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农场,不是动物园——张早更【完结+番外】
时间:2023-10-01 14:42:50

  好在,这世界很少有绝对的秘密。
  刚过晚八点。
  当年的强子变成了个粗壮的中年汉子,他正坐家门口抽烟,看到两人赶紧猛吸几口,扔到脚下踩灭,站起身迎接:“李婶——中午听说锦绣回来了,瞧瞧,这才多久没见,长成了个漂亮大姑娘,快进屋。”
  “别忙活了,屋里多热啊。”李奶奶笑着挥挥手,拿过马扎坐下,随意聊了几句家常后,按照梁锦绣叮嘱的随意问道,“强子,你有事瞒着婶子,对吧。”
  强子脸上的笑立刻僵住:“婶,您说什么呢。”
  李奶奶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说实话,她以为梁锦绣又在调皮,做个梦还当真了。
  豆子如果真会托梦,那也应该先是自己。
  “强子叔,这些年,你不憋的难受吗?”梁锦绣没指望他会立刻承认,一字一句说两人才能懂的话,“奶奶守寡几十年,我知道,当年您小,要听父母的话,但现在您也是当父亲的人,如果您的女儿遭遇同样的事,如果您早点告诉奶奶?”
  晚风徐徐,强子额头,冒了层密密麻麻的汗,他不敢置信直勾勾盯着梁锦绣,嘴唇蠕动:“你,你在说什么?”
  这时,他感觉露在外面的脚指头被什么咬了下。
  百岁草龟狠狠呸了口,嘴里多了个泡泡:“你个死小孩,她说什么你不清楚吗?信不信我咬断你脚指头嘎嘣吃了。”
  梁锦绣忽然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了:“知道为什么你去奶奶家,豆子都会咬你吗?”
  豆子年龄比村里任何人都大。
  它脾气很好,小孩子不懂事,有的会用木棍什么的逗,它最多慢悠悠爬走,下次见到远远躲开。
  从未咬过任何人。
  除了强子。
  几乎每一次去,强子都会受到攻击。
  强子脸色再次大变,他,从未往这一层想过。
  他的手微微颤抖。
  当年,这只草龟也在,见到他和小伙伴落水后,急的游过来不停转圈。
  它想救人。
  李奶奶的声音像从风里飘来:“强子.......”
  强子痛苦闭上眼,抬手狠狠抽了一耳光,然而,毫无预兆直挺挺跪下。
  他跪的狠极了,听着都痛。
  “婶啊,对不起,我........我那时候不懂事,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长大了,我,我开不了口。”
  村外有条不知道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的河。
  白天属于男人,夜幕降临时,这里成为男人的禁地。
  唯独不受限制的就是整天光屁股都不知道羞耻的小孩。
  那天晚上,他和小伙伴去玩水,被一群大娘婶子给轰走了,只好去往更远的地方。
  那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通常晚上他们不来的,秘密基地的水很清,但岸边长满芦苇荡,有蛇不说,水里很多水草,不敢太深扎猛子。
  怕什么发生什么。
  正游的高兴,他感觉脚腕给什么东西薅住,另外两个小伙伴同样情况。
  水草缠住脚了。
  就像很多溺水的一样,越挣扎缠的越紧,体力很快达到极限,开始浮浮沉沉。
  豆子不知道从哪里快速游过来,急的围着他们转圈,然而一头扎进水里。
  强子感觉到,它开始撕咬水草。
  自由漂浮的水草有着极强的韧性,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锋利的刀具。
  豆子牙齿够锋利,但嘴巴太小了。
  巨大绝望让强子用力扑腾,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浮出水面,也就在这时,芦苇荡钻出个男人——教他们读书的老师,也是平常没少被他们欺负过的地主儿子。
  月光浩浩荡荡洒满水面,余光中,他看到芦苇荡里还有个人。
  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
第4章
  地主儿子救人牺牲的事迹,让整个村庄陷入悲痛以及深深的自责气氛。
  农村葬礼风俗,必须有孝子扛幡,如果没有儿子或者太小,就找兄弟家的,没有兄弟,那再远一些的表兄弟,总之,必须有血缘关系。
  强子扛幡。
  命是人家救的。
  书记亲自主持葬礼,哭的老泪纵横:“我们都错了啊,世界上哪有绝对的好人坏人,更何况和咱们一样的人。”
  地主儿子下乡这段时间里,可谓受尽屈辱。
  哪怕村里的小孩子都可以肆无忌惮向他身上扔石头。
  可他,以怨报恩。
  就这样,地主儿子一夜之间完成华丽大变身,从人人唾弃的资本家后人,变成了英雄。
  还登上了县报纸。
  强子没有第一时间把看到还有个女人的事告诉家人,他吓坏了。
  地主儿子捞上来时白的吓人,泡的都起皱了,父母狠狠摁着他跪下磕头,感激救命恩人的大恩大德。
  他第一次见尸体。
  还是因为他死的。
  再然后葬礼一系列折腾。
  那个时候,他对于男女之间的认知停留在亲亲会怀孕,但是,他同样多少知道,那么晚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芦苇荡,还光着身子,显然不正常。
  他不敢说。
  村里人全都饱含热泪议论地主儿子,看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大概过了半年多生活才恢复正常。
  父母听到后目瞪口呆,问他:“那女的是谁?”
  强子不确定。
  当时都快淹死了,隐隐约约的,有点像村里的二婶子。
  二婶子外地嫁过来的,一口别扭的外地口音,男人早先外地混,有说拐来的,有说不是良家出身,反正,她性格和村里传统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她眼窝深,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皙,有种异域风情的美。
  她不怎么在意男女界限,想和哪个男人说话就说,同时也开得起带点颜色的玩笑。
  总之,村里的男人喜欢她,女人则厌恶。
  某种程度上,她和地主儿子有点相似,同被孤立。
  强子父母陷入长久的沉默。
  父亲咬牙切齿说:“你眼花了,看错了,压根没什么女人,记住没?”
  强子还不懂,坚持道:“绝对没有,那个女人当时看了我一眼才跑的。”
  然后挨了顿暴揍。
  如果说出去,打断他的狗腿。
  等长大后他才彻底明白父母的意思。
  不管什么情况,他的命,是地主儿子的命换来的,他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他不能败坏恩人的名誉。
  哪怕是真的。
  一年年过去,他结了婚,有了孩子。
  李奶奶,一直没再婚。
  强子这才意识到忽略了什么,就像梁锦绣说的般,如果他告诉李奶奶那天看到了什么,李奶奶或许不会再嫁,但绝对不会这么守着。
  他间接害了她。
  他几次暗下决心走到李奶奶家门口,一次次返回。
  怎么说?
  过去那么多年了。
  为什么当时不说?
  牵扯到恩人,牵扯到李奶奶,还有二婶子,以及太多太多。
  他算不算恩将仇报?
  就这样,时间继续流逝,勇气就像个泡泡,越大越容易破,他顾虑越来越多,越来越无法说出口,反之,愧疚日夜啃噬。
  李奶奶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他是半个罪人。
  “婶,我不是东西,这些年里,我都不敢正眼看您。”话说出口,强子有种释然的解脱,那秘密,沉甸甸的,让他无时无刻背负着良心折磨,他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耳光,一点都不痛,“您打我骂我吧,杀了我都行,只求您别气着自己的身子。”
  他比梁锦绣更担心。
  为爱跳井,为爱不顾那个时代最忌讳的出身,为爱守寡几十年。
  到今天,全是泡影。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他成了经历过一些事的中年男人,非常清楚,那晚上发生了什么。
  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大半夜和一个有妇之夫幽会。
  李奶奶,几乎没有一点反应,灵魂好像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盯着夜色中的某一点,好一会,才轻轻搀扶起强子。
  她声音如往常般温柔,她说:“好孩子,起来吧,婶不怪你。”
  她太平静了。
  平静的让人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
  月亮爬上了树头,满地婆娑,晚风吹过,像一地碎了的时光。
  李奶奶慢慢站起来,转身走了,她好像没看到两人,甚至连陪伴她大半辈子的草龟都忘记了。
  强子想追上去,梁锦绣拉住,轻轻摇了摇手。
  就像那只到现在依旧不吃不喝等死的白头翁般,现在的李奶奶,身处另一完全封闭的空间,回来还是走,取决于她自己。
  梁锦绣慢慢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发现不对,不是回家的方向。
  二奶奶家的方向?
  李奶奶找她去做什么?
  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二奶奶比李奶奶大七八岁,七十多了,依然是美的。
  她不像别的老太太穿大红大紫,她喜欢淡雅的,有时候光线不好的时候,从后面看,还有年轻时候的影子。
  但眼睛早花了。
  她眯着眼,好一会才看清来人是谁,诧异道:“老寡妇,怎么是你?”
  整个村里,敢这样喊李奶奶的,只有她一个。
  李奶奶把蒲扇放在石头上,坐下,反击:“老狐狸,我来谢谢你。”
  “谢我?你不会老年痴呆忘了平常我都怎么骂你了吧。”二奶奶震惊地睁大眼,然后意识到什么,盯着李奶奶的脸好半天,笑了,“你该不会知道那事了吧。”
  李奶奶轻轻点下头。
  丈夫走后,村人内疚不已,但已经无法弥补。
  她成了村里的团宠,整天有人送东西,她不收,直接放门口,半夜往院子里扔。
  二奶奶不,别说送东西了,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好像第三年吧,当众说她赶紧改嫁,不要留在村里当祖宗。
  她还辱骂地主儿子,说都被他骗了,其实压根不是个好东西,为此,差点成了村里的公敌,幸好是女人,如果是男的,估计早挨揍了。
  二奶奶长叹口气:“可还是没把你骂走,你说说你,咋就那么死心呢,再好的男人,至于搭进去一辈子吗?”
  不像强子般背负救命之恩,她无所谓的,说不是她的权利。
  她有孩子,得为孩子着想,有这么一个娘,以后婚事绝对老大难。
  李奶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盯着眼前的老冤家,认真道:“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二奶奶爽快同意:“随便问。”
  李奶奶一字一句道:“你先勾搭的他,是吗?”
  “我勾搭他?哈哈,一个人人喊打的地主崽子,你以为天下的女人都像你那么蠢?”二奶奶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指着鼻子道,“再说,你觉得我缺男人吗?”
  一口陈年恶气泛着沫往上涌,二奶奶不顾李奶奶此刻脸色发白,恶狠狠问道:“一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既然你这么想,我就让你彻底死心——你知道那个死男人经常打我对吧。”
  村里人,应该没有不知道的。
  那个时代,打老婆常见。
  二奶奶没有娘家人撑腰,她的娘家,在距离好几百公里的外省。
  好在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被打了,照样嘻嘻哈哈的。
  但那是表面。
  有天晚上,被打后趁男人睡着,她悄悄跑到河边,想着干脆死了算了,日子看不到头,没意思。
  她遇到了地主儿子。
  夏天村外的河等于全村人的澡堂子,男的白天洗,女的晚上洗,地主儿子白天不来,村里的男人会集体嘲笑他,只能等夜深人间彻底没人时。
  两个可怜人爆发了火花。
  二奶奶有种报复的快感!
  所以,她比李奶奶更早和地主儿子在一起。
  二奶奶冷笑出声:“他从来没喜欢过你,之所以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不用我说了吧。”
  如果说真相是刀的话,二奶奶干脆利索直接一刀捅到心脏。
  李奶奶宛如棵被狂风吹过的老树,几乎掉光了最后几片叶子。
  婚后生活并没有她想的幸福。
  别的新婚夫妻,几乎时刻粘在一起。
  除了新婚之夜,他几乎很少主动碰她,有时候她主动靠过去,会被冷冷推开,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他从未亲过她!
  也没有新婚夫妻应有的小动作。
  好一会,李奶奶艰难睁开眼:“不管怎么样,你当初不该跑。”
  事发地隐蔽,但距离男人洗澡的地方并不远,夜晚安静,如果二奶奶大声喊人,或许,有救上来的可能。
  这是李奶奶今晚最想问的话。
  哪怕男人不怎么爱他,那也是个会喘气的大活人。
  她本来就配不上。
  她爱他足够了。
  二奶奶又笑了,笑出了眼泪:“哈哈,老寡妇呀,没想到活到这个岁数,你还是这么天真,一个能为了活命婚姻都可以牺牲的男人,是没有底限的,他又怎么可能救人,而且还是平日里欺负,让他恨不得生吞活夺的仇人!”
  二奶奶老泪纵横。
  几十年过去,只要想起那晚,她还会打个哆嗦。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
  比魔鬼还可怕。
  因为同病相怜,地主儿子把他当做唯一的倾诉对象。
  他恨村里所有的人,他等着,哪天事情过去重新飞黄腾达时,一定狠狠加倍报复。
  被迫娶了一个丑女人,每天忍着恶心睡一张床,他快疯了。
  可即使这样,村民依旧不给他好脸色看,最多不敢当面欺负。
  那天晚上,臭小孩忽然闯进他俩的幽会之地,两人吓的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事情曝光的后果没法想。
  结果没一会,传来剧烈的扑腾声。
  臭小孩溺水了。
  二奶奶当时还在犹豫,她不是好人,但也不算坏人,喊人,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交待?
  轻则一顿暴揍,重则东窗事发。
  如果不喊,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这时,地主儿子忽然穿上衣服就往外冲。
  她吓坏了,赶紧死死拉住,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真正爱上了眼前的男人。
  她不想死,不想两个人死。
  反正不是她的孩子。
  地主儿子满脸狂喜,夜色中,眼睛亮的吓人:“我的机会来了。”
  娶了村里最根正苗红的丑女人依旧不能彻底改变,那么,救下溺水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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