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闻和卿质疑道:“你的脚还没好全吧?”
简昕毫不在意地摆手:“没事,哪有人这么好运气能一个月连着大伤两次的。”
闻和卿当即摆正脸色:“这位病人,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我必须严肃提醒你,当存在踝关节扭伤病例时,短期内有很大概率会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发生二次伤害,这是科学数据统计的结果。”
简昕反问:“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出去?”
“……”闻和卿沉思了一会儿,道:“你在下面垫个垫子再翻吧。”
“或者要不要在翻越过程中配备一个专业的医护人员好为你进行最及时的治疗?我明天可以随叫随到。”
“我合理推测你明天只是想来看我出糗并且将其进行多次艺术加工,传播出去好大范围丢我的人。”
“……”
钱文静望着闻和卿默默开口:“下次还是叫刘丛带我进来吧,你果然很擅长在严肃的氛围中将话题引入毫无营养的领域。”
“拒绝拉踩谢谢。”闻和卿微笑:“用诙谐的方式表达出严肃的主题是一种语言上的艺术。”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只是在浪费宝贵的学术时间。”钱文静不置可否:“如果你将打嘴炮的精力花在草药研究上的话,或许有很大机会能登上简昕正在写的这本荣誉列传。”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设想。”闻和卿朝简昕努努嘴:“记得在目录里把我的名字加上去。”
钱文静扶额:“我的意思是让你通过自身努力达到社会价值的充分实现,没有让你白嫖。”
“都是朋友,客气什么。”闻和卿拍拍胸:“你们让哥名垂千史,哥保你们年过五十。”
钱文静面无表情:“谨以过去的五十秒再次对您某方面的能力给予肯定,接下来可能要劳烦您收敛一下表达欲,机会难得,我想和简昕进行一些专业上的探讨。”
闻和卿耸耸肩,伸手从桌上捞过一把花生,缩回角落。
“我把你写那本跟我写的放在一起比对了一下,体例上是差不多的,就是有几处逻辑上的分歧。”钱文静看向简昕:“我用红笔做了标记,但是书现在没在我手上。”
简昕拉过她坐下:“没事,你直接说就行,我有印象自己写了什么。”
“你那本卷十三的佛学板块里,智顗和玄奘的叙述顺序和我正好是倒过来的,包括后面也有好几处的人物都和我的相反。”
简昕沉思片刻:“我编排的第一顺序是看个人贡献,其次才看出生年代的早晚。”
钱文静不以为然:“我个人认为依照编年的体例才能更为清晰地罗列出佛学历来所有经典人物,你的方式有很大概率上会出现统计疏漏。”
“我之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说是要编写一步集成,编年体应当是最合适的。但若只是盘点某家的集大成者,或许我的方式更为适用。”
……
闻和卿在一旁了无生趣地扒拉着桌布上快要叠成小丘的花生瓜子壳,听着两人一直聊到天边最后一丝余辉销尽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耐心告罄地叹出一口气。
他将跷着的腿放下,故意跺出很大一声动静,然后又将另一只脚重新盘上。
但对面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耐,继续凑着脑袋滔滔不绝。
闻和卿:“……”
他曾拜读过的一篇社会交际学术论文写道过:一个绅士的男人绝对不可以在两人女人交谈甚欢时冒然出声,如果暗示也无作用的话,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学会忍耐。
在心中默念三遍“我是绅士”后,闻和卿忿然抓起一把瓜子走出门。
“你要走啦?”简昕闻声抬头,问道。
闻和卿皮笑肉不笑:“不,我去你院子里逛逛。”
“哦,玩得开心。”
如此敷衍地说罢,又和钱文静重新沉浸于争论。
见此,闻和卿假笑的脸陡然落下,在两人看不见的角落竖出一根中指,冷哼一声大跨步走出殿门。
*
彼时的院子里,芙秀正提着食盒站在一颗颇为挺直的树下,仰着头搜寻着什么。
许是品因为种特殊,哪怕在现下的寒冬季节,这株树依然枝繁叶茂,绿叶密匝,怕是只有宫道边仍开得正盛的梅花方可与之媲美。
闻和卿出来时便见着芙秀一人不知道正在树下做什么,想来也没地方去,于是便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皇后身边的这位宫女,在这里干嘛呢?”
芙秀回头一见是他,急忙往后撤了一大步,眉头难以掩饰地皱起:“没什么。”
他嘴角和善的微笑僵住:“……这位朋友,我是做过什么事情讨了你的嫌吗?”
“没有。”芙秀摇头,但面上的表情毫无说服力。
回首往昔27载,他自高中起就凭借超优秀外表、超优秀成绩和超优秀性格一度被封为校园表白强年度最强上榜王,从中学一路披荆斩棘杀至大学,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当面对他做出如此嫌弃的表情。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今夜我势必要扭转形象。
闻和卿长手一伸,拎住了芙秀手中的食盒:“哎呀,你看你这瘦弱的胳膊哪能提起来这么重的东西呀,我帮你我帮你。”
“不不不不。”芙秀慌忙又后撤一步,将食盒往自己的方向扯。
“哎呀都是朋友,不要客气嘛。”
“奴婢拎得动,就不劳烦闻太医了。”
“不麻烦不麻烦。”
“麻烦的麻烦的。”
……
相互拉扯间,芙秀直接松开一只手想去硬掰闻和卿紧握住的手指,闻和卿恰好也想着松手去掰芙秀的手指,结果两人双双没能抓稳,食盒‘咣叽’一声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接连破碎的闷响。
掉落的盒盖直直滚出一米远,里面的餐盘四分五裂,露出已经混洒在一起惨不忍睹的糟糠,流出的菜汤迅速沾染上了附近的一摊草坪。
芙秀:“……”
闻和卿:“……”
芙秀憋起一口气,一言难尽地指了指头顶:“你把他的晚饭弄洒了。”
“谁?”
闻和卿顺着她指示的方向抬头望去,正正对上了一双隐没在树丛间闪着亮光的眼睛。
那人隐蔽地蹲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搭在腰间那把弯刀的刀柄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眼眸微垂睨着他,
“……”
有,有杀气。
第14章
屋内,聊得正欢的简昕和钱文静被这一声动静陡然打断,两人疑惑地踱着步子探出来:“怎么了这是?”
一出门,便见着在院子的不远处,昏暗不明的树冠上伸出一把森然的弯刀,刀锋直指闻和卿的脖子。而闻和卿正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喉结滚动,场面一度十分紧张。
“你干什么了?”简昕走上前去,望向树上表情严肃的袁西,又看看地上在冒冷汗的闻和卿。
闻和卿梗着脖子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颤巍巍垂下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边。
钱文静俯下身凑近瞧看:“这是什么东西?”
“我的晚饭。”树上的袁西淡然开口。
芙秀接着补充道:“奴婢正要给他送饭来着,谁知道闻太医突然就跑过来抢食盒,奴婢实在是敌不过。”
虽然这句话对于亲眼目睹过她两手拎起一个一八几青年的简昕来说显得毫无说服力,但她还是将谴责的视线投向了闻和卿:“你很饿吗?再饿也不能抢人孩子的饭啊。”
闻和卿非常无力地辩解:“……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好心想帮忙提下东西。”
简昕没理他,只是柔声安慰着袁西:“没事,莫气,我叫御膳房给你做一份新的来。”而后拎着闻和卿的衣领往后扯,将他的脖子离远了那把锋利的刀尖。
没了性命威胁,闻和卿伸手揉了揉自己脆弱的颈部,长舒一口气,转而抬起手指愤然点了点芙秀。
“你、你……”气得他半天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嗯,奴婢在。”芙秀淡漠应道,随即招来正好路过院门口的两个太监:“你们过来,将这地上都清理一下。”
闻和卿正要发作,被简昕适时打断。
“反正都到饭点了,你们要不就留在我这儿吃吧。”简昕提议:“别的不说,御膳房伙食还是可以的。”
钱文静点点头:“我觉得行,省了我回去再自己烧。”
近几日为了攒钱收购流传于民间的历代名家专著,她将府中的家仆尽数遣散,祖传的大宅也租了出去,自己蜗居在任柯资助的一方深巷小院,每日通勤便要足足半个时辰。一日三餐要么蹭宫中的伙食,要么就在路边的菜摊买点回家自己做。
“不吃白不吃,前朝每天的员工餐都难吃得要命。”闻和卿臭着脸:“就应该也设一个皇帝信箱,掌厨天天偷懒,食盒里的菜种已经连着两周没换过了。”
对此,简昕只能投以爱莫能助的眼神,便转头吩咐芙秀:“今天不用递菜单给我了,你让御膳房那边有什么就都上吧。”
芙秀颔首应下,提着刚清理好的食盒转身出了大门。
见她走远,闻和卿忍不住对着简昕嘟囔:“真不是我说啊,你边上这个宫女对我有点太不礼貌了。”
“不知道,可能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你是那种专门勾引有夫之妇的流痞吧。”
闻和卿:“……你过分了啊。”
简昕没应,转而示意他别忘了树上还有一个人:“我觉得你要不要先跟我的新侍卫道个歉,他看起来还是有点不高兴。”
此时的闻和卿已然不敢再抬头,闻言,只是情感饱满地对着那个方向深鞠了一躬:“小兄弟,对不住,原谅我,爱你。”
钱文静:“……”
简昕嫌弃:“呀噫。”
只见树上的袁西表情倏忽空白了瞬,随即毫不掩嫌弃地拧紧了眉,右手再次牢牢握住刀柄。
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刀身磕碰到外鞘的清脆一响,闻和卿浑身一颤,忙不迭捞起衣摆往屋里跑,慌忙逃窜的背影在夜幕中显得格外狼狈。
简昕收回视线,抬头问:“今天要不要下来一起吃?”
袁西腰身一转,扶着树干顺势靠坐了下来,沉默着摇头。
虽然简昕特意吩咐过芙秀收拾一间独立的单人房出来,但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袁西每天不是趴在树头就是蹲在房顶,饭菜也一律得装食盒里送上去才肯屈尊吃点。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树上养了一个爹。
简昕也拿他没办法,只得随了他去,拉着钱文静又重新进了屋。
*
近几日正赶上冬季河鲜大丰收,宫里送进来了一批品质上乘的河湖海鲜,鱼虾蟹品类齐全,个个肥硕。
御膳房赶着用这批新鲜的鱼虾做了一顿海鲜宴,口味多样,兼顾清辣,送来的餐盘拼着两张桌子都差点摆不下。
钱文静愕然:“这么多?吃得完吗?”
“今日御膳房列出来的菜品共有30样,依照娘娘的吩咐已经全部上齐了。”芙秀替三人布好了碗筷,欠了欠身,退至一旁。
“老板大气。”闻和卿朝她抱拳拱了拱,毫不客气挑了个荤菜摆着最多的位置坐下。
钱文静则是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朝芙秀的位置努嘴:“没问题吗?我们坐在一桌吃。”
简昕将她按至圆凳上,怕怕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心:“没事,我的人,不会到外面乱说的。”
“我先尝尝这个。”闻和卿拣起筷子夹向摆在正中间的那道剁椒鱼头海鲜烩。
肉质鲜厚的鱼头摆在红汤中,通体黝黑发亮的鱼皮在灯火映照下显得分外有光泽。盘周围着一圈开背过水的小体虾仁和海螺,面上铺着一层鲜红的剁椒和蒜末,香味伴着袅起的蒸汽扑入鼻中,勾得人唾液疯狂分泌。
简昕和钱文静咬着牙,眉头紧皱地看着他吞下一口淋满了红油的白嫩虾仁。
这一碗红汤对于她们两个东部沿海的南方人来说还是有点太刺激了。
“嗯,好吃!”闻和卿连连点头:“比我们家那边的百年老字号做得还要香。”
“这不废话吗,你现在吃的都是百年老字号的祖宗给你做的。”
钱文静也尝试着将筷子伸向了一盘珊瑚白菜,夹住一根刀工精细、粗细均匀的菜丝放进嘴里。入口先是一股咸香,再嚼几下又能品出一丝清甜,吞咽下去便只剩美味。
“你真幸福。”钱文静由衷道。
“上帝果然是公平的。”闻和卿又往嘴里猛炫了几口:“虽然你失去了自由,但你收获了快乐。”
简昕面无表情:“我不快乐,谢谢。”
面前两人正吃得忘我,期间还抽空密谋道:“御膳房里面有我们的人吗?”
闻和卿眯着眼思索了一会儿,摇头:“没什么印象,应该是没有。”
“能不能安排一个空降兵进去,我以后每餐都想吃御膳房的外卖。”钱文静一边嗦着粉一边道。
“不亏是搞学术的,头脑转得就是快。”闻和卿一脸赞同地看向简昕。
“?”简昕被他盯得发毛:“看我做什么?”
“你势力大,你去安排御膳房调整一下机制呗。”闻和卿凑近着商量:“如果配送不方便的话,我们自己上门取货也是可以的。”
她放下筷子:“你们是嫌我禁闭时间关得还不够长吗?”
闻和卿摆摆手。
“换位思考一下,牺牲你一个,造福千万家。你幼儿园就开始学的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精神现在终于有机会能付诸实践了。”他殷勤地剥了一只虾丢进简昕碗里:“劳动人民会永远铭记同志的牺牲!”
简昕怒:“滚啊!”
第15章
后宫无人,巡卫多被派镇守于前朝,唯二被皇帝派来监视简昕的也因各种原因双双反水,因得她逃去史馆的路程总体算来并不太难。
只是翻墙这种事情听起来好像很简单,实际上却是一门实操性极强的学科。
比如此刻的简昕和芙秀站在墙围下面面相觑,光荣拜倒在第一步。
未央宫没有梯子。
简昕不死心:“这么大的地方,连一个能让我垫脚的东西都找不出来吗?”
“有。”芙秀点头:“只不过等到把那些能垫上去的柜子拿出来,外面守着的人差不多也能知道娘娘在干嘛了。”
简昕的视线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又望了一眼差不多有两个她这么高的金顶红墙,拍了拍芙秀的肩膀:“扎个马步。”
芙秀:“?”
她依言蹲下身,双手交叠掌心向上,指节微拢,撑住了简昕的一只脚。
“等会一见我跳起来你就把手往上甩,我好借力跳出去。”简昕将双手搭在芙秀的双肩上,吩咐道。
“娘娘这真能跳得出去吗?”芙秀表示深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