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羽用尽了力气抵挡,也只是徒然。此时他情不自禁的回想起雪娘为他送行前总算软下来的话:“你若安然回来,就让娃喊你爹。”
他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一口应下,然而恐怕他却要食言了。
别了,雪娘,还有那还未曾见面的娃。
刀影劈下时,额前碎发飞舞,他抿直了嘴,闭上了双目。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到来,一支羽箭从山鬼的胸膛射出,他倒下前仍看着胸口突出的矢尖,满眼不可置信。
一代枭雄,死在了无名箭下,何其不干!
他重重的呼吸着,带着血沫喷出了鼻腔,右手撑地,试图竭力稳住身形。
终究徒劳无功,重重倒下,激起一片尘土。
陆少羽睁眼,停滞的呼吸涌入胸腔,只见暗夜的皎月余晖中,一条熟悉而纤细的身影手挽长弓,领着无数甲胄卫士冲出,将那攻城的乱党斩于马下。
是隐阁阁主云容!
鱼云影做男装打扮,带领大军,宛如神兵般降临眼前。
流星刺破天际,局势陡然翻转。
鱼云影踏着微光大步而来,一夜未眠的脸色有些疲倦,但眼睛依旧明亮,一把拉起陆少羽道:“你没事吧?褚大哥呢?”
陆少羽唇间动了动,还未来得及回答,鱼云影瞧见了他袖袍下鲜血直流的上臂。
她扭头吩咐身边的侍卫“去将我的马牵来,送他们去后营,请军医为他们检查伤势。”
她这一路狂奔不仅带来五万兵士反扑,还带了大量的粮草和伤药和军医补给。
“是”
马匹很快牵来,是一匹毛色油亮的胭脂马,侍卫搀扶陆少羽行上马。
陆少羽艰难的翻身上马,鱼云影顺手扶了一把,他老脸一颤别扭的说了一句:“待雪娘与我成亲之际,你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鱼云影抹了把脸上飞溅的血珠,朝陆少羽挑眉,“嗯,知道了。”
说完,拉过旁边的马,朝褚天光所在的城楼飞奔而去。
星月披肩,如上一世那般,天狗即将吞月,他为了她而诺,她亦是为他如约而来。
第74章
黑暗中,星子无光,战场上浓烟滚滚,陷入了一片火海。
敌军的惨叫声、惊慌声、将领的命令声混在一处,最后全都沉默在火烧过的营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撕裂的声音里。
这场风来的晚,却来的急。似乎也是知道自己是迟来,拼命地不肯停,火烧连营,数千只营帐连在一起,火势来的迅猛,来不及出逃,眨眼间便全部陷在火海中。
轰隆一声,投石机又一次砸中了城墙之上的塔楼,裂开的缝隙中抖落些许尘灰,焦烟弥漫,刺目的火光一寸寸挤入黑暗中,照得鱼云影几乎睁不开眼。
火光中,一袭青墨色的铠甲长身而立,如战神临世。
待硝烟散去,鱼云影才看清那张溅着血珠的冷白俊颜,以及他刀刃上尚在滚落的殷红鲜血。
“褚大哥!”
褚天光漆深的目光越过残破的城楼和硝烟,径直落在鱼云影身上,而后向前一步。
他身后,龙影卫皆是浑身染血,整齐列队。
“你来了。”
褚天光抬靴迈下石阶,朝她缓步而来。
幸好他没事。
她如释重负地笑,向前直视褚天光的眼睛。
而这时候,倾城而出的朝廷将士,还有奔袭而来的援军蜂拥而上,将尚在苟延残喘的残兵撕碎吞没干净。
圆盘一样的明月悄然变化,月隐云遮。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天狗吞月!大凶将至啊……”
一时间,还在相互厮杀的士兵,仿佛被点中了穴道似的,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惊恐的望向夜空。
月亮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大地变得漆黑,战场上的火光犹如地狱里正在蛰伏的狰狞怪兽的眼睛,诡异通红。
刚才还是战火纷飞,嘈杂不堪的战场一下变得寂静无声。
突然,有诡异的风席卷而来,飞沙走石,鬼哭狼嚎。
广信王麾下的将士,似乎看到了一头黑色的滔天巨影一团一团的凝聚,从天而降,一步一震,吞吐着浓浓黑气。
“这是什么?”一个士兵吓得连手中的兵器都抓不稳,丢在了地上,手脚并用的想逃出生天。
巨影之下,万物皆如蝼蚁,似乎谁也逃不开他的控制。
战场上的硝烟,火苗,被巨影踩在脚下,连个声响都没发出就熄灭了。
越来越多的敌军丢盔弃甲,鬼哭狼嚎的四散而逃。
却猛地发现手中的兵器被一股巨力吸走,士兵们常年操练起茧的手,竟然抵不过这股巨力,瞬间两手空空。
一个神秘厚重的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叛将已诛,降者不杀!”
龙影卫守卫森严的站立,书房里褚天光运转着战场上的巨型大阵,鱼云影默念月隐决,借着月食的力量造出了巨影,控制着它在法阵里的一举一动。
巨影蔓延,所过之处,刀枪皆不知所踪。
到最后,连一丝丝的火苗都被吞噬干净,敌军将士终于抵抗不住,跪地求饶。
一场火攻,能逃出来的所剩无几,纵是逃出来,士气大乱,军心已散,恐怕还没打就已经溃不成军。
最后,山鬼的尸体被巨影挂在了城头,随着敌军的投降,巨大的黑影渐渐散去。
莹莹皎月重新出现在广袤的夜空,冷冷清清,似乎地上发生的一切与它丝毫不相关。
广信王的大军除了少部分护着他逃了出去,其他的几乎全部降了朝廷。
众人夹道相迎,对驰援归来的侍卫、龙影卫致以最热烈的欢呼,一时人声鼎沸,以至于车马不能通行。
“去后城门。”
褚天光轻淡的嗓音传来,鱼云影如释重负,松开了紧攥的指尖,此时她已经汗流浃背。
褚天光牵住鱼云影的手,沁凉的气息将并立而站的二人温柔包裹。
他抬起干净的指节,轻柔拭去鱼云影脸上沾染的黑灰和血渍,露出细腻白皙的肤色来。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褚天光松懈下来不免打取道。
鱼云影仰首一笑,将他脸上已经破裂了一半的面具取下,疲惫的眼眸里碎开了光,“哥哥,我们赢了。”
“嗯,走,去后城门看看。”
战争结束的比想象中的早的太多。
原来这场大战之前,蛮国一个牧羊人放羊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古道,直接通往济州,这事被蛮王知道后,派人告诉了广信王。
广信王觉得机不可失,时机已经成熟,便连夜发兵,所以才有广信王首战发兵要强攻下济州,蛮王从后侧进攻,两方前后夹攻。
济州城一旦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那他和蛮王就有了地势上联合的优势,蛮国做为广信王的大后方,联盟就更加紧密,合双方之力,往京城突进的胜算就更加大了。
褚天光和鱼云影却是将计就计,以济州为饵,拖住了广信王的主要兵力,而鱼云影则带领大军,暗中押着秦霄洋通过暗河水道南下。
仅仅用了两日就将汴京围个水泄不通,最后不费一兵一卒,在秦霄洋他爹秦逸的帮助下,深夜悄悄打开了城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广信王的老巢给端了。
睡梦中惊醒的侍卫长长青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当场拿下,关入大狱。
随着鱼云影星夜兼程而来,和褚天光将广信王军队夹击,济州之围总算彻底解决。
用广信王的计策打败了他,这脸在天下人面前打得啪啪作响,屈辱至极!
而另一边,沈星河带人策反了呼延烈,本来就已经入冬,蛮国上下谁不想能好好过完这个冬天,没有谁想去打仗,尤其是山鬼杀了草原上那么多人,蛮族的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在得知帮自己的大仇人去打仗后,草原各部很多人都心生不满,要不是有蛮王压着,谁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沈星河抓住这个机会,不仅对呼延烈承诺事成之后开互市,还答应以极低的价格卖给蛮国十万石粮食。至于这些粮食是好是坏,何时才到,此乃后话了。
沈星河开了这么好的条件,呼延烈不可能不动心。再说蛮族的王向来是强者居之,他并不是蛮王定下来的唯一继承人,思虑再三,终究下定了决心。
于是他暗中联合各部将,许以优厚的条件,没费多大功夫,便将蛮王幽禁,自己登上了王位。
做完这一切之后,沈星河匆匆拿上呼延烈的密旨,带着十几个侍卫不顾危险,阻止了呼延珠的攻城,破了他们的计划。
一环紧扣一环,争分夺秒,三方一起发力配合,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了这场造反。
本来雄心万丈,气势汹汹,誓言要踏平京城的广信王,到头来恐怕自己也没想到精心策划了这么多年的造反,却是被这几个后起之秀以最少的代价花了最快的时间画上了漂亮的句号。
多年后还有人惊叹他们的鬼才神通,大嘉盛世也从此战之后逐渐开启。
长夜终将过去,破晓即将来临,黎明之前晨曦的蓝白渐渐散开,朝霞染遍了整个城墙,将浸满了鲜血的石墙染成了金红,不知是死去的烈士的血,还是霞光,壮丽的触目惊心。
剩下的济州城军们,卸下盔甲,怔怔的看着日出的方向,满是血污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欣慰。
济州城,守住了。
后城门墙上战旗高悬,霞光褚天光和鱼云影沿着斑驳的楼梯缓步而上,伫立城楼。两人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显得无比美好。
此时已经是云开雾散,天光大好。
呼延珠整顿好蛮兵队伍,正欲抜营回去,似乎感到身后凝视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不由瞳孔紧缩。
城墙之下兵马如黑云,密密麻麻,对这群奇袭而来的蛮兵虎视眈眈。
城头上那个身着黑色战甲,如周身冷凝着一股杀气,如战神一般的男人无比眼熟,她仔细一看,正是她之前在赌坊见到过的,长乐郡主的未婚夫褚天光!
他不是纨绔子弟吗?废物之名满京城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龙影卫指挥使?
这个想法在她脑里显得极其不可思议,但她却不得不相信,也许这才是真相。
她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那站在他身边的年轻少年就是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隐阁阁主云容了?
大嘉王朝出现了这些惊才绝艳之人,无疑让她心里的忌惮更深厚了几分。
山鬼已死,她这个名义上的夫人未来该何去何从?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她将视线投向云层后的光影,像是要望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随即兀自笑了起来,说不出是释然还是自嘲。
城楼之上,褚天光望着逐渐退去的蛮兵,周身的气压渐渐散去,拉住鱼云影温凉细嫩的手,宽大厚重手掌包住她青葱如玉的手指,轻轻握紧。
鱼云影嘴角笑意莹莹,看着那漫天彩霞在空中飘散,绽开鲜艳夺目的花来。
此刻,她的内心无比宁静美好,上辈子的悲剧已经改写,这只是开始,未来可期……
第75章
广信王年轻时也曾手握重兵、驰骋沙场,如今逃的仓惶,被药堆砌起来的身体,被这一场大战消耗欲尽。
如今一行人退守望山之上。此山原是用来登高望远,观山河万里之用,山上设了瞭望台和简易的营房,易守难攻,来之前已经将此山收为己用,没想到却成了最后的困地。
广信王狼狈得鞋袜尽丢,气喘如牛,被亲卫拼命拥扶着勉强站立,抬头望去,仅仅一千多人随着他逃了出来,不由怒急攻心,又吐了口血,面色灰白晕了过去。
“快叫乌大师!”亲卫抱住晕过去的广信王焦急大喊。
济州城守备府后院。
一夜初雪,墨色的光线从天边缓缓散开弥漫, 暗暗地铺洒在济州城一夜未消的积雪上。
鱼云影拥着被子,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一支碧玉簪松松地斜簪在发间,脑后的长发如瀑般垂下, 更显得身量玲珑妙曼。
她懒懒的坐起,默默裹着一件披帛,享受着清晨未起的安静。
褚天光微微垂首看她,英气的长眉下,一双幽深如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长臂一揽,拥入怀中。
“冷不冷?”褚天光声音略有嘶哑的道,两人昨日忙着整顿军务,善后事宜,连饭都是草草吃了两口,就累得睡下了。
晨间醒来,褚天光搂着鱼云影才感觉她真正的来到了自己身边。
怀里的人儿娇小玲珑,别人眼中的病秧子,弱不禁风,谁能想到济州城之危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她解的呢?
人前是赫赫有名的隐阁阁主,玉福昌少主,手段凌厉,杀伐果断。
而此刻,却又温柔的像只绵羊,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榻上,鱼云影乌黑的秀发从后颈蜿蜒垂下,更衬得她面颊莹白若雪,风情万种。约莫是怕冷,她一身月白色的狐狸毛领披帛柔软的贴合在她的身上,领口系着带子虽然严实,但斜斜的伏在他身上上的姿势显得她的腰线格外细且软……
褚天光的瞳色更暗了几分。
此时,眼鱼云影中也仿佛氤氲了雾气,眼尾睡眼惺忪染着桃色,泛起水光。
他忽的伸手攥住鱼云影的手腕,将她朝自己的怀中微微拉拢了些许,用低沉暗哑的嗓音道:“殿下还未给臣穿衣。”
鱼云影被他突然的举措弄得十分讶然,视线从他喉头扫过,最终落在微微敞开的胸襟处,小小地吞咽了一番,说:“哥哥……怎么忽然就唤我殿下了?”
“因为想做殿下的裙下之臣……。”
褚天光伸出宽大的手掌穿过她瀑布一般丝滑的长发,扣住了她的后脑勺,闭上了暗色的眸子亲了过去……
另一只手搂上鱼云影的腰肢,……那腰,竟是比想象中的更细更软,如云一般,盈盈一握。
久久一吻,道不尽积累下来的相思意。
鱼云影被亲的有些喘不上气,不禁捏了一把褚天光,硬邦邦的肌肉,就是给他挠挠痒。
褚天光停了下来,眸子的颜色更为深暗。他缓缓凑过头去,与她鼻尖对着鼻尖,沉声道:“殿下在撩拨本将军?”
鱼云影手中还握着他的腰带,娇艳欲滴的小嘴一嘟,否认道:“没有。”
褚天光的侵略性太强,她忍不住稍稍后仰了些许,心道哥哥真是欺负人。
她慌乱而又强作镇静的模样太过撩人,褚天光冷硬的心肠有了一瞬间化成了水,连嘴角的弧度都变得柔和起来。
甚至来不及思考心中涌起如海潮般的情愫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抱住这个女人,亲近他,仿佛一只巨兽缓缓的将怀里这只可爱的小兔子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