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袁西紧绷的嘴角才显出一分柔和的弧度。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袁西。”
“年龄几何?”
“十又八。”
“家中几口人?”
“无父无母无亲。”
“可曾见过?”
“无,属下本是乡野孤儿,为皇上所救,方进司任职。”
……
一番盘问下来,简昕只觉得迎面扑来一股浓厚的某点男频味,美惨但不强,男主光环尚在酝酿,未来可期。
恰在此时,芙秀也领着刘丛进了殿。
简昕随口一问:“怎么来得这么晚?”
芙秀行礼回道:“奴婢本是先看到的闻太医,但一听要来未央宫闻太医便跑了,奴婢追了两圈没追上,这才去叫的刘太医。”
简昕:“……”
刘丛好奇打听:“你干啥事儿了?怎么都给他整得PTSD了?”
“知道得太多只会害了你。”简昕将他往伤患的地方一推:“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刘丛忿忿地将医药箱摆在地上,随之蹲下身查看。
“小伙子,这儿疼吗?”他轻按了按袁西的腹部。
袁西摇摇头。
“那这儿呢?”
“不疼。”
简昕在一旁道:“是昨天摔倒的时候不小心磕到鼻子了,流了挺多鼻血的。”
闻言,刘丛的手覆上袁西的下颔,探着头往鼻腔里瞧,又拍拍他的下巴:“嘴巴张开我看看。”
简昕和芙秀也好奇地凑了上去。
见面前怼着三个脑袋,袁西默默将半张着的嘴巴又紧紧闭了上去。
刘丛连忙将两人拍开:“走走走,别妨碍我诊断!”
简昕只得退至一边,还不忘数落了芙秀一番:“你瞧瞧你,这么好看的脸你都下得去手。”
芙秀眼观鼻,鼻观心:“奴婢也没想到他竟躲都不躲一下脸。”
“下次注意啊。”简昕伸着手指点了点,视线这才又回到了地上。
半晌,刘丛站起身:“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体虚,我先给他开一副药补补血。”
简昕惊讶道:“这么流个鼻血还会失血过多?”
“可能是体质特殊。”刘丛又转头问袁西:“你是不是从小到大一遇流血便很难止住?”
袁西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
简昕了然,凝血障碍。
她拍了拍芙秀的肩膀:“你先将他带下去,准备一间屋子给他。”
待芙秀扶着袁西走出门后,刘丛这才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来问:“这谁啊?”
“皇上昨天晚上派来监视我的暗卫。”
“啊?那怎么还给他看病啊?”刘丛惊疑地抬了抬头,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要不要我一会在药方里添几味东西进去?”
“别,我从皇帝那把人给要来了,以后是我的人了。”
刘丛难解地皱了眉:“你咋不要一个好一点的,这个看着有点弱啊。”
简昕自信摆手。
“你不懂,他连老婆都不想娶,以后什么大事做不成。”
第12章
自那日起,皇帝的身影便再也没在后宫出现过,前朝前几日被罚的那些个大臣也都陆陆续续回了宫当值,一切好似都与往常无异。
只是近几日的未央宫却格外安静,就连习惯了在简昕身后忙东忙西的芙秀都有些许的不适应。
起因是几日前,百无聊赖的简昕随手翻开了一本摆在书架上的名为《古今史文》的书册,结果一发不可收,直从晨间骂到了深夜。
“前面写的□□托后面写的乌托尔也就算了,西汉东汉分庭抗礼这种东西是怎么写出来的?”
“目录呢?怎么连个目录都没有?基本的学术素养呢?”
“我就像那路边的流浪狗,走着走着突然就被喂了一坨shi。”
“哈哈哈,好看,爱看,又是一本学术垃圾。”
……
最让她难以理解的,是简昕虽然抱着它骂了一整天,但当天又熬了个大夜看完了。
那日早晨天还没亮,她便见着主殿的灯火通明,打开门一看,简昕正伏身在案几后写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她走近一瞧,只见桌前正摆着那本《古今史文》,只不过其中一字被稍加涂改,改成了“古今shi文”。
“娘娘,若是不好看,咱可以不看的。”她如此劝说。
简昕是这么回答的:
“我可以不看,但无法容忍这样满是缺漏的学术作品的存在!这是对后人的误导!这是对历史的不尊重!这是学术史上的一大败笔!活该遭人唾弃!”
“……”
听不懂,算了,娘娘开心就好。
至此之后的几天,简昕便一直端坐在书桌前废寝忘食地抄抄写写,身侧堆叠着她吩咐芙秀从各宫搜罗来的文献,浩繁的卷帙几乎有等身高,以至于芙秀每每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书山里翻找时就一阵心紧。
这天,闻讯而来的刘丛将简昕从书堆中拨出:“亲?”
“说。”简昕草草瞥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舞动着笔墨。
“在干嘛呢亲?”
“修书。”简昕甩了甩酸涩的手腕:“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前几天读到了一本垃圾,它成功调动了我前所未有的著书热情。”
“啧,你怎么跟钱文静一样一样的。”
钱文静,跟简昕同专业的史学狂热爱好者,据说现在正好在史馆当值。
“怎么了?她也在写书?”简昕抬头问,随即忿忿道:“我就知道这种破烂肯定不止一本。”
“……我就是过来帮钱文静传个话,她让你写好了记得给她送去一份,史馆里能用来作参考的书太少了,她把握不准。”
“参考?哦我这里正好有一份写好的,就是篇幅有点短。”她从成堆的书山中一阵翻找,半晌才从底下翻出来一本薄薄的书册:“我前天打草稿打出来的,你问问她能不能用。”
“你们学历史的真可怕,打草稿都能打出一小本书来。”刘丛念叨着接过书册,旋身向外就要走,几步后又停下,转过身嘱咐道:“你注意休息啊,男性长期熬夜容易造成某部位精神不振,女性熬夜也不利于身体健康的啊。”
回应他的是一阵纸笔摩挲的声响,简昕埋下的头半点也没有要抬起来应他的样子,想来也是根本没听进去。
“……”
我就多余这好心!
出了未央宫,刘丛直接绕至建于皇宫西南侧的史馆。
前朝布局以庄重严肃为主,只放置了防火储水用的铜缸,不植花草。殿前的白玉雕栏和刻纹石板每日都由专门的嬷嬷定时打扫,丝灰不染,日照下好似在发光。与其他正处阳光下的宫苑建筑不同,史馆收藏有历代积攒下来的各类文书,忌日光直晒,因而建在了西山正能遮阳的一角。
此时史馆中的情形比未央宫也好不了多少,多是被赵文静压着抓耳挠腮重新修史的文官。
踏入馆中,翻阅书页的声音响满整室,漫天飞纸,一片狼藉。
刘丛刚走出去一步,立马被边上陡然喊出的声音叫停:“您踩着我刚写完的梁盛帝本纪啦!”
“哦哦哦,不好意思。”
“您也别走这边,我才整理好的三列世家!”
“好的好的好的。”
“您从后面绕个道吧,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好好好。”
……
他艰难地穿过前殿,才在后面的档案室内找到了正在整理文库的钱文静。
女人修长的身姿被笼在一团阴影中,手里正举着一颗夜明珠照看着手中的纸书。
档案室内禁止明火,因而偌大的空间里昏暗一片,刘丛小心翼翼挪着步子靠近,那本小书册递过去;“正好简昕刚写完了一本,给你。”
钱文静将手中的古籍搁置在一旁,接过简昕的那册书卷粗略一翻看:“差不多,目录都在,等我一会儿再好好比对一下,谢谢哥,再见。”
刘丛顿住:“……你就这样?我辛辛苦苦跑一趟,茶水也不给来一口吗?”
钱文静合上书册,微光黯淡的夜明珠堪堪照亮了两人的脸:“对不住了哥,史馆里的下人也被我叫去整理后面那几间文库的古籍了,现在确实是连烧水的人也没有。”
两人对视无言良久,最后以刘丛忿忿离开前的一句“我讨厌你们”收场。
钱文静将之前搁下的纸书重新收回怀中,踱步回到前殿在主座坐下,从一侧的书架中取出一本书册,与简昕那一份置于同侧细细比对了起来。
她挑着红墨笔在两卷书页上圈圈画画,时不时在空白处点一句批注,直至霞光熹微时才将两本书册翻阅完。
“大家都先停一下。”钱文青拍了拍案面,清响在一室中回荡,引地底下的人都纷纷停下了执笔的手。
她将这两卷书册举起,向众人展示:“诸位,方才我整理好了两本粗纲,左手边这份《佛学统纪》乃本人编撰,右手边这份《历年文史》乃本人一位同僚编纂,两份均在目录规制上做了细分和较为规范的安排,现致诸位传阅。”
说罢,她将这两册书分别传至左右两座,后边几个耐不住的史馆纷纷围了上来。
“这本《佛学统纪》的目录竟有将近百页。”
“自释道传入至今,此真乃老身所见过之最为详尽的一部佛学合集。”
“且来瞧瞧这册《历年文史》,与我曾读过的《古今文史》相比,简直乃承天之作!”
“可见编者尽笔力于书目编排,虽文章内容极少,但已尽凸显文笔。”
“前代帝王重武轻文,多有迫害文学,致使多部史学经典毁于旦夕,而今我大梁传至二世,终于又见文学重兴之势了!”
几人讨论至兴,迫不及待向钱文静请示,眼底熠闪着掩不住的亮光:“不知太史这位同僚姓甚名谁?现在何处高就?可愿来我史馆共修史典?”
钱文静揉了揉鼻尖:“我这位同僚最为擅长书目分析,但不喜人多,向来独来独往,若在座有任何困惑,我可替诸位传达。”
在一众“劳烦太史”“实为可惜”的嘈杂中,一人不动声色地离了人堆走至角落。
那人面对木柱,微微侧头留意身后的动静,确认无人注意自己后,才偷从衣袖口中捻出一张略带污渍但折叠方正的褐纸。
他将纸页展开细细观察了一番,片刻后又将其收好,重新回到右侧座那本《历代文史》旁。
半晌,脸色大变。
*
日落西山,宫中各部都已过放值的时辰,
钱文静独坐在史馆内,她正在着手重编一部名人传。
正当她写至一半,馆口踱步进来一人。
她抬了头,略有疑惑:“方史令怎还未归去?是有何物落下了?”
方史令摇头道:“并非,下官折而复返是有一事相求。”
钱文静转而将笔搁置,抬手示意:“您说。”
“实不相瞒,下官前些日子在宫中迎面撞上一只狸猫,见它嘴里叼着东西便上前取下,归家一瞧,虽是内容有大不敬,可这笔力却是一顶一的好。”他将那方褐纸呈上:“下官近日夜夜思索,想寻得乃何人所作无果,而今日一看太史拿来的这本《历代文史》,下属能肯定其作者定是同一人。”
钱文静伸手接过纸业,展开一览:“……这字迹确是我那同僚没错。”
方史令万般欣喜地上前一步:“不知太史可否牵线,下官实是很想认识这位学士。”
“呃,她可能……”
她一抬头,正正对上了方太史殷切的眼神。
“不如我先帮你去问问吧,若她同意,我再择日安排。”钱文静将那张纸折叠进自己的衣袖中:“这一份我先收着了,我那同僚向来真性情,嘴巴手上都每个把门儿,这张纸若是流传出去恐怕对其大有不利,望方史令见谅。”
见钱文静应下,方史令便也无心去管那张纸了,忙哈着腰拜谢:“好好好好,下官明白,那就有劳太史了。”
待其走后,钱文静卸下故作镇定的表情,匆匆收拾好桌面,忙揣着那烫手山芋奔往太医院。
第13章
彼时简昕正操着笔在一张草稿纸上涂涂改改,抬头便见闻和卿领着一个人进来。
“你不是听见我未央宫就跑路吗?怎么今天又敢过来了?”简昕一脸惊奇,放下笔起身。
“还不是为了你那点破事儿。”闻和卿面色不虞地往侧边迈出一步:“都怪姓刘的那个跑太快,卡着点就没影儿了。”
没了遮挡,简昕这才看见一直躲在闻和卿身后一身医女装扮的钱文静。
诶?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钱文静便一把上前紧攥住她的双手,偷偷在她的手心里塞进去了一样东西。
简昕疑惑地摊开手掌:“这什么东西?”
闻和卿:“也不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某人慷慨激昂的历史人物评论文章罢了。”
“卧槽,找着了?”
“被我下面的一个史令捡到的,还好是要回来了。”钱文静一脸心有余悸:“下次莫要将这种东西往纸上写。”
“没你们不行。”简昕将纸牢牢捧进怀中:“我当时明明好好塞在衣服里的,谁知道半路还能丢。”
“下午我把你写的那本草稿发下去给他们作参考,可能是你的字太有特色了,所以被认出来了。”钱文静道:“还好那人没把这张纸往外传,只是他说想见你一面。”
“不见。”简昕立马摇头:“且不说进不来这后宫,万一他知晓了是谁写的这篇文章,把我告到皇帝那怎么办?”
钱文静闻言点头:“确实风险太大,那我明日先帮你回绝了。”
“你没跟他们说过那份《历代文史》是谁写的吧?”
“没有,只说了是我的一位同僚所著。”
简昕松下一口气:“那便好。”
话间,钱文静抬眼望见那书籍凌乱的桌面,问道:“你正在修哪本?”
“我准备先试着编一部列传,但是我的宫女搜集来的史料有限,所以现在只能先修书目。”
“那你不如来史馆的文库找,那里的书多是历代典藏的孤本,质量比一些明面印刷出来的书要好很多。”
简昕皱眉挠头:“我出不去,皇帝给我禁足了。”
“这简单。”一旁翘着腿剥花生的闻和卿插嘴:“我今天去打听了一下,甘泉门口每日未时至酉时把门的正好都是我们学校体院的那几个,到时候你只要躲过你这院子外面的人就行。”
钱文静点点头:“你有办法吗?如果需要我们帮忙的话可以说。”
“那倒不用,门口那两个人只会守正门,我届时从后面翻出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