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骂人的话。”
“骂谁的?”
“……骂皇帝的。”
闻和卿:“……你是说你丢了一张辱骂皇帝的纸?”
简昕轻咳一声,尴尬地点点头:“对。”
一向擅长接话的闻和卿也难得地哽住了:“你,在皇宫,用纸笔骂皇帝,结果丢了,还不知道丢在哪了。”
“……对。”
“骂得难听吗?”
闻和卿问完,又自答道:“哦对,给我气懵了,你都骂皇帝了还管他骂得难不难听呢。”
简昕:“……”
“你有没有印象大概是丢在哪里了?”
“可能,maybe,从这里到永寿宫的路上。”
闻和卿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一下两个宫殿的方位,挥了挥衣袖疾步往外走:“我这边找到了的话会马上叫人通知你,你现在赶紧去皇帝那边看看!”
简昕连忙点头应下。
刚才的剧烈运动让她那只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的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只得提着裙摆,单脚跳着回了主殿。
一进门,便看见芙秀眉头紧锁地站在大厅里,见她出现后,面色才微微好转,迎上前来正想埋怨几句:“娘娘……”
话未说完,便被简昕急急打断:“快,送我去御书房!”说罢,一只胳膊攀上芙秀的肩膀,借着力往外跳。
芙秀怕摔了简昕,不敢反抗,只得扶稳了她的身子被带着往外走:“娘娘现下去御书房作甚?”
“你不懂。”简昕喘着气,好不容易蹦到了宫门口那坐肩舆前,正想坐上去,又被芙秀立马扯了回来。
“娘娘!这是御坐! ”
简昕已经来不及讲究这些了:“管他呢!他都把我的车坐走了,我坐一下他的怎么了?”
“未得应允,私用御品,这是大罪啊娘娘!”
再不过去我怕晚点的罪就更大了!
简昕懒得再跟她纠缠,两手撑在座椅边的木杆上,双手发力,身体在半空中一旋,便稳稳当当坐了上去。
芙秀:“!”
简昕用力拍了拍椅边的扶手,催促道:“得了,我坐都坐了,快点把我送去御书房!”
几个扛轿的太监你看我我看你,在一旁踌躇不定。
“快点!再磨叽本宫先砍了你们的脑袋!”简昕又拍了拍扶手,发出“哐哐”的声响。
闻言,几人忙抢着跑上前,生怕自己因为慢了一步而被记上一笔。
一路上,简昕时不时就要伸长着脖子打量前面的路,心下愈发焦急。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简昕曲着手指敲打着木栏,节奏紧促,听得四边的太监忙不迭加快脚步,以至后来都纷纷跑了起来。
四个人的跑步频率不一,这边高了那边低,那边高了这边又低,颠地简昕整个人一跳一跳的,差点没想呕出来。
她硬生生憋下胃部的翻滚,闭上眼睛,尝试着靠静心压制住吐意。
也不知是不是被现下焦急的心境催动,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忽而变得愈发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芙秀气喘吁吁的声音,简昕游离的意识被拉回,颠簸的肩舆随之落地。
“娘娘到了!”
终于。
“呕。”
*
御书房内,季柕正如临大敌地看着面前书桌上摆着的那本册子。
香炉飘出的轻烟微动,时间流逝,半晌,捻开一角,看一眼,红着脸合上。
又过了半晌,再开一个小口,看一眼,又合上。
再开……
——“皇上!娘娘吐了!!”
赵正德尖哑的嗓音蓦然隔空劈来,吓得季柕指尖倏忽一颤,书页砸落。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将书收好,冷着脸望向来人:“吐了就吐了,喊那么大声作甚。”
“吐御书房门口了。”
“……”
第7章
刚吐完的简昕接过宫人递来的水草草漱了个口,边喘着气边扯过身旁的一个宫女:“本宫的肩舆在哪?”
那宫女猛地被扯住,一脸惶恐,结巴着回道:“在,在院子后面停着。”
简昕强撑着直起身,踮起受伤的脚,扶着墙往那宫女手指着的方向瘸拐着挪,不忘三令五申身后的众人:“不许跟来!”
芙秀几欲伸出的脚被她一声呵退。
见这帮人都老实待在原地,简昕方才安心,扒着墙继续往前。
拐过墙角,只见她那架小巧精致的肩舆正稳稳停置在一方延伸出来的地砖上,应当还没被清理过。
她走上前去,掀开坐垫和靠背一阵翻找。
抖开铺在椅身上的绸布,没有。
将手滑进软枕间的缝隙,没有。
扑下身探看底部,没有。
她甚至扯开夹层翻索着里面的棉花,还是没有!
……
季柕闻声而来时,便见这个晨间还一脸刚强的女人此刻却凌乱着头发,不顾形象地盘坐在地上。
周边还散落着被掏空的枕套和一圈棉花,随着风在地面上拖动,分布散乱至极。
当真是狠狠痛击了他的眼睛。
比那本黄书还扎眼。
季柕额角的青筋微动,伸手揉着眉心问跟上来的赵正德:“现在什么时辰?”
“回皇上,巳时了。”
沉默一瞬,他怅然呼出一口气:“才巳时,连午时都未到。”
“朕怎么觉得朕这一个上午过得比以往一年还要疲累呢。”
“……”
赵正德本想找些话来宽慰,左手捻着拂尘捋了又捋,思来索去半晌,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无奈顺着叹了一口气。
儿时跟着母后只是几年便知女人的麻烦,早知如此,当初便是连这一个也万不会娶的。
季柕此般想着,朝简昕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又立刻“啧”地一声皱着眉闭眼转过头,对着跟在后面的芙秀招手:“快过来将人带走吧,朕最近不太想看见她。”
芙秀想着再给简昕辩驳几句,刚开了口,便看到赵正德朝她暗示不要拱火的眼神,只得哑了声带着刚才的四名太监上前,满是恨铁不成钢地将简昕从地上拉起,搀到那架刚被她拆得差不多的肩舆上,凑合着扛起来便向外抬。
这过程中简昕倒是难得的配合。
皇帝不想看见她,这正合她意啊!
既然这里没有,看皇帝的反应应当也是没见过那张纸,那么大概率就是落在路上了。
有闻和卿在,那纸大概率是能找回来的,她不担心。
来这一趟,虽然没找到东西,但是膈应到了皇帝,赚了。
简昕被抬出院子,又拐过一个角,跟在一旁的芙秀忍不住道:“娘娘,虽说后宫只有一人,但您也不能如此这般啊。”
她侧过身,伸手点点跟在身后不远处的隐约几个伟岸的身影:“皇上还专门派了几名侍卫来守门,这明摆着是要关您禁闭啊。”
简昕倒是不以为意,很是飒然:“关吧,关多久都可以。”
“这不是关多久的问题,不是,这就是关多久的问题!”芙秀急了眼:“若是皇上哪天想着往宫里再添一人,恰时娘娘若还被关在未央宫中,都不用几个月,娘娘您就危险了!”
“莫慌,等这个纯情处男真开窍了估摸着还得再要个三年两载的。”到时候她早就逃出去了。
芙秀没有读出她的隐含之意:“三年恰是一瞬,娘娘不可不着急啊!”
简昕睨了她一眼:“你不是皇帝的人吗?干嘛突然这么关心我?”
“奴婢虽是皇上的人,如今也是未央宫的人。”芙秀倒是很诚实:“奴婢领着甘泉宫的俸禄,也领着未央宫的俸禄,若是娘娘能真讨得陛下欢喜,奴婢每月能拿到的也自然会更多。”
“……我以为你得是爱死皇上了才每天当着监控看我。”简昕幽幽道。
话音刚落,不知是四角哪个太监踉跄了一下,肩舆猛地狠狠一颠。
刚平息的胃差点又翻滚起来的简昕:“……”
闻言,芙秀的脸色惊变:“娘娘万不可这般胡乱猜测!奴婢发誓对皇上没有任何想法,奴婢只对钱比较有想法!娘娘明鉴!”
简昕挪了挪屁股坐稳,清了嗓子道:“那我问你,甘泉宫每月给你多少银子?”
“回娘娘的话,20两。”
“那未央宫给你多少?”
“5两。”
简昕默了一瞬,道:“皇帝有钱,他给这么多是应该的。”
芙秀:“可是按照往朝未央宫每月的俸禄当是1000两,但娘娘现在每月领的却只有500两,大宫女的月禄如今也是削少了的!”
“……”
果然刀子不砍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简昕倏忽板正着脸,坐直了身:“你说我每月的俸禄被减了多少?”
芙秀:“一半。”
一半。
现代人再夸张也只敢偷摸着小数点前后几位偷。
他直接扣掉一半。
他怎么敢的?
他怎么敢的???
她怒斥:“死抠门男!”
言罢,简昕转头对着芙秀:“这种男的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姐以后每月给你40两,你跟着姐混!”顺便还不忘正在底下哼哧哼哧抬着她的几个太监。
“还有你们,姐给你们每个人都加工资!”
四个太监闻言,忙乐不可支地点头道谢:“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倒是显得一旁略显犹豫的芙秀格外突兀:“可……”
“有什么可是的!来,姐跟你分析分析。”简昕凑底头,伸出手指在两人面前掰算着,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就当你明面上还是皇帝的人,甘泉宫的20两照领。”
“未央宫每月的5两银子不变,除此之外我再给你40两,你就帮我给皇帝传点假消息,以后听我的话,这样每个月保底就有65两。”
“你呢,负责定期向皇帝说我的好话,等他什么时候开心了,我再过去提一嘴,等未央宫的月禄涨了后我再给你多加点,怎么样?”
芙秀听完,心中动摇,又略带迟疑:“娘娘您是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简昕拍拍胸脯:“别的不说,我的道德底线绝不容许个人以任何理由对任何群体以任何方式实施任何诈骗。”
“京城那家醉花阴你知道吗?”
芙秀点点头:“据说祖辈是靠营酒起家,如今称得上是京城最大的富商。”
“对,他们现在的家主,就那个任柯。”简昕挑过芙秀的脖子:“我朋友。”
“你要是好好跟着我干下去,月入百两不是梦,懂?”
百两。
芙秀那双黑瞳陡然一亮。
“懂。”
“非常好!”简昕好哥俩儿似地拍了拍芙秀的肩膀,赞赏道:“我就欣赏你这种走事业型路线的女人。”
第8章
回到未央宫草草用过午膳,简昕将芙秀召来,两人围在桌前。
“本宫刚刚起草了一份合同,你过来看看。”她将纸业展开,摊放在桌面上,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条款,“我们先签一份三个月的试试水。”
芙秀怀着困惑,倾身拧着眉头辨识,只见褐纸上印着一行行笔画凌乱的文字,熟悉中又透露着陌生。
“合同,存续什么期间,乙方,需,需什么……不行,娘娘您这字也太丑了啊!”
“……”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嫌字丑的。
“丑什么丑!懂不懂连笔字的美感!”简昕愤愤将纸拿起:“罢了,你好好听着,本宫给你念。”
她将前面的日期和梗概粗粗带过,重点在后面清晰列出的条款处加重了语气强调。
“甲方承诺每月给予乙方保底45两月薪,奖金红利另算。”
“乙方承诺在合同存续期间誓忠于甲方,不得两面三刀墙头草,不得在未告知甲方的前提下会面甘泉宫有关人员,不得对外透露甲方真实信息。”
“乙方不得限制甲方的人身自由,在甲方与重要人员会晤时需自觉离场。”
“乙方需按照甲方的要求定期向甘泉宫汇报甲方近日情况,注意要塑造甲方的良好形象,不得污蔑、诽谤、主观臆想,不能造谣!”
……
“以上,乙方若有违反,则需返还甲方在合约期内所交易的全额金银,并且另外按照交易金额的半数作为精神损失费赔偿于甲方。”
语毕,简昕掏出袖中的笔与一盒口脂,对着芙秀道:“来吧,签字画押。”
芙秀望着那天价违约金,略有些迟疑地后退一步:“……娘娘,您让奴婢再考虑考虑。”
“啧。”简昕恨铁不成钢地扯过她的衣摆:“我跟你讲,刚被提拔上来的刑部尚书你知道吗?”
“知晓,据说是年方十八便考中榜眼,后归乡省亲,前月才调回京城,一回来便直接连升五品的那位。”
“对,就是姓周的那个。”简昕又一拍胸脯:“我朋友。”
芙秀哽住:“……娘娘交好的朋友甚多,之前怎没听娘娘提起过。”
“嗐,这都不重要。”她抬手止住芙秀的打听:“重要的是这个周尚书最擅长的就是处理这种经济纠纷,我把这合同准备着一式两份,等签好了,你留着一份,我留着一份。如果我半途反悔了,你就去刑部那儿去告我,如果我发现你表里不一,我就去告你,这样就能保证我们的合约能健康运行。”
“这么有保障的交易,你还在犹豫什么!?”
“娘娘,不能把奴婢当傻子的啊!”芙秀反驳:“您都说那刑部尚书是您好友了,这还能叫有保障吗?”
“你居然敢质疑本宫和刑部尚书的人品!好吧虽然刑部尚书他人品确实不怎么样,但是!本宫一不抢二不偷自己身体当工厂,你怎么可以空口质疑本宫的人品!”简昕怒拍桌。
想来她恪守核心价值观二十载,下雨了捐伞,有难了捐钱,表白墙上传阅过无数英勇事迹,校园‘十佳’好人奖的布告栏上连着两年都挂着她的大头照,万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人质疑了人品!
“难道本宫还想来诓骗你一个宫女不成!本宫要什么没有?你说你那有什么东西值得本宫图的?你说啊!”
只听芙秀幽幽道:“娘娘不是一直想掩着奴婢的耳目逃出宫去的吗?”
“……”
简昕哑了火,开始装傻:“我不是我没有,谁想出宫了?”
“自打娘娘那次连着三日夜爬墙头但因未能勘探好地形而被守夜巡卫抓到后,奴婢心里便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了。”
简昕依旧否认:“那是谁那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