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一旁的芙秀拿出一盒未拆的新口脂绕到袁西的身后,不顾他的极力反抗,掰开他紧握成拳的手指用力按进盒中,再抬起,往白纸的右下角处摁去。
“你!放开我!”感受到自己的五指被面前的女人死死禁锢,他心下一凛。
为何这人的力气能如此之大!
“哦。”已然达成目的,芙秀依言甩开了他的手,将纸递给简昕。
简昕满意地看着这枚鲜红的指纹,拿起笔伏身于案几。
“癸卯年甲寅月癸巳日。”
……
“合约存续期间,乙方不得在未向甲方报备的前提下会见甘泉宫相关人员,不得向甘泉宫相关人员透露甲方的真实生活状况。”
“乙方不得对甲方实施任何形式的人身伤害,不得偷听甲方与任何人的对话,且严禁转述!”
“当甲方有任何需求时,乙方需尽力提供以帮助,包括但不限于帮助甲方爬墙、爬楼、爬假山等等。”
……
“以上,若一方有任何违约行为,需赔偿另一方一千两银子外加精神损失费若干。”
简昕洋洋洒洒地写完收笔,将其中一份递给袁西:“本宫先与你签了三个月,一式两份,请收好。”
不明所以且一夜间背负上巨债的袁西:“……”
第10章
“方才那些人都打点过了吧?”简昕侧头问一旁的芙秀。
“是,都吩咐好了。”芙秀颔首道:“今夜有小贼夜闯未央宫,被皇后及时发现,召集下人成功捉拿。后经拷问,乃西六宫的扫地太监,因六宫无人,闲来寂寞,便想夜逃皇宫,不料错翻进皇后宫中。皇后见其年纪尚小,本心不邪,便赐银二十两,将人放出宫去了。”
简昕甚为满意地点点头,朝袁西示意:“听见了吧?知道若是皇帝问起来该怎么说了吧?”
袁西依旧缄口不语。
简昕放低身段,尝试着跟他讲道理:“好吧小朋友,我知道你们这些做暗卫的都带一些奇奇怪怪的忠主情节。但你要知道,人生在世呢,是有很多身不由己之处的。”
“就比如现在,你偷窥被我发现了,又跟我签好了合同。如果你现在回去告状,首先皇帝大概率不会放过你,就算皇帝放过你了,但你的行为也已经构成了违约,如果还不上这一千两的违约金外加精神损失费,猜猜按照本朝的律令,你几时会被推上断头台?”
“再加一种可能性,皇帝放过了你并且替你还上了这笔债,但是你单单是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本宫这儿就平白栽了一遭,那你觉得皇帝日后还敢再重用你吗?如果皇帝不重用你,你以后还会有钱吗?如果没有钱,你以后还能讨到好老婆吗?没了好老婆,人生在世又有什么意义呢?”
袁西依旧绷着脸,毫无妥协之意:“属下誓心追随皇上,本就无所求,若皇后执意逼迫属下背叛皇上,不若现在便给我一个痛快吧!”
啧。
她不死心道:“你连老婆都不想娶吗?若是你应下,本宫答应日后定帮你添五箱聘礼,再准许你的妻子从本宫这儿出嫁。”
这可是从皇后宫中送嫁,别人想求都求不得的恩赐!
袁西将头摇得决绝:“为了皇上,属下可以终生不娶。”
“……”
油盐不进。
简昕精致的眉眼当即一皱:“本宫真的很讨厌应付你们这群不是恋爱脑还整天打打杀杀的人。”
“芙秀,将他再绑严实些,嘴巴堵上,找一个没人的屋子丢进去。”简昕淡下脸色,拍拍腿站起身:“本宫乏了,今日就先放过你,等明日本宫养好了精神再继续跟你磨。”
芙秀依言从袖口中取出一方白帕,掰开袁西的下巴硬塞了进去,又找来一块长布,顺着他的嘴巴绑了两圈才绕到脑袋后打了结。再三确认绑得够紧了,她才两手提起缚在袁西身后的两根绳子,将人半拎半拖地拉了出去。
袁西虽然年龄尚小,但也有将近八尺高的身量,如今在芙秀手上却是毫无还手之力,全程梗红着脖子,嘴里呜呜嚷嚷着什么,扭动着四肢极力反抗。
芙秀被惹得烦了,双手陡然一放,亮着声皱眉呵斥:“老实点!”
袁西只觉得身上的勒力倏忽一松,整个人便猝不及防地扑到了地上,额头连着鼻梁硬生生接住了梆硬的地板,发出一声响亮的碰撞。
惊地正往内室走的简昕猛然回头。
他只觉大脑有一瞬间空白,鼻子倏忽间失去了直觉。紧接着便是止不住的两股温热自鼻腔中缓缓流出,弥漫着一丝腥甜。
袁西:“……”
简昕:“……你,你温柔一点。”
被砸懵了的袁西一瞬间老实了下来,望着鼻间滴至地上的血点久久不能回神。芙秀趁时将他再度拎起,粗暴的动作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任由着滴下的鼻间血在地上画出一道血线,直从门内延伸至门外。
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简昕望着地上胡乱的血水狼藉,只觉得头皮一紧。
她这几日应该没惹芙秀生过气……吧?
*
翌日,晨昼初现,宫门冷落。前朝罢朝几日,只留得几个品级不高的官员仍风雨无阻地来宫里办值。
季柕闲坐在御书房里那张高脚木桌前,桌角置红黑两墨,狼毫在握,蘸一笔,写一笔。
细软的笔尖贴在纸面上,随手腕轻转,勾出细而有劲的线条。墨锋微枯,显出几分傲然恣意。
待最后一字收笔,他将手中的狼毫搁在笔架上,转手握起笔尖蘸红的另一支。
季柕拢了拢衣袖,修长的手臂悬于空中,他将笔尖对准方才所写内容的左侧,行笔流畅地落下几字。
候在一旁的赵正德探头一瞧,纸上的内容尽现眼底。
黑字:“某某请,皇上万安,某城近日百姓怎样,年初收成如何,月底赋税如何,盐铁营收如何,集市营管如何……”
红字:“朕知道了,甚好,爱卿治城有方。”
……
哦,是在模仿朝臣写奏折呢。
他忍不住上前道:“陛下若是想批折子了,不若就将大臣们先放出来吧。”这一直自娱自乐的也不是办法啊。
“哼。”季柕搁下笔,冷声道:“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便懂不得什么叫规矩。”
说罢,将桌上写完的折子一丢,又从边上取来了一本新的。
赵正德望了望那头已然快叠成小山的折本,赶着在季柕落笔前开口:“皇上,昨夜未央宫倒了一棵树。”
“哦?有这事?”季柕的指尖果然一顿,抬头望他:“朕怎么没听到这动静?”
赵正德低下头回道:“回皇上的话,那个时辰皇上已经睡熟了。”
季柕了然点头,又问:“这树是怎么倒的?”
“据说是抓了一个想要偷潜出宫的太监,那太监夜里翻宫墙时不小心翻进娘娘宫里了。”
“抓个太监能把树抓倒?”他怎么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呃……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反正事儿差不多就是这么个事儿。”
季柕沉默着搁了笔,一手覆在唇边思忖许久,半晌,朝赵正德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是。”
待屋里无人后,季柕轻叩了叩桌角,对着窗外吩咐:“将袁西叫来。”
只见窗外树影一动,一刻钟后,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回禀皇上,属下未在未央宫寻得袁西。”
“……”
“摆驾,去未央宫!”
第11章
帝驾停至未央宫门前时,简昕还在床榻上做梦。
只是猛然间身上一凉,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提溜了起来。
她蓦然吓得睡意全无:“?”
只见芙秀一脸严肃对着她:“娘娘,皇上来了。”
?
他昨天不是还最近不想看见她吗?
“总之,娘娘先清醒一下,克服一下,奴婢马上替娘娘洗漱更衣。”芙秀一把将简昕拎到镜子前,指挥着一旁的宫女合力给简昕换衣,嘴里念叨:“陛下已行至宫门口,进来内室约莫五分钟的脚程,娘娘只需配合便好,奴婢很快便能搞完。”
说罢,一双手从身侧的金盆中捞出一条湿漉的毛巾,双手合力一拧,待水分挤出后将其展开,直铺在了她的脸上。
简昕的视线陡然被阻挡,她只感觉到有一只纤细而有力的手覆在了她的脸上,紧接着就是一阵胡乱的擦拭。
“嘶,轻点啊。”
她龇牙咧嘴地伸手去扯,手腕又被人一把握住:“娘娘莫要动,马上便好。”
待她重新睁开眼时,只见镜子中有两人正提着内衬披到她身上,面前迎来一个替她扣着扣子,身后站着两人替她绾发,侧旁还有两人在她脸上涂抹。
几人的飞动着的手指快得只剩下残影,几乎是一瞬,待房门被推开时,简昕已然穿戴整齐地站在了门口。
“给皇上请安!”身后众人的问安声齐天响。
简昕:“……安?”
季柕没有理会,大手一挥:“所有人都出去!”
众人忙作鸟兽散,留得简昕一人同季柕面面相觑。
季柕走至高位坐下,淡漠着脸问:“朕听闻皇后宫中昨日遭了刺客?”
“啊没有,就是一个跑错路的太监。”
“那皇后宫外的那棵树是怎么回事?怎得今日就只剩下一个树桩子了?”
“呃,昨夜抓那个太监的时候不小心弄倒的……”简昕说至最后,声音渐而低微。
她这时方才意识到芙秀编的说辞有多不牢靠!
季柕闻言冷笑:“你莫不是在把朕当傻子。”
“……”
这一刻,她决定摆烂:“啊对对对,你派来暗杀我的刺客已经被我抓到且绳之以法了,你就说你想怎么样吧。”
闻言,正要发作的季柕蓦然哽住:“什么刺客,朕什么时候要暗杀你了?你莫要乱讲。”
而后突然反应过来,怒斥:“皇后!注意你跟朕说话的用词和态度!”
“我就这个态度,怎么了?”简昕双手叉腰:“是你先找人偷窥的我!怎么还不许人发火了!?”
“朕说了朕没有!”
“人证物证具在!”
“哪呢!?”
“芙秀!”简昕冲门外一声高喊:“将人带过来!”
不出一会儿,一团黑影便自门外被扔了进来。那人的下半张脸已经□□涸的血迹糊满,堪能辨认的上半张脸惨白如纸,眉眼紧闭,精致的鼻口微翕,呼吸微弱,整身透露着一种要死不活的美感。
季柕:“……”
简昕忽而略有心虚:“……喏,人证。”
季柕简直要气笑了:“到底谁在刺杀谁啊?”
“这可不能怪我啊,是他昨天被抓到了还抵死不认,被芙秀轻轻一摔就这样了。”简昕赶忙撇清关系:“你自己找的这么一个身娇体弱的过来,搞成这样能怪谁啊。”
“难道还怪朕不成?”
简昕面上点头赞同,嘴里却道:“你自己说的啊,可不是我说的。”
季柕一时气得哽住,搁在扶椅上的手拳头紧握,指节泛白,他咬紧了牙关,字句从齿缝间蹦出:“朕说了,朕没有派刺客!”
“哦,你没有派刺客。”简昕点点头,指尖对准了躺在地上的袁西:“那这位是?”
季柕已到嘴边的说辞一顿,半晌,泄了气般妥协开口:“他只是朕的暗卫。”
“那你好端端的突然派一个暗卫过来,总不能是为了保护我吧?”
“……”
“皇上昨夜派了这么一个人过来,今早又来未央宫兴师问罪,这好人坏人都让您当了,不太妥吧?”
怼地季柕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理亏。
人是他派出去的没错,目的不纯也没错。
要怪就怪袁沐这几年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正经事不做天天瞎逛,害得他这么一个好苗子白白给浪费了。
季柕已无意周旋,起身便要走:“看来是朕的人夜里不小心叨扰皇后了,既然如此,皇后便先好生歇着吧,人我带走了。”
简昕伸手将他拦住:“皇上这就想走了?不给我一个说法吗?”
季柕脚下一顿,闭眼敛了一分脾性,点头道:“好,那皇后想要什么说法?”
“这个人留下给我。”
“不行。”季柕皱眉反对。
虽说前些年的疏于看管导致袁西在各方面的能力都缺于精进,但好在年龄尚小,只要日后加以看管,未必不能补拙。且他自小便在某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若是白白将人送出去,未免太不值。
“朕的暗卫皆是自幼培养,垂髫之年起便在冢前起誓只忠心于朕,皇后要去也无大用。”
“有没有用也不是皇上说了算,皇上只管将人给我就行。”
季柕依旧摇头:“不可。”
简昕将手猛拍在桌上:“那我就去跟我父亲告状!说皇上虐待我陷害我还妄想借机除掉我!若不是他的女儿夜半机警说不准人早就没了!”
“朕都说了朕没想除掉你!”
“我不管,你不把人给我,我便这么跟外界说。我要让全朝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帝是一个如何心狠手辣,居然连结发之妻也不肯放过之人!我还要说当今皇帝不顾人伦,羞辱其妻,居然让大臣与妻唔唔唔——!”
季柕一把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捂住,面颊爬上一丝羞愤:“人给你!若是朕何日从哪处听来了某些风言风语,你就给朕等着吧!”
说罢,泄气般将简昕往边上一推,踩着落荒而逃的步子快速走出了前殿。
简昕计已得逞,便不计较这般粗鲁的行为,顺势往一旁的凳子上一坐,将芙秀唤了进来。
“去,快找太医来给他瞧瞧,再端一盆水来帮他擦擦脸。”
芙秀应下,转身刚走了几步,又折回问道:“娘娘,奴婢是去叫刘太医还是去叫闻太医?”
“……”
不好判断,因为她也看不出来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谁都行,看到谁把谁拉来吧。”
“是。”
芙秀出去太医院的这一会儿,宫人已经将地上的袁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昨日夜深灯暗的,她也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如今细细一瞧,竟是比昨夜瞧着还要好看几分。
“皇帝已经走了,可以醒了。”她陡然出声。
地上的人睫毛微颤,紧接着眼帘掀起,映出一双黝黑发亮的墨瞳,只不过脸色依旧难看。
“方才都听见了吧?”简昕翘起二郎腿:“既然你的老板把你给我了,昨日的那份合同就暂且不作数了。”
“你且放心,本宫只是暂时需要你,待日后自会找时机将你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