世子妃熬药用到的,这蔓藤可以安神,有助于安眠的功效。”
说到这儿,艾嬷嬷突然拧起眉头,精明的老眼陡然锐利起来。
方才世子妃好端端的,自打喝了二小姐送的补药,情形就不太对劲了,会不会和那补药有关系?
药锅里的汤药很快开始沸腾翻滚,艾嬷嬷神色严肃,一动不动地盯着汤药,似乎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秋蕊走来,道:“嬷嬷,慕公子说世子妃的风寒症状加重了,您熬好药后,就赶快送去。”
艾嬷嬷点头:“我知道了,慕公子确定世子妃只是风寒加重?”
方才慕绍诊完脉后神色凝重,只提了句像是风寒加重,吩咐快些送药过来,并没有多说。
秋蕊迟疑着点了点头。
听到秋蕊提起慕绍,贺玥灵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嬷嬷,我今日买了一块玉环,和姜二姑娘一样,都刻了字呢!”
艾嬷嬷拿扇子用力扇着炉火,随口问:“刻了什么字?”
“我刻的当然是阿绍哥哥,”贺玥灵抿唇轻笑,欢快道,“姜二姑娘刻得是季婉两个字。”
艾嬷嬷扇风的动作一停,突然坐直身子,不可思议地重复道:“季婉?”
自打同姜青若去了灵州,艾嬷嬷早已知晓这位季婉便是当年早逝的宸妃娘娘,半晌后,她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霍然站起身来。
“即刻派人去请姜二姑娘过来。”艾嬷嬷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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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若昏昏沉沉地喝完药,便又躺回了榻上。
任凭秋蕊在旁边如何轻唤,她只轻微地拧了拧秀眉,却连话都不说一句。
服下退热驱寒的药没有半分效果,最可怕的猜想似乎得到验证。
慕绍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到外间。
艾嬷嬷着急道:“慕公子,到底怎么样?”
慕绍一言不发,直奔向厨间的药炉旁。
细细查看过药锅药渣,只发现些许竹桃残渣,并未发现有什么毒性的药物。
他拧着眉头一筹莫展,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贺玥灵捏着手中的半根蔓藤,急匆匆尾随艾嬷嬷前来。
“阿绍哥哥,嫂子到底怎么了?”
看到她手中那根蔓藤,慕绍僵在原地,像被焦雷击中一般,瞳孔难以置信地放大。
蔓藤本身无毒,但若是将其汁液放入有夹竹桃的汤药中,便会有致命的毒性,寻常大夫根本难以判别,若不是他先前专心研习过解这种剧毒,也难以立即识别出来。
慕绍焦灼地重重呼气:“嫂子用的药有剧毒,服用此毒之后,初时表现与风寒无异,继而会陷入昏迷,全无意识,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不足一日,便会......”
姜二小姐竟然给世子妃下了毒!
她是季婉的女儿,一定是听信了傅千洛的话,所以才给世子妃下此毒手!
艾嬷嬷惊惧地险些站立不稳,她定了定神,一连声道:“慕公子,可有解毒的法子?世子妃不能出一丁点事......”
“我先为嫂子施针,封住脉门,以阻止毒性散发,”慕绍道,“此前我养了药虫,可解此毒,但效果并不理想,况且......”
艾嬷嬷急道:“况且什么?”
慕绍顿了顿,道:“药虫不在庆州,我得去一趟药谷取虫,七日后才能返回。”
“七日?世子妃能撑得了七日吗?”艾嬷嬷捂着心口,一行老泪从脸上滑落,“若是世子妃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世子交待?”
“施针之后,能保嫂子七日内暂且无事,我会尽快赶回,”慕绍扶住艾嬷嬷,叹气道,“嬷嬷,快些差人给大哥送信,就算我取回药虫,也未必能保嫂子无恙。”
艾嬷嬷抖了抖唇,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出门,吩咐人去府兵大营给裴晋安送信。
慕绍当即取来药箱。
给姜青若施完针,叮嘱秋蕊不可让外人靠近,说完,他便让人牵来一匹快马,扬鞭快行,直奔侑州的药谷中去。
没多久,去找姜璇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姜二姑娘去了城外的寺庙,他们又一路去了寺庙寻人,才发现姜二姑娘已经登上行船离开了庆州。
艾嬷嬷老泪纵横,狠狠唾骂了一番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府兵大营距庆州尚有百里,世子接到消息返回,还得些时辰。
艾嬷嬷与秋蕊寸步不离地守在卧榻旁,看着床榻上的鲜妍娇美的面庞此刻变得毫无血色,不禁担心地抱头痛哭起来。
第90章
与此同时, 庆云河面,一艘两层高的行船从渡口启航,速度如离弦之箭一般,向远处驶去。
姜璇坐在舱室内, 双手习惯性绞着衣袖, 两眼出神地望着舷窗外。
夜色晦暗, 波涛起伏。
激荡不平的河面像一只无声怒吼的异兽。
浪头猛然打来, 姜璇一个激灵, 赶紧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 外面已恢复方才的风平浪静。
她紧张地吞咽了下, 拿起手旁冷透了的茶水, 心乱如麻地喝了一口。
那药被长姐喝光了, 现在毒性应该发作了吧?她现在是死是活......
虽说长姐和姨母欺骗了她, 害得她与父亲骨肉分离,可, 凭良心说, 长姐毕竟养了她这么久,恩怨可以相抵,长姐实在罪不致死......
她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狠狠报复她?
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给长姐下毒药?
府邸的人此刻应该知道真相了吧。
不消说, 姐夫一定会恨她入骨, 那白姐姐、陆姐姐、陆长史、韩大哥, 他们会怎么看待她?一定也会恨她欲死吧......
事情为什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姜璇垂头趴在膝盖上,呜咽着抽泣起来。
外面响起两道沉稳的脚步声。
“小姐休息了吗?”
守在外面的丫鬟道:“回禀将军, 小姐已经睡下了。”
“小姐怎样?”
“上船之后,小姐看上去心事重重, 连晚膳也未用便歇下了。”
“知道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奴婢遵命。”
待看到丫鬟转身离开, 傅千洛负手盯着远处的河面,眸底晦暗不明。
“大人,裴世子已平叛乱,想必很快就会率兵去往东都,我们该怎么应对?”袁龙低声道。
当初本是扔了个烫手山芋过去,可裴晋安反倒带领府兵平叛屡战屡胜,如今不但兵强马壮,更是已坐拥大雍数座州城,而镇北王又有雍北铁骑......
这大雍,皇宫与东宫已在指掌之中,只有他,是个最大的变数与威胁。
如此,只能再送他几份大礼了。
“心爱之人生死不明,他不会离开庆州,我们已经占得了先机,”傅千洛晦暗的视线沉沉扫过河面,狭长的眸子微眯起来,“可我想要的,不是东都,是大兴。”
当初永昌帝率领文武百官移居东都后,再也没有返回大兴。
一旦传出帝王太子薨逝的消息,裴晋安要讨伐他,势必会率兵先取大兴。
“大人,那我们......”
“庆云河可以派上用场,这是我送给他的第二份大礼,”傅千洛揉着额角,漫不经心得勾起唇角,“至于以后,要先看他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袁龙拱了拱手,沉声道:“庆云河......属下明白,即刻便会派人去做。”
一门之隔的房内,姜璇僵住似地抱着自己。
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两只眸子惊愕地瞪圆。
庆云河?父亲到底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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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兵大营的营房内,灯烛悠亮。
裴晋安翻阅完前些日子从东都来的信笺,修长刚劲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沿,眉头不由紧锁起来。
自打上次李公公差人送过信,已经时隔数月。
不用想也可以知道,东宫必然已在傅千洛的严密监视之下。
时间紧急,已经刻不容缓。
平叛之后,他理当率兵去宫中复命,今晚已经点了三千府兵精锐随行,明日一早便可以出发。
只是,不知为何,心头却隐隐有些不安。
就在他霍然起身,打算先回府一趟时,外面送信的人从马背上慌张地滚落下地,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将军,不好了,夫人中了剧毒,现在昏迷不醒......”
百里远的路程,裴晋安一路打马快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府邸。
艾嬷嬷看到世子回来,老泪纵横地说清了原委。
看到榻上那张昏睡不醒的脸庞,裴晋安在床沿边缓缓坐下。
一寸寸抬起手,僵在空中片刻,用力握住姜青若的手腕。
“青若?”
他小心翼翼地喊,生怕吵醒她似的。
榻上的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秀眉,寂然无声。
裴晋安垂眸盯着她,眼圈泛红,低声道:“媳妇,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他伸出大手,与姜青若白皙的五指交握。
良久,失神似地盯着她苍白的脸庞。
傅千洛指使姜璇给她下毒,为得就是刻意阻止他亲自率兵去东都。
他的目的达到了。
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软肋。
天大的事,都抵不过她的安危。
室内寂然,更漏滴答,一声一声,像在催人夺命。
行兵打仗,他这双手,早已染上过不知多少鲜血,可此刻,望着榻上那张闭眸的煞白脸庞,他连更漏声都听不得。
起身将更漏拎走。
到了外间,早等候已久的明全与朝远上前一步回禀。
世子妃病情凶险,原定于明日一早的点兵出行势必推迟,明全担忧地看了一眼里间的方向,踌躇片刻,低声提醒:“世子,东都恐将发生宫变,再晚一日,太子......”
裴晋安深吸口气,竖掌示意他停话。
“朝远与陆千户去一趟东都,”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裴晋安将进城的令牌抛给朝远,“注意行踪,不可被天雄军发现,务必把太子安然无恙地带到庆州来!”
朝远拱手沉声应下,随即撤身,大步离开。
室内恢复一片寂然。
裴晋安重坐回床榻旁,大掌轻轻覆在那只苍白的纤手上。
他垂下眸子,喉结哽咽地滚了滚,低声道:“姜青若,快点醒过来,不许你丢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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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东都。
近日来,傅千洛打着保护东宫安全的名义,安排了诸多人手巡守。
东宫把守地密不透风,萧钰一步也出不了宫门。
夜深时分,他拧着眉头,蜷缩在卧榻上睡觉。
李德顺守在一旁,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托人去打听过,皇上近日来不曾上朝,只在寝殿中养病,也不知现在病情到底如何,但现在东宫的一举一动都在傅千洛眼皮子底下,连信也无法送到庆州。
暗涌波动的皇宫,一场即将到来的巨大风暴正在酝酿。
看着入眠的太子,李德顺的眼皮突地一跳。
不对,凶多吉少!
留在宫里恐怕只有一死!
若是能逃出去,尚能有一线生机!
还未等他起身,遽然而至的夜风穿过窗隙。
缠枝铜灯上的烛火倏然熄灭,殿内黑黝黝一片。
有人来了!
难道傅千洛打算动手除掉太子?
李公公慌忙起身,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颤着嗓音问:“外面是何人?”
一道修长身影无声推开殿门,几步走至他面前。
李公公惊慌地后退几步,声调颤了颤:“袁大人,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袁龙缓缓扫视殿内,面无表情道:“太子殿下最近怎样?”
“身......身体无恙,”李德顺道,“袁大人此番前来,可是傅大人吩咐的?”
没有回答。
寒光一闪,一抹殷红血渍突兀地撒在床帐上。
耳旁响起重物落地的闷响,萧钰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
“李公公......”
脖颈处的鲜血汩汩流出,李德顺瞪大双眼,喉咙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萧钰光脚跳下床,伸出手,拼命去捂李德顺的伤口。
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很快染红了他的双手。
萧钰又惊又怕,大声道:“李公公,你不要死,我去求父皇,让他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