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叶从意手扶着牢门,掌心的血痕不着痕迹地擦在牢栏上,“匡兰月其实一早就把她父亲留给她的东西从钱庄取了出来。”
罗义初眼睛一眯:“她告诉你了?”
“自然。”叶从意点头,“而且她还把藏宝之地都告诉我了。”
罗义初“啊”了一声:又问:“那她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呢?”
“因为我答应她要替她父亲报仇。”
“什么仇?”
“杀了冯立果。”
罗义初装糊涂:“为什么要杀冯县丞?那不是她夫君吗?”
叶从意:“你真的不知道吗?”
罗义初:“本官应该知道?”
叶从意摇了摇头:“照理说不应该。”
“可你露馅儿了。”叶从意说,“你对匡兰月家产的在意程度证实了她说的话,匡府灭门一案你也逃不了关系。”
罗义初向她走了几步:“那又如何?”
叶从意退了几步:“不如何。”
她说:“这只是我的一番诚意。若是你放了我和颜姑娘,我便带你去找匡兰月藏宝的地方。届时无论是房契地契还是金银财宝,你都不用再跟冯立果对半分。”
罗义初瞥谢元丞:“那他呢?”
叶从意:“随你处置。”
罗义初笑了起来:“果然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叶从意也笑:“明哲保身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颜酉在一边人都听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就这么把匡兰月给出卖了?而且她为什么不保自己的夫君反而要保下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最毒妇人心啊。”罗义初笑完,脸色突然一变,看向叶从意的眼神像淬了毒,“你听听你说的话,毫无逻辑漏洞百出,可你觉得本官会信吗?”
叶从意坦然摇头:“不会。”
罗义初歪了歪脖子:“那你跟本官说着一长串的意义是什么?”
叶从意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为了让我夫君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颜酉简直云里雾里。
不是,等会。
怎么又变了?
罗义初舔唇:“你不会真的以为本官不会对女人动手吧?”
叶从意诚恳地说:“倒是从来没把你往正人君子那一方面想。”
罗义初怒意渐渐显,说:“如今本官为刀俎你们为鱼肉,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官?”
*
与此同时。
叶学海收到江户海派人送来的书信以后,从松阳县丞那里借了人,带着叶府和谢元丞的一些私卫连夜往缙州县赶。
但他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江户海在一旁给他介绍情况。
叶学海听得直皱眉:“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女婿一起被那缙州县丞抓进了大牢?”
江户海半辈子都生活在这种小地方,从没见过这么大官,看见叶学海眉头一皱就心慌得不行。
这可是朝中肱骨啊!
他猫着腰低着头,眼睛一直盯着鞋面,说:“据李捕快所言是颜姑娘被罗义初的人抓了去,但令千金和令婿确实一整晚都没有消息,联系不上了。她走之前吩咐过下官,若她未归,就让下官去蓟州县寻大人您。”
“她们不是来缙州观赏山水民情的,怎么好端端无故失联了?”叶学海满腹疑问。
“叶大人。”匡兰月上前行礼,“他们是为了我。”
叶学海看她眼熟:“你不是那个冯夫人吗?”
前几日匡兰月在蓟州县营地布粥的时候,曾经跟叶学海打过交道。
匡兰月点点头。
叶学海:“怎么你也来了这里?你们几个究竟在瞒着我做些什么事情?”
匡兰月将因果娓娓道来。
叶学海拧着眉听完全程,怒道:“这偏隅之地的官员,当真是目无王法!”
江户海痛心道:“若有王法,我那挚友也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若有王法,蓟州县的百姓也不会有今天……”
叶学海拂袖怒目:“罢了,且带我去那缙州县衙一探究竟。”
*
这边罗义初被惹怒,正命令狱卒打开叶从意所在的牢门。
狱卒在腰间摸了半晌也没找到钥匙。
“动作快点。”
狱卒一头冷汗。
他明明记得刚才开了牢门以后就把钥匙别在腰间了?难不成掉在哪里了?
他想回话去牢房里找上一找,却又害怕罗义初阴晴不定,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
牢房外有人来报信:“启禀大人,外面有贵客来访。”
罗义初道:“什么贵客?”
报信的说:“魏县的江县丞带来的,说是京都来的叶侍郎。”
罗义初审视着叶从意:“倒是本官小瞧你了。”
叶从意回道:“一样。”
“走。”罗义初一拂袖,带着几人离开牢房,“先去会会那位叶侍郎。”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见他们完全走后,叶从意一直悬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呼了出来。
她又扒在牢门前,看着浑身是伤的谢元丞:“你怎么样了谢元丞?”
谢元丞从被打后就一直垂着头,这会儿听到叶从意叫他,才有些吃力地把头抬起来。
叶从意还在叫他:“你怎么样了?”
谢元丞被捆绑在刑架上的手动了动,一小串钥匙从他袖口露出,扯了扯嘴角,拎着钥匙串轻轻向叶从意的方向摇了摇,张口道:“没白挨。”
第二十七章
叶学海两盅茶喝到肚子里, 罗义初才带领着去传话的人行迈靡靡而至。
跨入门槛,罗义初远远抱拳向坐在主位的叶学海见礼:“下官来迟了,还往叶侍郎见谅。”
叶学海拨着茶盖, 不搭理他。
罗义初讪讪一笑, 一撩袍摆往客席一坐,个明知故问道:“不知叶侍郎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啊?”
“找人。”叶学海说。
“找什么人?”罗义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本官听闻罗县丞昨日在暗盈瓦肆的赌坊间,抓了个姑娘?”叶学海蓦地松开手中茶盖,盖子落碰在杯沿脆响一声。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罗义初好像在回忆。
叶学海静静听着。
罗义初继续打太极说场面话:“叶侍郎, 容下官逾矩一问, 那位姑娘与侍郎是何关系啊?”
叶学海“哦”了一声, 说:“那是家中小女新交的好友。”
罗义初“嘿呦”一声,说:“那姑娘可真是为位女中豪杰。下官去巡防的时候恰巧碰上她在赌坊闹事, 那些个地方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 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待啊,下官上去好言相劝一番, 却不曾想那位姑娘根本不听,还对本官动起手来。”
他指了指脸上昨夜被谢元丞揍出来的伤,信口道:“您看看,这打得那叫一个狠呐。下官那实在是无奈,才派人把她抓了回来。”
叶学海扫了一眼他脸上的伤,由着他编, 配合问道:“那位姑娘现下在哪儿?”
“不清楚。”罗义初摇头,脸上一片和蔼,“下官昨夜把她带出赌坊就放她离去了,叶侍郎您看, 下官这么大年纪了总不可能跟一个与自己儿女一般年纪大小的小姑娘为难呢。”
“是吗?”叶学海的眼神像鹰眼一般犀利。
“是啊。”罗义初到底在官场混迹几十年,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也罢。”叶学海撑了撑腿。
罗义初见状以为他询问无果准备离开, 心里还纳闷这人这么这么好打发。
他跟着站起身,恭送的话卡在喉咙里,却又看见叶学海撑了一半又落座。
罗义初:“……”
叶学海好笑问:“罗县丞这是要做什么?”
罗义初尴尬道:“下官眼瞅着快要到晌午了,寻思招呼下人准备饭菜请叶侍郎一道用膳。”
叶学海:“也好。”
他说完向随从吩咐:“把魏县和松阳县两位县丞一道叫进来罢。”
罗义初:“……怎么他二位也来了?”
“本官头一回来缙州,不识路,麻烦两位县丞带路来的。”叶学海说,“怎么,罗县丞不欢迎?”
罗义初尬笑道:“怎么会怎么会,到底是临县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可能不欢迎。下官还要感激叶侍郎为我等创造机会一齐在饭桌上把酒言欢呢。您是不知道那位松阳县丞啊性子孤僻得很,甚少与我们这几人打交道呢。”
叶学海呛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实属正常。”
罗义初暗地里咬了咬牙,脸上的笑容却不断,说:“那下官再去吩咐底下人午膳多备上几个菜。”
叶学海点头。
罗义初起身便走。
“不妨再多准备些。”叶学海叫住他。
罗义初回头:“什么?”
“哦。”叶学海说,“本官的意思是劳烦罗县丞让厨房再多备些膳食,不用那么精细,能填饱肚子就成。”
“为何?”
“本官此行带了些随从,他们跟我一路奔波劳累至今还未进食。总不好叫我在这里面大鱼大肉,让他们在外干等着饿肚子吧?”
罗义初:“……”
叶学海:“都是些习武的糙汉,吃食方面不用那么精细,让厨房准备着,够吃就行。”
叶学海顿了顿,强调道:“他们在吃的一方面不挑,吃东西是看量多量多,最主要的是能吃饱就行 ”
罗义初试探道:“那何不将他们也请进府衙中一道用膳啊。虽说这里饭桌小了点,但多添上几张桌子一道挤挤,应当是够坐下的。”
叶学海摆摆手:“除了本官带的府卫,还有本官那女婿特意留的一些保护本官等我家兵,还有松阳县和魏县两位县丞大人带来的官差,小几百数人呢,你这县衙哪儿坐得下。”
罗义初身形一僵。
“罗大人且去吩咐吧。”叶学海说,“到时候饭做好了让人去外面一圈发放就行。”
罗义初:“一圈。”
叶学海点头,状似无奈地说:“一圈,人数太多了,你这县衙门前就那么点地,他们站不下,本官就吩咐他们在这县衙周边找地方坐下了。”
说完十分贴心地补充道:“不用担心坐的太散发饭的人认不出,他们训练有素,叫一声立马就出现了,而且带着刀呢,好认得很。”
罗义初咬牙切齿地说:“好。”
罗义初走出去,气得直拂袖。
叶学海这根本是把变相地把县衙围了起来!千年的老狐狸,难怪能做到侍郎的位置。
看叶学海这架势,分明就是不见着他昨晚抓的那三个人不肯罢休。
可他怎么能让叶学海见着这几人?
不说叶从意本就是为了替匡兰月翻案来找他麻烦的,就拿谢元丞那一身伤来说,让他们逃出来了他罗义初还有命活?
罗义初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思考对策。
忽然,他灵光一现。
让叶学海翻遍县衙找不着人不就行了?
*
另一头谢元丞奋力地往叶从意那边甩钥匙。但他手脚都被困缚住,能动的空间实在太小。
好不容易把钥匙甩了出去,叶从意却够不着。
“所以说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吸引老畜生的注意,故意拖延时间?”颜酉帮不上忙,嘴巴却停不下来。
叶从意点着头。
“那你夫君是什么时候拿到钥匙的?我怎么没看见?”颜酉继续问,“还有还有,你不还跟他赌气呢嘛,什么时候商量好了要偷钥匙这一回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突发奇想吧?”叶从意说。
谢元丞远远地“嗯”了一声回应。
两辈子的默契就是这么来的。
罗义初带着狱卒进来的时候,谢元丞就看见被别在腰间的钥匙。然后只跟叶从意对视一眼,两人当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谢元丞不是打不过区区一个罗义初跟两个碍手碍脚的狱卒,但叶从意和颜酉二人都还被关着,他们也不清楚这个县衙内有多少官差把守。
谢元丞没办法带着两个人赌上这么一把,于是只能兵行险招。
颜酉感慨着两人之间的默契,又问:“所以你一早就设计好了要来缙州县衙来一遭吗?是为了什么啊?”
叶从意还在想办法够钥匙,听了颜酉的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分心答道:“不是。”
颜酉:“诶?”
叶从意反问道:“谁吃饱了撑的非要来这种地方走一遭?”
说起这个叶从意就止不住懊悔。
此番实在是她大意,没预料到罗义初竟然如此难以对付,才道如此地步,还累及谢元丞受了一身的伤。
颜酉本来倚着牢栏背对叶从意席地而坐,闻言立马转身扭头:“竟然不是你的设计?那你爹怎么还过来了?”
叶从意说:“为了以防万一,走之前跟江县丞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