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想跑来着。”匡兰月说得理直气壮,“我为他做那么多事,还替他挨骂。之前我去给乡亲们送粮食的时候,他们都向我吐口水还拿小石子砸我。我这不都是为了替立果赎罪才去的么,可他不领我的情,骂我蠢就算了,居然还想一个人跑。”
“那我哪儿能由着他。”她说着还瞥了颜酉一眼,“他要是跑了,万一哪天又带个姑娘回来,我找谁说理去 ”
颜酉:“……”
得了,换汤不换药,还是那德性。
颜酉尬笑一声:“你这药劲儿还挺猛。”
“那可不,给他把药下在吃的里面了 ”匡兰月自豪地说,“一开始我端药碗给他喝,捏着鼻子都灌不进去呢。放在饭里面,他饿了自然就会吃。”
颜酉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匡兰月话还没完:“而且他还想骗我,前几日还说要跟我去缙州县去祭祀阿爹。可我与他成婚这三年来,他总是说公务繁冗从来都没去过。再说了,我记得他去年年末的时候就说过要重新修缮阿爹的陵墓,现下肯定还没完工呢,这怎么好去打扰阿爹呢。”
谢元丞安静听了半晌,听到修缮陵墓的时候忽然灵光一现。
叶从意也从匡兰月的话语里发现了什么。
朝廷的赈灾粮是什么时候派来蓟州县的?
不正是去年年末嘛!
按照匡兰月的话来说,冯立果从来不去祭祀老丈人,可见他根本对匡兰月的阿爹不上心,又怎么会这么好心地突然替他修缮陵墓?
若是以这个由头让手底下人扮做工匠往里面倒腾被他私吞的官粮,岂不是能直接神不知鬼不觉的瞒天过海?
这其中必定有鬼!
叶从意与谢元丞心有灵犀,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蓟州县的陵墓,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
叶从意正色,认真地看着匡兰月,说:“能不能劳烦匡姑娘,带我们去一趟蓟州县。”
匡兰月怔神,不自觉感慨道:“好久没人叫我‘匡姑娘’了。”
自从她与冯立果成婚后,旁人都是唤她“冯夫人”“县丞夫人”之类,很久都没听过“匡姑娘”这三个字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叶从意突然改称呼,过后却仍纠结道:“你要去我阿爹的陵墓么?”
叶从意点头。
匡兰月不是很乐意,说:“可是我阿爹的陵墓还在修缮呢,我们这样过去会打扰他安宁的。”
叶从意说:“匡姑娘有一年没去看过你父亲了吧。”
“嗯。”
“那你现在要是突然过去,他九泉之下知道以后,肯定会很开心的。”
“真的?”
“真的。”
匡兰月眼睛冒着光,兴奋地说:“那我们即刻启程!”
她说着便跑去收拾东西。
颜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搞得云里雾里,她疑惑地问叶从意:“神神叨叨的,怎么突然要去祭拜匡兰月的爹了?”
叶从意不过多透露,神秘地说:“就是忽然想去拜一拜。”
颜酉压根儿不信:“拜什么?求匡员外在天之灵保佑蓟州县百姓免受灾祸。”
叶从意敷衍地说:“对啊。”
察觉到叶从意故意藏话,颜酉懒得跟她说了。
大约过了小半柱香,匡兰月收拾好东西背着包袱小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说:“带着立果一起去。”
叶从意本来也没打算把冯立果一人放在这个库房,点头说:“好。”
颜酉显然不赞同,嫌弃地说:“带他去做什么?而且我们只有两匹马,带不上这个累赘。”
匡兰月思考一瞬,说:“那我们骑马,把他拉在后面好了。”
颜酉:“……那不得拖出一地血?”
匡兰月说:“笨啊,屋外有板车,把他放那上面不就好了。”
颜酉心绪复杂,她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有人用“笨”字来说她,而且说这话的人居然是匡兰月。
叶从意见颜酉吃瘪,嘴角微微上扬。她用手拐了一下身旁的谢元丞,谢元丞立刻懂她的意思,转身就去屋外找匡兰月说的板车去了。
谢元丞是实干派,没多久就进来,向叶从意邀功道:“好了。”
叶从意毫不吝啬地表扬:“动作挺快。”
说完又向冯立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带着一抹坏笑对谢元丞说:“劳烦夫君了。”
“……”
谢元丞其实不乐意搬这看起来要死不活的冯立果,但为着叶从意这句“夫君”,还是硬着头皮去做了。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把冯立果扛起来,只是单手拽着冯立果裤腰带,把人拖拽出去。
冯立果被装上板车以后,叶从意递了块绢帕给谢元丞擦手:“死沉吧?”
绢帕被叶从意特意找水缸浸湿过,擦起手来更干净,谢元丞接过帕子,说:“”
说话间,匡兰月抱了一摞稻草出来,“啪”的一下扔盖在冯立果身上将他挡住,但冯立果身形太壮实,没完全盖住。
这时,颜酉也从库房里抱了一摞草出来,又叠扔在匡兰月放草的位置,这下才完全盖严实。
几人跨上马,两两同乘。
马鞭一扬,马蹄在原地掀起一阵尘土,眨眼就奔出去了。
*
叶夫人天没亮就被颜酉敲醒过一次,她操着方言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倒头又睡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巳时,而叶从意和谢元丞皆没了踪影。
她在扎营处找了几圈都没看见两人,正要向人询问,几人驾着马回来了。
她看着四人的架势,又斜了一眼马后面拖着的板车,问:“大上午的干什么呢?”
谢元丞一早就想好了借口,说:“从意认识了两位姑娘,觉得一见如故。听她们说缙州县的景色和民风不错,想着既然来了蓟州,跟那里离得近,就过去游玩几天。”
叶夫人眉心微蹙:“靠不靠谱噢?”
叶从意笑着宽慰道:“母亲放心,我们过几日就回。”
“东西都收拾好了?”叶夫人不放心。
“方才谢元丞都准备好了。”叶从意说。
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叶夫人,所以特意来寻她一趟,不忘叮嘱:“这几日我们不在,母亲万不要一人行事。有什么事都跟着父亲最好,再不济也得带着冬芷,我留她帮我照看您。”
叶夫人摸不着头脑:“哪儿就那么金贵。”
叶从意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母亲得让我放心。”
叶夫人看她一脸认真,心底浮起一股暖意,连连点头,说:“好好好,都听我乖囡囡的。”
叶从意这才稍微放心,又老调重谈地交代好多遍,确定叶夫人把话听进去了才肯走。
*
匡兰月和颜酉的马行在前面引路,谢元丞马术好,拉着冯立果的板车被换到他这边的马上。
撕裂的风声在耳旁呼啸,谢元丞故意跟颜酉的马拉开了一段距离,此刻才终于有空间跟叶从意单独说上话。
叶从意看出他的故意为之,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相信匡姑娘的话吗?”
谢元丞说:“信不信的,都已经在路上了。”
叶从意笑。
谢元丞想了想,继续说:“听着不假,但未必全然为真。”
第十八章
叶从意侧身偏头,温热的呼吸留在谢元丞颈间,问:“怎么说?”
谢元丞动作僵了一瞬,叶从意还没察觉,仍旧保留方才的姿势,鼻尖随着马奔腾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谢元丞的喉结。
简直蹭得谢元丞心猿意马。
叶从意:“怎么不说话?”
谢元丞右手控着缰绳,左手腾了出来,轻而缓地将叶从意的头推正。继而右手骤然发力,勒紧缰绳。原本还风驰电掣的青骢马随着响亮的一声“吁”肉眼可见地降了速。
叶从意第三个“怎么”出口:“怎么了?”
谢元丞拉长音调:“青天白日……”
这话有些耳熟。
叶从意想起什么似的,迅速将身体再次侧过去,只是这一次仰着脖子,故意跟谢元丞拉开距离,然后在谢元丞话说出口前捂住他的口鼻。
谢元丞憋着气说:“要憋死了。”
叶从意把手松开。
谢元丞挑起一边眉:“想起……”
叶从意一看这神情情就知道他肚子里没憋好话,手刚离开,又覆了上去:“闭嘴。”
谢元丞瞧见她反应,就知道叶从意肯定记起来了,正想佻达两句,就被瞪得老老实实闭了嘴。
那还是他们上辈子成亲后互通心意的第三年,恰逢皇家围猎,谢元丞在猎场跟同僚赛马,彩头是一只外邦进贡的巴掌大棕色垂耳兔。
谢元丞不爱参与这些无聊的赛事,但想着叶从意素来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动物,于是在所有皇族朝臣震惊的目光下大步跨上马背,远远朝叶从意扬眉一笑,调转马头去了拥堵的赛马道上。
大渊朝历来重文轻武,文臣略懂骑射却终究是花拳绣腿,跟精于骑射的谢元丞不能比。也不知是因为忌惮那些时候权势遮天的辅城王故意露拙,还是真的实力不济,文臣武将都理所当然地输给谢元丞。
哪知谢元丞赢了之后,看都不看一眼内侍提上来的彩头垂耳兔,魂儿都要被那时满脸仰慕的叶从意勾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掳了叶从意,打马就往林子里走了。到林子深处,他一手揽着叶从意的腰身让她回头,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凑上去。
叶从意被吻得七荤八素,换气的间隙模糊地说了一句:“青天白日的做什么?”
谢元丞蓦地止住,抬头看眼穿过林叶射下来的阳光估算着时辰,说:“是还早。”
于是带着叶从意在林子里转上好几圈,回猎场营帐的时候都将近半夜。
冬芷提着灯在营帐前急得直打转,好不容易看见两人回来,小跑着迎上去:“我的天爷啊,可总算回来了,您二位再不回来,都要惊动禁军去林子里寻了!”
然后看见叶从意发髻上沾着的落叶和杂草,伸手摘下后疑惑地问:“夫人,难不成是王爷带着你骑马摔了,才回来得这么晚吗?”
叶从意窘得不行,无声地斜一眼谢元丞径直进了营帐,留谢元丞在原地哑然失笑。
不堪回首。
简直不堪回首!
叶从意依旧瞪着谢元丞,严肃地说:“谈着正事呢,尽说些有的没的。”
谢元丞敛容,也跟着严肃:“嗯,正事。”
他丝毫没被影响到,无比顺畅地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那位匡姑娘瞧着不靠谱,可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夫人天资聪颖,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了。”叶从意说,“匡姑娘身上必然藏着秘密。”
谢元丞控着马微微加速,说:“她话里话外有意无意地像我们透露缙州陵墓,说着不能去打扰匡员外安息,实际却并没有阻止,两三句话就同意给我们带路。”
谢元丞思索着点头:“所以我在想,单枪匹马跟着她去缙州,会不会过于莽撞?”
“应该不会。”叶从意猜测着,“我觉得匡姑娘似乎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痴恋冯立果。”
若匡兰月像颜酉说的那么迷恋冯立果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在冯立果被蓟州县百姓人人喊打的时候,她就该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冯立果护起来,然后想尽办法掩护他走。而不是想着有错当罚,拿鞋垫子狂抽他的脸。
最主要的还是那张被匡兰月多次强调的容颜绝世的“脸”。
叶从意看不出匡兰月对冯立果有一点夫妻情谊。
如果匡兰月对冯立果的情意中没有爱只有恨的话,她就没有理由冯立果来对付他们。
叶从意继续推断:“她应该是想借我们的手办一些事,缙州陵墓一事是个顺水人情。”
谢元丞道:“若真如夫人所言,这匡姑娘也算个奇人。”
一个十分有个性的奇女子。
“嗯。”叶从意说,“但无论如何,还是小心提防一些为好。”
谢元丞:“为夫舍命护夫人周全。”
叶从意掐了他一把,厉声说:“谁要你舍命?”
两马之间拉得太远,颜酉在前面也放缓了速度,等叶从意两人追上来以后不满地道:“正赶路呢,两口子在后面说什么私房话,磨磨唧唧。”
匡兰月只看她们一眼,没有多言。
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叶从意赶紧打圆场,说:“是我身子骨差受不了颠簸,所以慢了些。”
匡兰月看了看天色,说:“接近晌午了,日头太毒,前面不远应当有家茶舍,我们去那里休息会,晚点找家客栈歇着,明儿一早再赶路也不迟。”
颜酉也被晒得不行,默默接受这个提议。
一行四人找了个路边的茶舍喝上几碗凉茶消热,休整好之后在太阳没那么毒了以后才又骑上马往镇里的客栈走。
订好客房后谢元丞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去马厩栓马,其余三人各自回房。
店小二一步三回头,反复往叶从意等人的方向去看。他挠着后脑勺自言自语道:“怪了,那人怎么瞧着眼熟?”
谢元丞留了个心眼。
到马厩后,店小二问:“客官,您这马要洗吗?”
谢元丞想着马拉着板车上面还有人躺尸,说:“不用。给它喂些马粮就好。”
店小二一瞥就瞧见板车上面的稻草,正欲转身去拿,被谢元丞拦下来。
谢元丞:“店里没有马粮吗?”
店小二:“有是有,这不看您这有现成的干草嘛。”
谢元丞:“喂马粮好了,这草要留在路上用。”
店小二点头应着,嘴里却还低声嘟囔:“瞧这打扮得有模有样,怎么怎么抠搜。”
谢元丞耳朵尖听见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店小二眼睛都要看直了,不知自主伸手去接。
谢元丞把银子举高了些,说:“我有些事要问,答得我满意了,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店小二连连点头:“客官您尽管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方才说看谁眼熟?”
店小二心下一骇。
难不成是他盯了太久,那三个女子是这位客官的家眷,惹了人家吃味,现下要来找麻烦了?
店小二支支吾吾:“没谁……没谁。”
谢元丞有些不高兴:“你当我耳聋?”
他陡然变了脸色,店小二看着更骇人了。
最终在谢元丞气势的压迫下,嗫嚅地说着:“是那位穿碧色衣裳的。”
谢元丞心道果然。
就是匡兰月。
“但也许是我眼花看错了。”店小二打量着谢元丞脸色。
“你应该没看错。”谢元丞给着提示诈话,“是隔壁县的哪家姑娘,但她似乎是记忆有损,只记得家是在这里附近,我们此番前来就是替她来寻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