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丞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姿势的弊端,终于停了下来。他喘息着直起身,双手扶在叶从意腰间,骤然发力,直接在马上将她举起转过身来跟他面对着面。
他臂力大得惊人,叶从意上辈子在猎场就领教过的。
熟悉的场景再次在脑海中浮现,叶从意倏的红了脸,还没没来得及说话,再次被谢元丞摁头,欺身压在马背上亲了下去。
*
谢元丞食髓知味,尝了个餍足。
一路走马观花,优哉游哉回到扎营时已经临近日落。
裴行等了谢元丞许久。
叶学海假死脱身以后,他原先的营帐就这么空了出来,被谢元丞安排成专门处理蓟州县剩余公务的地方。
裴行就在这里候了小半日。
见到谢元丞回来,立马迎上前去,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属下失职,请王爷王妃责罚。”
叶从意跟谢元丞耳语几句,扭头便回了歇住的地方。
谢元丞淡淡扫他一眼,望营帐里走:“进来。”
裴行站起来,忙不迭跟进去。
谢元丞刚坐下,裴行又跪了下去,将话重复一遍:“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谢元丞在桌案上随手拎了本卷宗翻着页,眼神却一直在裴行身上:“本王竟不知你何错之有?别跪着了,起来吧。”
裴行低着头,没动。
“归京这段时日,是属下失职,没安排下属跟随王爷,才导致王爷在缙州遇险。这是其一。”
谢元丞乐了:“你人都走了还要把锅往自己身上揽?”
裴行没应声,自顾自说着:“圣上私下圣旨给王爷赐婚,属下知晓却没来得及告知王爷。这是其二。”
谢元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其三呢?”
裴行哽了一下:“没有其三。”
谢元丞把卷宗放回原处:“知道了,起来吧。”
裴行却还跪着:“请王爷责罚。”
谢元丞撑着额:“你想本王怎么罚你?”
“依军法,失职者当处三十军棍。属下失职有二,翻倍,六十。”
谢元丞却摇头:“可王妃方才还让本王好好犒赏你,而你又让本王罚你六十军棍,岂非是违背她的意愿,这王妃知道了该怎想?”
裴行抬头,眼神中满是疑惑:“王妃为何要给属下犒赏?”
谢元丞说:“王妃的原话是,你跟随本王多年忠心耿耿,此番京都蓟州两地来回奔波劳碌实在辛苦,让本王好好犒劳,莫要寒了底下弟兄们的心。”
裴行立马道:“王妃言重了,替王爷办事是我等身为下属的份内之事。而属下因疏忽大意失职倒是王爷王妃双双遇险,还累计叶侍郎性命实属不改,理应当罚!六十军棍,一棍不少!”
叶从意说的果真不错,着裴行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变通。
轴得要死。
谢元丞捏了捏眉心,说:“王妃发话让本王犒劳你,就没有任你讨罚的道理。”
裴行:“可……”
谢元丞拂袖打断道:“本王惧内向来不是什么秘密,若让王妃知道你受罚,本王该如何向王妃交代?这事儿没得商量。”
第四十九章
谢元丞打发了裴行, 又处理了会儿公务才回营帐。
叶从意方才沐了浴,此刻正着着单薄寝衣偏头擦着濡湿的长发。
谢元丞掀帘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端着晚膳,视线在叶从意若隐若现的身材曲线上停留片刻后离开。
他将端盘放在桌上, 顺手拉了张高凳子到叶从意身边坐下, 揽着过她的腰将人抱坐膝上。然后十分自如地从叶从意手中拿过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着头。
叶从意由他安安静静地擦了会,问道:“处理好了?”
她跟谢元丞说话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看他,头就跟着一歪, 原本被谢元丞握在手中的湿发顷刻间划落, 一大半都湿答答地贴在她的背上。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哪怕身处能避风的营帐内,里面温度仍比白日里低了许多。
谢元丞怕她着凉, 迅速将湿发拢在右手, 左手在帕子上擦干,才用掌心轻轻抵在叶从意额侧, 把头推正。
“夫人,擦头发时别偏头。”谢元丞柔声说。
“哦。”叶从意应了一声,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情愿。
谢元丞嗓音闷着笑,反问一句:“裴行吗?”
“嗯?”叶从意疑惑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谢元丞是在回应刚刚自己问的问题,轻轻点头, “嗯。”
谢元丞轻轻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发尾,说:“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让他肯接受夫人说的‘功过相抵’不再喊着要受罚。”
叶从意轻笑出声:“他历来都是这么个十头骡子都拉不回来的倔性子。”
谢元丞深有感触:“是啊。”
不知又想到什么,又叹句:“难为他跟着我。”
叶从意都不需要回头看, 只听谢元丞语气变化便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立即将手从肩处背过去, 虚握住谢元丞的手,轻轻拍拍了拍,宽慰道:“没事,来得及的。”
谢元丞点着头,却仍不受控制地想到上辈子裴行惨死的场面。
彼时谢元丞刚替小皇帝肃清了朝堂准备乞身带着叶从意回封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裴行先他们一步前往贡城安排相关事宜。
贡城地处大渊与西域边境之地,有十六万精兵在此驻守。那十六万兵马是先帝临终前交给谢元丞的,先帝了解谢元丞,笃信他绝无反心才敢将大渊的命脉交给他。
谢元丞确实没有这个心思,他从头到尾想的都是待朝堂清明天下安定,就带着叶从意过偏居一隅隐居。
否则以他在朝中的手段和贡城十几万兵马,只要想,他随时都能推翻政权自立为王。
可身处高位者天性多疑,太后母子不肯冒这个险。于他们而言,谢元丞只要活着就随时是个不定数。
裴行的离开就是他们专门为谢元丞设的一个死局。
私通敌寇的帽子从天而降,太后母子以此为由羁押谢元丞,并趁机从内而外将辅城王府架空成一具徒有外表的空壳。
叶从意求遍朝中大臣亲眷,可除了叶学海,始终无一人站出来肯替谢元丞说话。
裴行因此陷入深深自咎之中,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大意才累及谢元丞沦落绝境。
走投无路之下。
他站出来自刎谢罪,将项上人头快马加鞭送回京都,期望以此表明自己绝无二心替谢元丞洗清那莫须有的罪名。
安国公提着裴行的头颅送到天牢中,隔着牢门正正当当在谢元丞面前摆了五日,后来又被挂在城墙上暴晒十几日,百姓听信朝廷散发出的消息,只要路过都要“呸”上一声。
最后还是叶从意使计才将他的头颅从城墙上带回安葬。
可她能做的仅仅如此。
裴行牺牲得毫无价值,毕竟设局的人只想要谢元丞的命,根本不在乎他身上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冤屈。
谢元丞心中有愧,他上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还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他丢了性命。
谢元丞没说话,默不作声地继续替叶从意擦着头发。
叶从意觉察到谢元丞情绪不对,顾不得头发干没干,转过身抱住他。
她头靠在谢元丞的肩上,轻声唤他:“谢元丞。”
谢元丞“嗯”了一声。
叶从意说:“既然我们可以改变上辈子母亲来蓟州的结局,就一定也可以阻止裴行的死。”
她说不出别的话来宽慰谢元丞,只能用事实说话。
叶夫人能全须全尾离开蓟州无疑给了叶从意极大的鼓舞,就好像看到她跟谢元丞计划的一切都近在眼前。
她渐渐开始觉得,先前预想的一切都可以成真,父母亲够安享晚年,她跟谢元丞顺利离开京都。
谢元丞又闷闷地“嗯”一声。
见他情绪依旧不怎么高涨,叶从意抱他抱得更紧了些,继续道:“你晌午的时候还同我说一切有你,怎么如今自己思虑起来。我们重生一遭,事情远没有糟糕到上辈子那个地步,可若连你都开始为着没发生的事自乱阵脚起来……”
她顿了顿,说:“谢元丞,你可是我的天,天要是塌了,那我怎么办?”
谢元丞还是:“嗯。”
叶从意:“……”
今日谢元丞怎么回事?怎么跟个受打击的三岁娃娃一样哄不好了?!
叶从意狐疑抬眸,悄悄看了眼谢元丞。
“我知道你这人重情谊,你下决心要走,可能一时半会抛不下你皇兄对你的托付。”见他神情依旧凝重,叶从意没法儿了,只能猜测他情绪一直低落的原因,继续说,“若你是为了这事儿不开心,那也没关系。等我们走后,她们必定再掀不起什么波浪,如若她们也发生改变,不再像上辈子一样死揪着不肯放过你,那……逢年过节,还是可以有书信往来的,我也不拦着你偶尔以信笺的方式传授谢修齐一些策论……”
虽然从心底觉得这个猜测离谱,但叶从意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任何能影响谢元丞心绪的事物了。而她说的这番话,也绝对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毕竟她恨太后母子到了入骨的地步,可如果谢元丞实在觉得愧对先帝临终前的嘱托,这样做能让谢元丞心理负担不那么重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让步。
谢元丞终于不再“嗯”了,语气听起来依旧闷闷不乐:“不是为他们。”
叶从意便更拿不准了。
性格迫使,她实在算不得会哄人。
前世谢元丞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谢元丞为了不让她担心便日日在她面前摆出一个没事人的模样来,可她心里清楚谢元丞远没有她看到的那样轻快。
他头上顶着块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后来终于有一天,她想开解下谢元丞,开口便问:“谢元丞,你难过吗?”
谢元丞神情有些莫名地看她。
叶从意问得更清楚了:“被血缘至亲这样算计,你一定很难过吧。”
谢元丞点了点头。
叶从意说:“那你别难过。”
谢元丞:“……”
叶从意诚恳地说:“你也知道的,我不怎么会安慰人。我知道你很难过却因为顾及我的心情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内心别难过。”
谢元丞点着头。
叶从意又问:“你还难过吗?”
谢元丞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比划了一截:“一点点。”
叶从意立即道:“那你别难过。”
后来谢元丞笑了。
叶从意想,那应该是那段时间以来谢元丞发自内心笑得最开怀的一回。
可眼下又是个难题。
谢元丞情绪莫名的低落,瞧起来不像是假的,她该说点或者做点什么劝慰对方呢?
她这样想着,双臂搂上谢元丞脖颈,借力攀上,凑到他唇边轻轻一碰。她亲完又迅速滑下去,斜斜依在他胸前,说:“别不开心了,万事有我陪着你。”
说完她才忽然回味过来,这句“别不开心”跟“你别难过”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谢元丞语气仍是悒郁,不过他这回换了个字:“好。”
于是叶从意不出声儿了,她实在不知道再说写什么话来哄谢元丞开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就这么静静陪在他其实也挺不错。
她不冒声后没多久,突然感觉到谢元丞胸腔由缓而迅剧烈起伏,像是在憋笑。
叶从意:“?”
她抬起头一看。
谢元丞脸上阴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忍俊不禁。
她的感觉没有出错,谢元丞这厮就是在憋笑。
叶从意心里顿时冒出一种被耍了的羞愤感,严肃道:“谢元丞,逗我好玩儿吗?”
谢元丞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挺有趣。”
叶从意佯怒,往谢元丞肩上就是一拳,继而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劈手夺过帕子照他脸上摔,又走到一旁拿了块新的自顾自擦头。
那帕子半干不湿,裹满了叶从意头发丝的味道——那是蓟州独有的一种皂角气味。
谢元丞将帕子从脸上扯下,立马起身跟在叶从意身边,认错道:“好夫人,别气了。”
叶从意斜睨他一眼,继续擦头。
“为夫错了。”谢元丞再次认错,“为夫不该装模作样哄夫人,惹得夫人担忧,是为夫的不是。”
叶从意反嘴一讥,说:“你哄我?难道不是我在哄你吗?”
“夫人说的对。”谢元丞说,“分明是夫人担忧,变着法哄我开心。”
他牵过叶从意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说:“该打。”
叶从意本来也没生气,遇上谢元丞就好说话得很,三言两语就什么别扭都没了。
她转过身正视着谢元丞:“方才我哄你,你现下开心了?”
“开心了。”谢元丞认真地看她,“但还不够。”
叶从意:“为……”
叶从意话没出口,谢元丞便低头,如白日在马背上一样,再次堵上她的唇,轻轻撬开牙关,攻城掠地,一寸一寸慢慢侵占。
叶从意没站稳,腰被抵在桌案上,慌乱间将谢元丞端来的晚膳拂在地上,碎成一片。叶从意被这突然的声响惊得猛的一激灵,呼吸凌乱,在换气的间隙见开口:“还没、用晚膳!”
谢元丞将桌上的灯灭了,半劝半哄道:“帐外没守人,晚些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