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弄明白我,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利用了我的人。
我看向陈熹年,带着哭腔:“陈熹年,你不该来的,你怎么能来?”你怎么能够来赴一场没有办法走出去的局呢?
陈熹年只是对着我笑,他摇了摇头,力气逐渐微弱:“没事的,我应该来帮你的。不然,你一个人,如何能够敌得过祝祷安呢,我帮了你,只能到这里了,剩下来的,你需要拿着你自己手中的刀,走到最后了。”
陈熹年说完这些,眼皮子已经耷拉下来了,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他对祝祷安道:“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弄明白,不会知晓,站在你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这句话刺激到了祝祷安,他将利刃一转,在陈熹年已经喊不出疼痛的时候,他将利刃抽了出来。他尖刀点地,撑着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身子站起来。祝祷安走向我,他仔细凝视我的眸子:“说,你到底是谁。”
我不能够看到陈熹年,就那样死在我的面前,我知道祝祷安这时候敌不过我的,只需要那最后刺向一刀,我抬起头,按住了自己要颤抖着的手。等到祝祷安一步步走近我,将那利刃对准我的时候,我直接刺向了祝祷安。
“我告诉你我是谁,祝祷安,”我看向他,“你还记得吗,我和你是故人,曾经我在最好的年纪,因为不想要被家中安排,送去一户要逆天改命的人家去,因此逃了婚。我的爹娘交不出人,为我立碑,说我死了。祝祷安,你可还记得,你可知道,那要逆天改命的人家,是谁?”
“原来是你,”祝祷安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就说看你的这张脸有些熟悉,但是总想不起来在哪里。原来,我们早就该成婚,竟然是你。”
“不,我们就不该成婚,真的会有人相信能够改命吗,祝祷安,你知道你是谁吗?你曾在我的面前,那样坦然地说杀害了我的爹娘,你现在清楚了吗,为什么我要那么坚定地站在陈熹年的身边,我和他都是一样的可怜人。我和他,有着共同的仇人,那就是你。”
“我诧异的是,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怀疑过我吗?”
祝祷安大笑起来,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抓住我的手,将利刃刺得更深了些,他的声音都有些悲凉:“怎么没有怀疑过,只不过那时候,陈熹年却护住了你。我查到陈熹年的身世,还是他自己抖落出来的,现在想来,竟然是他故意的,他吸引走了我的注意,将你护好了。”
“陈熹年,你好高深的算计啊。”
可是再高深的算计,也是算计一场的,陈熹年,你算计了这一生,你想过吗,你会爱上颜时缘?又或者,你从来都不爱她,你更想要的是这一刻,你想要我死,所以你宁愿自己死了,留下颜时缘一人?
我的眼中都是泪,如今的局势已经不是我能掌控的了,祝祷安的确是个疯子。这时候他还能计较复盘那些他错过的点,他看向我,那样的目光让我知晓,他不打算活了,他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他只是想要再临死之前,将这一切都弄清楚。
他吐着血,说道:“颜时缘,你是不是现在就能如愿以偿了。你终于手刃了你的仇人,你开心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并不开心,我松了手,因着我的这个举动祝祷安倒了下去。他想要抓住我的衣角,想要抓住我。但是我后退,发了疯一样地跑去抱着陈熹年,我伸出手想要捂住他还在流血的伤口,我想看看陈熹年是不是还能有救,还能够活下去。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曾经那样鲜活的人此刻没了生机,在我拍打了好多次的时候,他才微微张开眼睛。我看向祝祷安,他面如四色,已经收回了要拉住我的手,想必我的举动让他伤透了心,到了临死这一刻,我都没有片刻犹豫,我从来就没有选择他。
我选择了陈熹年。
祝祷安最后的话刺痛了我的心,他知道我最介意什么,他故意要让我心中不痛快,让我介怀一生,他要我带着这样的痛苦过下去,他死了,他马上就可以解脱了,但是我还没有。我要面对陈熹年,要面对着一切,收拾残局。
我不再看向祝祷安,大仇得报的日子来了,可是陈熹年离我远去了。陈熹年的声音微弱,他微微张嘴,但是我听不太到他的声音了。我贴着他的脸颊,这才勉强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颜时缘,祝祷安死了,这一天到了。”
陈熹年唤我的名字和祝祷安的一点都不一样。祝祷安唤我带着轻佻,带着张扬,他像是富家纨绔,坚信只要自己有钱有权,就能得到一切。而陈熹年是不一样的,陈熹年是书香人家的公子,他只会礼貌客套地按着规矩来。
“你别说了,你还能撑下去吗,我带你去找大夫。”
“来不及了,颜时缘。我想日后的日子,你需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但还好,祝祷安死了,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我为你留了些东西,你今夜就走,他们来看,就会以为是我杀了祝祷安,而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还给你留了许多的钱财,够你这一辈子用了。”
“别说了陈熹年,来得及的。”陈熹年看起来像是在交代后事,而我不想要听到这样的交代,我不想要这世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说过的,我还欠你一个秘密的,既然没有以后了,那么就此刻告诉你吧。”陈熹年笑了,他想要抬起手,抚摸我的脸。可是他的力气已经不够了,我看到他如此,立刻抓住了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眼泪落下来,弄在了他的手上,也都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听不到这个答案了,可是如今陈熹年开口,却要将这一切都告诉我。
“祝祷安说的话,有些是对的。我的确是利用了你,我也靠着你,从牢狱中脱身。但是我没有辜负你的,我出来后,就只有一个念头,护住你,在这时候帮助你。颜时缘,祝祷安的话也有些不对的,我对你,也......”
上天还是给我开个玩笑,我看着陈熹年的手慢慢从我的脸颊上滑落。这一刻我已经没有了力气哭,我仰着头,让我自己的眼泪不落下来,我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来,将陈熹年的眼睛合上。陈熹年死在了我怀里,在一场大雪,将一切都湮灭的时候。
我看向窗外,没有关好的窗子大概是陈熹年翻进来的时候没有关好的,我透过那一扇窗子,看到了落下来的雪。它们飘落下来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它们静静地汇聚在一块,终究将一棵树的枝丫压垮了下去。只可惜那树枝跌落在了地上,很快就被大雪掩盖,好像它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上留下痕迹。
没有人会记得它,甚至没有人会知道它。这个世间太大了,大到微弱渺小的每一个我,如何痛苦如何挣扎都是无声的,无论你如何挣扎,想要弄出点动静来,可是时日渐长,没有人会觉得你的痛苦是有多痛苦的事情,没什么是岁月解决不了的。
而那样渺小的人,渺小的我们,活下来得到的一切,走向的结局,不过是要满足自己的心安吧。
我不再看向雪了,我低着头,看了看屋中的一切,我的怀中抱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陈熹年,而在我的脚边,也躺着死去的祝祷安。我没有听到那个秘密,我不知道陈熹年在最后想要告诉我什么,我这一辈子都不懂陈熹年对我是否有真心,我要一辈子都在这样的念想中挣扎,回想起今日的种种。
我扶着凳子站起来,我的手上都是血,我想,那些杀了人的人,在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人在你面前一动不动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好想让祝祷安活过来,我想问他,你当时在杀我爹娘的时候,在杀陈熹年的爹娘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为什么,我复了仇,却不觉得快乐呢?
我腿脚发软,经过祝祷安的时候,他的身子还绊到了我。我差点摔倒,扶着墙才勉强站住。这里我不想要呆下去了,我将刀丢在了地上。等到明日,谁来了这间屋子,都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一场决斗,该死的人已经付出了代价。
可是他们分不清楚,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想要杀祝祷安这样的人物,可能是多年恩怨,可能是嫉妒羡慕,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些都会成为别人的饭后谈资,随着时日流逝,慢慢的人们的口中再谈论起来,只会觉得可惜,再过个三两年,人们就会忘记,这里曾经还死过人,这里曾经最尊贵的公子,被人杀害。
这世间并不讲前因后果,人们更喜欢靠着自己的意愿去将故事圆满起来,成为传说,成为故事。
命运终究落下来悬在我头上的那把刀,它带走了我的一切,让我终于在一场大雪中,彻底逃脱掉了一场大婚,让我得偿所愿。上天是公正的,与此同时它也让我失去了在这人世间仅剩下的温暖和依靠,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甚至没有了能够利用我的人。天地茫茫,我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我终于在这一刻开始相信宿命,开始相信天有轮回,有它自己的道义。故事在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无论我如何挣扎,我终将仰起头,看到我自己的宿命——颠沛流离一生。我忽然想起来,故事的伏笔是早早就写好的,那时候就有人看过我的命格,他说我这一生都不会嫁人,他说我这一生都要辗转,活得很苦。只是那时候,没人相信,那时候我的爹娘,将那乱说的人请出去,他们说,哪里来的怪人,我们家女儿,可是要嫁给达官显贵的。
原来在那个时候,宿命就在告诫我,没有用的,这世间太大了,想要圆满的人太多了,而你不能够选择,宿命会找到你。就算你短暂逃离,它也会时时刻刻在你的头上悬一把利刃,它要等你看清楚这世间,它要让你知道,它早就贴心地为你选择好了一条路。一条你以为走出了自己,可是仍然走不出宿命的那条路。
陈熹年为我交代好了一切事情,可是我却觉得没有了意味,我完成了我的宿命,我在这个世间已经不必要再留恋了。都城再好,可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故乡,我曾经以为这里能够安放我的一生。但是我错了,能够安放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的血脉诞生的地方。我想我的爹娘也许是预料到了什么,又或者他们只是无心之举,他们或许也相信了那乱说的人的话,觉得我无依无靠,早就给我在家乡立好了碑。
我应该回去的,应该去认真看看那块地方,世间的巧合太多了,我已经无力想要猜测再去转圜。若是有来生,我想我不需要嫁给达官显贵,我甚至不想要托生在那样的富贵人家,我只想要做个寻常人家的孩子,遇到如陈熹年一样的人,简单顺遂,考取功名,平安一生。
什么对得起列祖列宗,他们没有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给我指示,让我这样糊涂混沌得活着。但若是真的有再能够见面的话,我这样的满手鲜血,再站在我的爹娘面前,我应该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那时候我会告诉他们,杀害他们的人付出了代价的,他们会安息,而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几经周转,我没有嫁给祝祷安,这是不是算作我对我的宿命,对压在我身上的安排,挣扎胜利了的?我也不是一事无成吧,如今我和宿命也算是能够握手言和了,也不算是个败者的,我打赢了自己心中的这一战,我也对得起我自己的。
我要带着陈熹年回家,找到他爹娘所埋葬的地方,我要告诉陈熹年的爹娘,他们想要的陈熹年过上的日子,他本可以过上的。他只差那么一点点,金榜题名上有他的名字的,如果不是祝祷安,他会是天底下最羡慕的人。但是陈熹年很勇敢,他为你们报仇了,你们的儿子是个很好的人,你们没有白养他。
至于祝祷安,我想会有人替他收尸的,会有人将他风光入葬,关于他的故事定然会有许多的版本。天底下的人都会知道祝家,也会知道祝家有过这样的一个风流公子,他的故事自然有后人去编排,去撰著,去传说。没有人会知道他是个恶人,但我相信,上天公正宿命轮回,它大概已经从祝祷安身上拿走了他该失去的部分。
从此间,天地之间不再有那么多的仇恨,也不再有执念。一场大雪了无痕迹,世间会在下一个春天,有着它自己的轮回,有着新生,有着许许多多的酸甜苦辣的故事。没有人会记得我,当然我也不需要有人能够记住我,这世间不需要记住我这个可怜人,这世间只会让英雄流传千古,让人相信这世间值得。
我将于白雪茫茫之中,回到生我的故乡去,我要去寻那早就为我立下的碑,带着我永远都不会知晓的秘密,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此完结了,还有番外,感谢大家看到这里。
第61章 番外一(颜时缘)
番外一: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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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大雪,这一日非常得冷,冷到只要推开窗子就觉得被这世间的寒风侵蚀骨头,慢慢生出许多裂缝来,承载着那样的寒风。颜夫人在这时候躺在床上,嘴巴里呜呜咽咽的,已经没有力气喊出来声音了。
颜老爷看着自己的夫人如此,心疼坏了,他出去又问了一遍,到底接生婆什么时候来。小厮也焦急,手脚都打哆嗦了,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害怕,他都不敢高声语,但颜老爷在快要崩溃的时候,外头又进来了一个小厮,他进来的时候就摔了个跤,但是他的声音激动,解救了前头的小厮。
“老爷,接生婆来了。”
这话还没落下来呢,后头就探出来一个老妪,她躬着腰,直往卧房去了。颜老爷看到进来的接生婆还是个看起来阅历丰富的,来了精神,他起身去迎接,还没有问出来他想要说的话,可没想到那接生婆根本就不和他讲话。
颜老爷想问的是,您快看看,我家夫人到底是生的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接生婆只管保命,她才不管男女。
好在折腾的时间没多久,颜老爷坚信这样的懂事和听话,定然是个男孩儿。他听到了一声啼哭,听到了那样嘹亮的声音,他心中有了底的,哪里有女孩儿能哭得这样响亮的,这定然是个男孩儿了。
颜老爷其实并没有生男生女的执念,不过是因着这是头胎,若是夫人生了个男孩儿,后头他就可以放松些,对得起列祖列宗。若是夫人要是生了个女孩儿,那么必然还要遭受一回这样的苦楚。颜老爷很是喜欢他的夫人,不想要他的夫人受这样的苦。
只是那接生婆擦了擦手,出来的时候,对着他扫了一眼,淡淡道:“是个女孩儿。”
小丫鬟随后抱着皮肤极白的小娃娃出来,小丫鬟很是高兴,她对老爷道:“是位极漂亮的小姐,老爷,您看看。”
心中的落差是有的,颜老爷僵硬地送了接生婆出去,给了些银两,这才有空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小娃娃。这是他的女儿,颜家长女,他抱着孩子去看了看夫人,颜夫人有些疲惫,还睡在里头,颜老爷没有惊动,只是在一旁守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夫人悠悠转醒,看到自己身边的夫君和一个陌生的小娃娃,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出些话来。颜老爷看到此境况,立刻端了水过来,给自己的夫人喝了。
“厨房里还有饭热着,要不要吃些?”
“我想要看看孩子,”颜夫人摇了摇头,从颜老爷的手中接过孩子,她这是第一次看到怀中的小娃娃,她看向自己的夫君,“夫君给起个名字吧,你看她多好看啊,将来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