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还不忘嘱咐道:“记得别着急再去爬山,现在积雪正多,再摔一次以后你出宫都只能爬出去了。”
简昕不耐烦地撇撇手,示意他说完了赶紧走,翻个身背对着继续看话本。
闻和卿对着她的背影“嘁”了声,也不继续待着自讨没趣,收拾了东西正要准备离开,只听大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高呵:
“皇上驾到!”
闻和卿:“!”
简昕:“?”
紧闭的房门轰然大开,刺骨的冷风裹挟着寒梅的沁香扑面而来。
侧头看去,只见门槛后赫然站着一位束发高冠、俊朗挺拔的身姿。只是那一双漆黑的墨瞳正平淡无波地看向两人,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如捕网般牢牢锢住了她,从男人身上骤然迸出的气场如山般压得在场的人透不过气。
“扑通”,只一瞬,闻和卿的膝盖骨已经牢牢地贴在了地面。
正当简昕犹豫着要不要坚强起身并来个单腿深蹲以示尊敬,男人施施然开口道:“皇后有伤在身,免礼吧。”
于是简昕毫无负担地躺了回去。
赵正德:“……娘娘能坐起身的话,还是坐着吧。”
哦。
简昕正想支着床板撑起身子,不料右手边窜出来一个不知何时进来的芙秀,架着她两个胳肢窝就把她拖起来靠在了床上,整个过程可以说是粗暴中不带一丝细腻。
“……”
这厢,季柕挑了一个离床榻不近不远的椅子坐下,接过赵正德递来的杯盏,修长白皙的手指用茶盖抚着茶沿,氤氲而上的雾气伴着茶香模糊了男人凌厉流畅的下颌线。
“皇后可是嫌这宫中太无聊了?”季柕抿了口茶水,淡淡开口。
简昕咽了咽口水:“还,还行。”
“哦,还行。”季柕逐字将她的话又咬了一遍:“那为何大冬天会想起来去爬假山呢?”
语毕,视线转而落在她悬空的那只脚上:“还将腿给摔折了。”
谢谢,是扭伤,姐的脚没折。
当然这句话她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正当她准备组织语言应付,边上传来一声嘀咕。
“还能是因为什么,闲出屁来了呗。”闻和卿小声唧哝。
他以为只有自己听得见,但实际上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简昕:“……”
“闻太医?”赵正德疑惑,压着尖锐的嗓子道:“我瞧着以为是刘太医,怎得是闻太医在这?”
“哦,我……臣给皇后娘娘看病来着。”
闻言,季柕望向他的眼神陡然带上了深意:“朕怎么不知道闻太医还擅长治跌伤?”
“啊?”他学骨科的不能擅长治跌伤吗??
一边的简昕赶忙给他使眼色:你现在是兽医啊兽医啊兽医!
闻和卿:“!”
赵正德看着眉来眼去的两人,当即心下一惊。
这,这还当着皇上的面呢!也忒大胆了!
“怎么,朕的那只萨摩还不够你养的,跑来养朕的皇后了?”男人的语调漫不经心,将手上的杯盏往桌上一搁,“叮”的一声让在场几人心跳都颤了颤。
闻和卿这下反应过来了,忙叩首解释:“冤枉啊陛下!臣是清白的啊!”
“对对对,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医患关系。”简昕在一旁狂点头附和。
“清清白白……朕都不知道你会医人,皇后知道。”季柕狭长的凤眸一眯:“旧相识?”
简昕急中生智:“不是不是,臣妾就是之前在宫里遇见过闻太医,聊过几句。”
“欸?这后宫内也没养什么牲畜啊,闻太医怎得就跟皇后娘娘碰见了?”一边的赵正德冷不丁出声发问。
“……这,这个,御膳房,对,那日我想吃猪肉,御膳房说他们养的那头母猪病了,就叫闻太医来瞧瞧,这不就正好遇上了。”
闻和卿硬着头皮编:“对对,臣最擅长的领域就是母猪的产前护理,碰巧御膳房的那只刚怀上,那日皇后娘娘也在,于是就上前攀谈了几句。”
“……”
漏洞百出。
只是季柕也懒得深究,他今日过来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这个。
室内陡然陷入沉默,直到两排双手端水的婢女踏着碎步开门走进,步履迅急但水面平静,分散地将水盆摆在了屋内各处,便又如风似地退了出去。
季柕抬手挥了挥:“都退下吧。”
赵正德、芙秀,以及地上正跪着的闻和卿忙不迭疾步往门口走。
“……”简昕朝着三人的背影抬起尔康手。
赵正德和芙秀就算了,一个皇帝的走狗,一个疑似皇帝的走狗,闻和卿你丫居然跑这么快!
见这屋内马上就要只剩下她和皇帝两人,简昕死死地扣住了离她最近的芙秀,全身毛孔都在叫嚣着“把我也带走!”
而后她便看见芙秀转头回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并将她抠在衣袖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头也不回地背弃她而去,甚至还贴心地帮两人关上了门。
“嘎吱——啪!”
随着阖门声清脆的一响,屋内再次陷入死一般沉寂。
倚坐着的男人施施然站起身,鞋履着地的声响交织着腰间坠玉与腰牌相撞的玲珑珠玑,如白珠落盘般清透得让人心颤。分明是门窗紧闭,却也不知是何处吹来的风,冷得叫人哆嗦。
再抬眼,季柕已然走到了床前,高大的身躯遮挡了红木雕凤桌上微弱的烛灯,投落下的阴影直直将床上娇小的人儿笼罩住。
这皇帝两年不进后宫,如今她这边刚摔了腿,那边他就跑来了,说没有暗藏什么居心她是万万不相信的。
思及此,简昕暗搓搓往后挪了几寸,满脸戒备。
“皇后大可不必这样看朕,朕只是近日被催得烦了。”季柕望着她,嘴角带笑,只是深邃的眸底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情绪:“也不知道那些个耄耋老头怎得就紧盯着皇后的肚子不放。”
说着,他那灼人的视线渐渐往下,游移在她的腹部,烫得她浑身一缩。
都说到这了,简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臣妾腿折了。”她颤巍巍地抬了抬还绑着绷带的脚:“不能侍寝。”
“无碍。”
有碍!
“皇上您的体验感会不太好。”
口不择言,手自锤击。
说完就想给自己掌一掴,什么虎狼之词。
季柕听完,嘴角的笑意更甚:“无碍,反正也不是朕体验。”
什么意思,简昕一懵。
“皇后大可把心牢牢放在肚子里,朕可没兴趣做棒打鸳鸯这等烂套子事。”季柕敛了笑意:“既然皇后喜欢闻太医,那便让闻太医来。”
“今日朕就歇在未央宫,朕睡榻,皇后自便。你和闻太医最好三日内把事办了,朕会派一位嬷嬷来照顾皇后,没怀上下月朕便再来一宿。”
“直到怀上了为止。”
“……”
第3章
亥时,服侍的宫人吹熄了夜灯,踏着极轻的步子向屋外走去。
坐榻边,晦暗的烛火在寂静的屋内扑闪着,微弱的亮光映照在眼底,一如熠闪的明星。浸过厚毯的冷意顺着脊背侵入四肢,坚硬的触感让人浑身不舒服。
简昕掩了掩被角,万分嫌弃地将边上摆着的那双龙靴踹远。
“嘁。”
说他小气吧,他能把自己老婆送出去。
说他大度吧,居然让她一个女人睡地板。
许是听见了这一声饱含情绪的冷哼,床榻上传来一阵翻身的响动,男人的声音贴着床沿传入耳中,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睡前的慵懒:“皇后这是激动得睡不着?”
“……臣妾这是冷得睡不着。”
“是吗。”床榻上再次传来一阵响动,某人又转身翻了回去:“那朕要睡了,皇后安静些,莫要打搅朕。”
“……”
气得简昕当即咬牙翻身坐起:“皇上。”
“嗯?”
“让臣妾一介弱女子睡在地上,您不觉得这很过分吗?”
季柕扭过头,毫无愧疚地对上她饱含谴责的视线,回应道:“朕的教养不容许朕与一个有夫之妇同床共枕。”
简昕强扯出一抹礼貌的微笑:“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您就是这位有夫之妇的丈夫呢?”
“情投意合乃成眷侣,水到渠成自是夫妻,朕与皇后两个不沾,于情,朕非皇后之夫。”顿了顿:“倒是皇后与闻太医……”
简昕立马将他的话打住:“我都说了我和闻太医没有关系!”
季柕极少见到他这个皇后如此失态的模样,略感稀奇:“急了?”
“……没有。”
“没有就睡,朕明日有早朝。”
“可臣妾冷。”
“哦,朕不冷。”
“……”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简昕闭了闭眼,心中默念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的忿躁,翻身躺下,报复性地想弄出很大一声动静,结果一个用力过猛,肩胛骨狠狠磕到了地上,一阵麻痹带酸涩的痛感瞬间直击大脑,痛得她当场飙泪。
昏暗中,她捂住肩膀仰头看着天花板,眼中热泪翻涌,无声哀恸带愤慨:狗男人,我忍你一夜。
只是没想到她这单方面被压榨的同宿夜还有后续。
这晚,简昕也不知她是何时睡着的,只感觉后半夜半梦半醒间总有一股力量在不断推搡着她的腰窝,加之在梆硬的地板上横躺了一夜,酸痛的腰肢好似快要断了。
这酸爽的感觉难受得她不得不强撑着醒来。一睁眼,正正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季柕劲瘦的肩膀上耷拉着松垮的寝衣,前襟未合,露出胸前一片肌肤。往下,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光滑而又起伏有致的腹部,洁白如玉,引得半梦不醒的简昕本能地多看了几眼。
“皇后,可清醒了?”
“……没有。”看一眼。
“皇后不如先起身收拾这床褥,朕可不想被旁人发现朕与皇后是分榻而眠。”
“……不要。”再看一眼。
季柕眯起眼,两手一挥,严丝合缝地拢上了寝衣,视线内的一片春光戛然而止。
见没了东西看,简昕又索然无味地躺了回去。
季柕的嘴角一僵,声线冷了下来:“皇后,已经寅时了。”
寅时,寅时是几点来着?哦,三点。
傻逼吧三点叫人起床。
“啧。”简昕不耐烦地回应着,敷衍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股极大的怨气。
“朕要上朝了。”
“……”
“朕要更衣。”
“……”
“朕要……”
简昕忍无可忍:“你没妈么?找你妈去!”
季柕:“!”
两相无言,落针可闻,室内陡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简昕心满意足地闭眼睡了回去,而季柕那张脸此刻已然黑沉得像是能滴墨。
“简、昕。”咬牙切齿。
而回应他的只是一阵无言。
“呵。”气极反笑,季柕绷着下颔的肌肉,抬起脚对准了地上那人纤细的腰肢,暗暗屈膝发力。
十分钟后,简昕双手呈着龙袍一脸麻木地站在一旁,涌入的宫人点亮了满殿的宫灯,室内蓦然百灯如昼。
季柕长身玉立在镂金浮云长镜边,如瀑般柔顺的墨发被收入冠冕中,四帘珠旒垂落眉前,堪堪掩去了勾人心魄的双眸。镜面上倒映着在他身后的绰绰人影,帝王之姿酣畅尽显。
侍奉的小太监从简昕手中接过龙袍,展开,墨黑的极品布绸上刺绣着栩栩如生的金丝盘龙,袖口点缀着红编长绳,衣领盘绕着工艺繁杂的补子,只一件外袍便有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直到那抹高俊的身形踱步出门,渐渐离了视线,屋内众人依旧不敢妄动。
芙秀转头看向简昕,只见她仍木讷地盯着一处,四肢僵直,不由疑惑地轻推了推她的胳膊:“皇后娘娘?”
“……”
“您还好吗?”
简昕颤巍巍地伸手攀上芙秀靠过来的手臂:“本,本宫的腰,动不了了。”
“!”
*
去往朝殿的路上,赵正德亦步亦趋地跟在季柕身后,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抬头观望,只感觉往日男人那生人勿进的气质现下又凌冽了几分,不由地缩紧了脖子。
昨日的夜食破例摆了两道皇上爱吃的点心,未批完的奏折也送去给丞相了,屋里摆了十又五个水盆,吸灰效果当是极好的,怎得今日能气成这副模样?
莫不是,皇后干了些什么?
正思索着,只见面前那道身影倏然顿了顿。
赵正德忙走上前,笑脸询问:“皇上,可是有何吩咐?”
季柕梆着声音道:“去给皇后传话。”
“既然这么想念朕的母后,那便现在就去永寿宫请安,正好太后如今吃斋念佛,皇后也可顺便为前线守兵抄送百张拜福请。”
这拜福请一份也有三百字,赵正德听着也有些于心不忍:“百张会不会……”
季柕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也想抄?”
“百张,对,就是百张,奴才这就去转告娘娘。”吓得他连礼都没行到位,慌不迭转身往回跑。
彼时芙秀刚扶着简昕坐下,还未等到来上班的太医,倒是先等到了折而复返的赵正德。
“娘娘,奴才来替皇上传个话。”
简昕沉默着听完,掏了掏耳朵,转头向芙秀确认:“多少张?”
芙秀:“一百张。”
赵正德笑眯着眼补充:“正反面。”
简昕同样笑着脸,咬牙道:“我读过书的,什么宣纸还能写正反面?”
“回娘娘的话,是开物处的长令新研究出来的纸张,据说不渗水不渗墨,造价低,工时少,很是方便呢。”赵正德感叹:“还配了一支形式新颖的笔,墨笔一体,虽细犹晰,昨日皇上见了也是赞不绝口。”
顿了顿,继续道:“娘娘,皇上说如今边境虽定,但仍有不可预之暗机,一切准备皆需尽早,娘娘不如现下便去永寿宫吧。”
她能说不吗?不能。
因为那头话音刚落,她就已经被边上的芙秀火急火燎地拉起来往门口拖了。
?
你在急什么?!
赵正德赶忙追上来:“等等,皇后娘娘您这身去见太后不合适的啊!”
我知道啊!你跟她说啊!!
“这有何不妥?娘娘已经穿戴整齐了。”芙秀不耐烦地回头问赵正德。
“太后毕竟是皇上亲母,娘娘觐见当礼凤装,冠凤饰,这才合乎礼仪。”
“啧。”
芙秀将简昕拉回内室后,又架出来一件委地凤袍,明黄配红绸,银线穿金丝,那抹绚灿晃地她都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