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意料,波本拒绝了——“我可是很坚决地站在朗姆大人这边的”。
但同时,他并没有否认自己忍到此刻才过来将贝尔摩德的事实,这就说明,站在朗姆的立场上,有什么东西,从此刻开始,才真正尘埃落定。
——慕兰谭。
贝尔摩德的心中立刻蹦出了这样一个明确的答案。
即使在后续,朗姆知道“茧”这个游戏的特殊性,也应当不会再派人试图进入那款游戏了。
因为“北川千影”就是最佳的人选。
贝尔摩德翠绿的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北川千影”只身踏入险境、救回二十名人质,在明面上的假身份一定会更加稳固,她在警视厅高层面前更是绝对刷足了好感。
如果情报没错的话,“北川千影”很快就会动用自己的影响力,而警视厅上层在表彰她之余,还会送给她一个参与游戏的名额。
就连“北川千影”在那个可笑的“游戏”里面连划自己二十刀,也都是被算计得明明白白的步骤。
慕兰谭对自己确实足够狠,这二十刀下去,她以后是绝对复刻不了曾经那登峰造极的射击技术了;但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在走向朗姆阵营的同时,不会遭到来自琴酒的刁难。
贝尔摩德一直很清楚,从“克洛”进入组织开始,琴酒就一直对这个人十分欣赏,几次想把她拉进自己的阵营;最后兜兜转转,却始终不能如愿。如今的慕兰谭已经逐渐走向了朗姆阵营,如果真的想要安抚一下琴酒,最便捷的方式就是让自己的琴酒的眼中价值骤然降低。
——同时还不能损伤到自己在朗姆眼中的价值。
这实在是太简单了。
毕竟那两个人……对“克洛”的态度以及价值判定都是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
慕兰谭这次一举废掉了自己的右手,她在琴酒的眼中直接彻底失去了曾经作为“同类”的意义,更失去了黑暗生物相互辨认所需的最基本的实力。
但在朗姆眼中,她的价值不仅丝毫没有受损,反而还提升了——借助这样一件事,她彻底跟琴酒阵营那边撇清了关系,也算是对朗姆表了忠心。
可是……
对朗姆表忠心?
贝尔摩德嗤笑一声,又伸手抚上降谷零的胸口,凑到金发青年的耳边,宛若情人间调情一般地说道:“你和我都是搞情报的,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都需要在纷杂的世俗当中找到真正真实的东西,哪怕其中的代价……是我们的生命。”
“波本,你真的会如同朗姆所愿,沉迷于一个虚假的秩序世界吗?”明艳的金发女星轻声说着,透出的热气扑在降谷零的耳边,“不如试试看,站到我们这边?”
空气中再次沉默了一瞬。
“似乎有些心动。”紫灰色眼睛的青年笑道,“不过我啊,真的是坚定地站在朗姆大人那一边的哦。”
见青年如此油盐不进,贝尔摩德脸上的笑意依旧没有半点收敛,她只是后退了两步,但和降谷零依旧没有拉开一个理论上合适的社交距离。
“还记得赤井秀一吗?”她撩了一把自己的金发,又摇头修改道,“啊,应该是莱伊才对。”
“莱伊……?”降谷零皱眉。
那个讨厌的FBI在前些年便身份暴露,逃离了组织,成为了唯一一个在组织中卧底身份暴露后,仍能逃脱魔爪、安然活下来的人。
当然,也成为了组织最深恶痛绝的眼中钉。
就在几个月前,他的身影倒是短暂地活跃过一段时间,不过很快也骤然离场——
基尔当时被FBI抓到后又被琴酒等人救回,回归组织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骗出赤井秀一,并将其除去。
基尔成功了。
赤井秀一被打中了头部,和整辆车一起,从山崖之上翻滚了下去。
一直以来对赤井秀一都堪称仇视的降谷零对此人的死亡当然并不相信,他私下也有自己去查此事的真假。
事实就是,赤井秀一确实在那件事以后,彻底从这个世上销声匿迹。
最为可疑的是,降谷零在调查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尸体的踪迹。
就算对FBI有再多的偏见和不满,他也并不认为,如果这真的是FBI安排的一场假死,那些人会连一具尸体都不安排上。
偏偏组织对此并无异议,仿佛有无尸体被找到,都对赤井秀一此刻是生是死毫无影响。
所以这一切,一定是在组织的默认之下进行的。赤井秀一的“尸体”,大概率也是被组织带走的。
而贝尔摩德说出如今这番话……
“那条来自FBI的狗现在还呆在组织的审讯室里?”降谷零皱起眉,观察着贝尔摩德的神情。
“不是审讯室哦。”贝尔摩德冷哼一声,“他现在作为莱伊,可是和宫野家的大女儿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
“宫野明美——?”
宫野明美不是死了吗?!甚至就连雪莉酒的叛变,宫野明美之死都是其中最直接的导火索!
降谷零突然觉得自己的背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不是说了很坚定地站在朗姆那边的阵营吗?”贝尔摩德轻笑着,翠绿的眼中闪过不屑的光芒,“你知道的,只要组织想,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一个人忠诚。”
*
在医生不赞同的目光之下,千岛鹤好说歹说才办好了出院手续。确认过安全过后,她解锁了自己的手机。
一封未读讯息昭然其上。
「明晚八点,米花电影院旁的那家居酒屋。我们该谈谈了。
From 萩原研二」
简单回复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垂下眼帘,千岛鹤又将手机熄屏,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竟然选了一个居酒屋……萩原还挺大胆的,也确实是他的风格。
当然,这其实是安全的:只要有心人想查,黑皮诺被乌原薰“借”走并袭击慕兰谭并不是什么很难查到的事,这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基于这件事,慕兰谭又有着来自朗姆的特权,去居酒屋找黑皮诺试探一番,完全是能说得过去的解释。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千岛鹤还是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心去到了那间居酒屋。她找到了萩原研二预约好的包间,推开门,走了进去。
紫色下垂眼的半长发青年早已坐在那里等候多时,他的手上夹着一根烟,却并没有点燃,仿佛只是做个装饰。
稍微一愣,千岛鹤还是从这个角度打开话题:“不抽烟?”
“……嗯。”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萩原研二才回应道,“我感觉我以前应该会抽,但现在应该不太敢抽了。”
鬼知道那群实验室里的白大褂们都在他身上做了些什么,这具打架很强悍、开枪很果断的身体究竟有多么外强中干,萩原研二自己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
总感觉……现在的他,如果再抽烟的话,身体会崩溃的吧。
眉头紧锁,千岛鹤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严肃。她最后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挣扎,直奔主题:“你真的被洗脑了?”
她倾身上前,注视着半长发青年紫色的下垂眼。
对方也看着她。
“……嗯。”他点头。
然后又是沉默。
“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嗯。”萩原研二又点头,他的身体仿若应激性一般地往后蜷缩了一下,紫色的眼中闪过几分茫然与悲切。
过了半晌,他才又补充了一句:“全部都不记得了。记忆应该是找不回来的。睡美人对我一直有限制,我自己不敢贸然接触外界。”
“特别是……”他的声音很低沉,“你们。”
“……”
这可真是……
心中仿佛有一块地方被一柄重锤敲着,一直在钝钝地疼。千岛鹤却始终要一直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可是根据我了解的来说,洗脑实验的作用,不可逆转。”她的声线也很冷,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试图冰封自己的情感: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摆脱了组织的洗脑控制吧?”她直视着萩原研二的眼睛,“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一个堪称冰冷残酷的问题,却终于被千岛鹤摆在了桌面上。
比千岛鹤想象当中的反应更大,萩原研二在听到这个问题以后,就好像突然触电了一样,他的眼中闪过巨大的悲痛,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试图迫使他拒绝谈论这件事情。
……但他终归还是说了。
“因为松田阵平。”他沉声道,“小阵平——我以前应该是这样叫他的吧?”
“洗脑控制的效果无法逆转,实验体过往的记忆无法恢复。但如果想要摆脱组织的控制、恢复自己的自我人格意识,还存在着一种办法。”
“——覆写洗脑。”
“如果一个人足够幸运,他或许能够在接受洗脑实验之前,恰好在自己潜意识最深处藏下一个‘锚点’。”萩原研二缓缓解释道,“这个‘锚点’必须对于我们本身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存在,才足以承载我们最后仅剩的自我意识。”
“同时,还不能直接与被洗脑实验灌输的内容相悖——比如我们这批实验体,被剥夺自我人格后灌输的思想都是忠于组织。而如果我们定下的锚点是警徽的话,在实验的一开始,我们的大脑应该就会陷入极端亢奋的斗争当中,最终死亡。”
“但如果定下了合适的锚点,那个锚点就将作为自我人格最后一片安全领域。一旦与那个锚点直接相关的事情出现在眼前,被洗脑的实验体就能用锚点所代表的情感以及思想覆写掉原来被灌输的思想,恢复自己的人格意识——也可以近似理解为,摆脱控制。”
“所以,你的锚点——?”
“是松田阵平。”沉默许久过后,半长发的黑衣青年还是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可他的眼中闪过了一种极其深切的痛恨。
千岛鹤却突然觉得,那股痛恨,是他针对他自己的。
她的呼吸突然乱了一瞬,一种可怕的猜想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带着一种不知该如何描述的恐惧,千岛鹤问道:“……你,是在什么时候恢复自我意识的?”
“……”
萩原研二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那声音却沙哑得就像嗓子刚被磨砂石磨过一般。
“四年前。”
他道,声音颤抖得可怕。
“四年前的十一月七日,下午,两点。”
“……”
这个答案,千岛鹤不能说她没有料到过。
可这终究,过于残忍。
“……那个炸弹,是我做的。”
半长发的青年依旧闭着眼睛,千岛鹤简直无法想象,掩盖在眼皮之下的,究竟是什么情绪。
“内比奥洛离开后,睡美人彻底接过了我的管理权。他一向热衷于操纵别人去替他完成炸弹案,那些要用到的炸弹……基本都是我做的。”
半长发的黑衣青年肩膀颤抖着。他或许想哭,眼眶分明已经红了个遍,最终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四年前,就如同以往一样,他又要制造一场新的炸弹案。只不过与以往稍有不同:那起炸弹案,真正的目标是一名前拆弹警察。”
“——那个警察的名字,叫松田阵平。”
“最他.妈好笑的是,那个时候的我早就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每一寸血肉都已经是罪恶的形状。”他开始呜咽,声音中带着颤抖的哭腔,“不过是制作一个炸弹而已,我觉得这没有什么。”
“——见鬼的‘没有什么’!!!”
他突然站了起来,双目通红,咆哮着吼出了这句话。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子,把上面摆着的酒杯全都掀翻在地。
透明的酒液被洒在地板上,折射出略有些昏黄的灯光。
几瓶酒撑不住这样的摔砸,在暖色调的灯光之下,直接裂成了碎片。
“见鬼的‘没有什么’……”他低声喃喃着,眼神无比涣散。
酒味弥散。
萩原研二就这样安静地站了许久。
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却只有无尽的沉默。
良久。
他终于颓然地坐了回来,稍长的刘海几乎完全盖住了他的眼睛。在吼出那一句以后,他仿佛突然失掉了灵魂。
“我在那个炸弹上装了一个窃听器。”他说着,语调却开始麻木了起来,“所以,松田阵平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我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
“——‘萩原研二,是一个会保护民众的好警察。
松田阵平也是。’”
“我的自我意识从那一刻起才开始苏醒。”他的声线很沉,近乎古井无波的程度,他本该明亮的紫色眼眸当中也没有半点鲜活的色泽,仿佛什么光都已经照不亮他了。
“而当我刚从头痛当中稍微缓过来一点的时候……”
“摩天轮的72号包厢,爆炸了。”
“……我亲眼看着那一切。”
他坐着,坐得笔直。
作者有话要说:
都看到这里了,不给个评论说不过去了吧?(疯狂暗示)
第60章 复活的亡灵
该说点什么呢?
……该说点什么呢。
命运总是比千岛鹤所想象中的更爱和他们开那些残酷的玩笑。
几年的卧底生涯本已让她拥有了极高的话术,可哪怕是这样的她却依旧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她沉默着。
最终打破这片沉默的,反而成了萩原研二。
半长发的黑衣青年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物件,放在桌子上,推给了千岛鹤。
“你的U盘。”
他说着,过长的刘海依旧盖着他的眼睛,这让千岛鹤无法确切地观察得到他的神情。
稍微愣了一下,千岛鹤俯身将放在桌子上的U盘接了过来。
这正是她和佐藤美和子在押送皆川和人那天——与萩原研二重逢的那天,丢失的那个U盘。
存着她唯一留存下来的一张与那几个混蛋朋友照片的U盘。
……看来,那张当时由萩原研二拍摄下来的照片,也已经被失去记忆的本人看到了啊。
否则的话,他不会如此突然地提出见面的。
千岛鹤抬起头来看向萩原研二,紫色下垂眼青年果真点点头,道:“那张生日会的照片……我看到了。”
正是因为那张照片,对自己过去的认识仅限“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个名字的他才找上了千岛鹤。
那张照片里的布景,应该是某场生日庆祝会吧——尽管看起来有些简陋,但生日会该有的蛋糕、蜡烛和气球和彩带,确实一个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