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芷没应声,目光落在扯住自己衣袖的那双手上。
心想好歹一个公爵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安国公大有一种你不答应就不撒手的架势。
僵持了一会儿,冬芷才点头。
*
叶从意故意拖延了好一会,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会客厅。
她对这个太后这个胞弟并无好印象,至今都还记得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带着内侍来赐谢元丞鸩酒时的那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
“王爷刚服过药,现下已经歇息了。”叶从意连表面寒暄都懒得说,“不知安国公有何要事?”
安国公道:“我奉太后懿旨,前来探望王爷。不知王妃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瞧上一眼。”
“王爷已经歇下了。”叶从意声音冷冽,“安国公现下进去,只会打扰到王爷休息。若因此耽误我家王爷归朝参政,我想,太后到时候也会不高兴的。”
安国公笑容僵在脸上。
叶从意多看这人的嘴脸一眼就觉得厌恶,直接下逐客令,道:“府中小厨房还煎着药,离人不得,还需我去看着点火候,便不留安国公了。”
安国公讪讪地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放在地上,说:“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等等。”叶从意叫住他,指着地上的东西说,“御医叮嘱王爷忌口,劳烦安国公将这些东西带回去自己享用。”
安国公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拎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元丞在屏风后听了全程,他是第一回 见叶从意这么呛人,不免有些新奇,低低笑出了声。
叶从意循声而往,说:“他没见着你面,宫里肯定不死心,还会再来的。”
谢元丞却道:“昨日我在太和门遇见岳父,他让我带着你明日回门,在家住上几日。”
叶从意立即会意。
叶学海和安国公是政敌关系,天塌下来安国公都不可能前往叶府。
冬芷这时端着药碗进来,叶从意夜里还是经常梦魇,这是谢元丞专门吩咐小厨房替她熬的汤药。
叶从意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药灌进口中,苦得直皱眉。
谢元丞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饴糖,剥了糖衣迅速塞进叶从意口中,问:“甜不甜?”
叶从意含着糖点头。
冬芷收拾了东西准备下去,转身前忽然想起件事,向叶从意禀道:“夫人,将军府夫人明日在府中办茶会,给您送了请柬。”
谢元丞:“将军府?”
冬芷点头。
“护国将军府?”叶从意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的轻点桌面,“我们与将军府并不熟络啊……”
谢元丞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噢对了,前世,护国将军府那位二姑娘似乎是中意你的。”叶从意忽然笑道。
“啊?”谢元丞滞了片刻,大脑反应了会才明白叶从意说了什么。
第七章
叶从意听说将军府二姑娘倾慕谢元丞的时候是在两人第一次成婚后不久。但她那时候也没有那么喜欢谢元丞,所以不甚在意。
往后再听到有关这位二姑娘的消息时,传到她耳中的就是谢元丞早在这传言冒出时,就亲自前往将军府与二姑娘说清点明。
对于大多数京都贵女都将谢元丞视为心仪对象这一事,叶从意并非不知。
谢元丞少年恣意,受封辅城王后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殿堂上的小皇帝都三分敬他,七分惧他。为了替皇帝巩固朝纲,杀伐决断到令人发指,任谁听了“辅城王”三个字,汗毛都要竖上一竖。
但偏生谢元丞长了张俊脸。
京都王公贵族中有传言道,按照辅城王的性子注定要孤独终老,哪怕有多少女子把他视为梦中情人,也不敢与他结亲。否则婚后日日面对一个黑脸杀神,那日子能有什么盼头?
就是可惜了这张赏心悦目的脸。
黑脸杀神?
叶从意没看出来。
赏心悦目……还成,看久了,其实无非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谢元丞笑了笑,似是也忆起了前世之事,但更多的,是担心将军府茶会暗藏杀机,敌对叶从意。
毕竟新婚之后,太后等人都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夫妻二人。
他道:“明日要回门,这个茶会推了吧。”
“不推。”叶从意说,“茶会至多不过半日,晚点再回家也不迟。”
她想看看为什么上一次毫无交集的将军夫人会特意在她与谢元丞新婚特意将请柬递过来。
谢元丞皱眉:“那我陪你一起去。”
叶从意轻笑:“女儿家的茶会,你跟过去做什么。”
叶从意知道谢元丞在担心什么。
无非就是怕有人为着谢元丞“生病”不见客一事找机会给她难堪。
“而且,你‘卧病在榻’呢。”
谢元丞默了片刻。
叶从意说:“你放心,这点场面我应付得来。”
不论这场茶会背后有没有藏什么坏心思,不论有没有人想看她笑话。
叶从意都去定了。
她要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她叶从意不比辅城王好拿捏。
她转头吩咐道:“冬芷,你去告诉送请柬的那人,请他向将军夫人传达,明日茶会我必回应时而至。”
*
翌日。
叶从意拒绝了冬芷准备的一切花里胡哨的衣物:“就按我平日的装扮来。”
“那些命妇贵女必定会盛装打扮,大姑……”冬芷“大姑娘”喊顺了口,余光瞥见在抱胸倚在门口的谢元丞,立马改称呼,“夫人您可不能被她们压下去。”
叶从意收起梳妆台前十分招摇的珠钗,刮了一下冬芷的鼻尖,温笑说:“你啊,人小却精。茶会茶会,是去喝茶闲聊促进感情的,不是去争奇斗艳的,咱们做平时打扮就好。”
冬芷显然不认同,说:“您还要去见情敌呢。”
谢元丞走进来:“情什么敌?”
他从妆匣子里挑了件跟叶从意着装相称的步摇,细心替她簪上,说:“这样就很好。”
叶从意对镜照了照:“好。”
她起身准备出门,被谢元丞勾住衣摆。
“路上小心。”
“好。”
“早点回来。”
“好。”
冬芷识趣地先一步出门等叶从意。
耳鬓厮磨好一阵谢元丞才放叶从意离开。
马车经过闹市,又穿过好几条街才到达目的地。冬芷率先跳下马车,打量一阵一眼人群才伸手扶着叶从意下来。
她凑到叶从意耳边低声道:“还是姑娘有先见之明,宾客的打扮都挺平常的。”
她私下里还是更习惯唤叶从意作姑娘。
叶从意也不纠正,没正面回应冬芷的话,只说:“不知将军府的茶好喝不好喝。”
“茶不都是那个味道嘛,”冬芷想了想,评价道,“涩涩的。”
将军府的小厮看见生面孔,上来问请柬。冬芷从袖袋拿出请柬递去,小厮核对一番后,才引着两人进门。
叶从意初入京,与谢元丞成亲时又盖着盖头,没几人见过她样貌,走了一路也没人注意。她乐得自在,径直往角落走,找了个没人的坐席歇下,凭着上一世的记忆悄悄辨认屋里的人。
突然角落的另一端传来几人咬耳朵的声音。
“她来了没有?”
“应该还没有,没听见下人通传。”
距离不远,叶从意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怎的,叶从意就是觉得这几人口中说的“她”就是自己。
角落里的声音继续说:“听说那位叶家女是从偏地来的,归京没多久就成为辅城王妃,我真是又好奇又愤慨,想知道护国寺那支卦象预言来的人究竟好在哪里,我们二姊姊漂亮又端庄,竟然都比不上!”
一人应和道:“唉,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两人都成亲了。只是二姊姊为何央求阿娘将她请来,不闹心吗?”
冬芷当即就要冲出去同那两人理论,被叶从意扣住手腕安抚下来。
冬芷又气又恼,不解地喊:“姑娘!”
叶从意没说话,但那神情仿佛在讲:“不着急,再听听。”
冬芷的一声喊,让议论的人注意到了这头。二人怔愣一瞬,只觉得叶从意面生,但因为冬芷喊的是“姑娘”,就没往面前这人就是她们议论的对象这方面去想,只当成是哪家不常出户所以没见过的小姐。
双方视线碰撞,二人颇有礼节地朝叶从意笑了笑。
叶从意颔首回礼。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角落里突然又多出一道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斥责的,“府中宴客,你俩不去帮忙招呼,躲在角落嚼舌根像什么话。”
二人乖巧低头:“二姊。”
叶从意微微抬头,不露痕迹地打量此人。
靳淇,护国将军嫡次女。
她身着一身简单的罗裙,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盘了发髻,而是将一头青丝高高竖起,眉目间尽显英气。
察觉到叶从意的视线,靳淇也朝她看过来,说:“家中小妹顽劣,让这位姑娘见笑了。”
叶从意冁然一笑:“无妨。”
靳淇没认出叶从意身份,自然没听出叶从意说的“无妨”是何含义。
简单打过招呼,靳淇眉目一横看向旁边两个少女:“随我去后院领罚。”
少女撇了撇嘴,对视一眼,低着头蔫儿了吧唧地跟着嫡姐回后院。
冬芷憋了一肚子气,见人走后愤愤道:“姑娘!她们这样说您,您还说无妨。”
“难不成要我上去跟她俩吵一架吗?”叶从意柔声说,“而且这不是已经下去领罚了。”
冬芷嘴唇翕动,最终把话憋了回去。
叶从意看她好几眼,脸上挂满了“不高兴”三个大字。心知冬芷是在为自己不平,从面前摆放的糕点盘里挑了块她爱吃的,哄道:“好冬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别气了好不好?”
冬芷心下软成一片,说:“我哪里是在跟姑娘您置气。”
叶从意将糕点塞到冬芷嘴边,道:“我知道的,吃块点心甜一甜。”
冬芷小口小口咬着糕点点头。
*
宾客将齐,茶会即将开始。
霍夫人步履如飞地从院子外赶进屋,带着一脸歉然的笑,说:“家中有事耽搁了,可是来迟了?”
厅中有人回应:“不迟不迟,霍夫人来得正好。”
其他命妇招呼着霍夫人入席,霍夫人只朝她们方向一笑,脚步不曾偏挪。她在厅内环视一圈,终于看见角落的叶从意,径直往她身旁的空位走去。
叶从意向她见礼:“霍伯母。”
霍夫人连连摆手:“可不敢当不敢当。尊卑有别,如今该是我向你行礼才是。”
叶从意笑道:“长幼有序。”
霍夫人只是笑笑,语气似有叹惋:“可惜咱小子没福气……”
“哦对了,你母亲在家中准备你今日回门的事宜,所以没来。”她边落座边说,“她托我嘱咐你一句早些回家。”
叶从意点头:“好。”
“其实你今日大可以不来。”霍夫人悄声说,“这里的人,你都不甚熟悉,怕要吃亏。”
“我才与王爷成亲,若不来,怕是要嚼舌根,说我摆王妃架子。”叶从意说,“到时候影响不好。”
“也是。”霍夫人吃了颗花生,“那你露个脸,到时候寻个机会走了便是,这里伯母替你应付着,你父亲母亲还在等你回家呢。”
叶从意:“好。”
请柬上写的茶会开始时间到了,靳淇厅内一角掀帘而出。身后跟着一队端着建盏在竹筅的丫鬟,按照席位给宾客依次发放下去。
“阿娘还在着手准备茶糕,让我先来招呼各位夫人姑娘。”说罢,靳淇低声问身旁的随从,“辅城王妃还未至吗?”
随从说:“应当已经到了。”
靳淇视线在厅内转了一圈,扫过一应熟悉的面孔,终于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第八章
叶从意低头喝着茶,冬芷在一旁扯她袖摆,轻声道:“姑娘姑娘,那位靳二姑娘一直盯着您瞧呢。”
叶从意抬头,顺着冬芷所言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撞上了靳淇满是探究的视线。她抬了抬茶盏示意,大大方方迎着靳淇的目光淡然一笑。
似是惊奇于叶从意的坦然,靳淇明显怔愣一瞬,反应过来才向叶从意微微点头示意。
靳淇有些许好奇。
这位自偏地而来的叶家女,似乎跟京都流传言论说得不太一样。
她看了一会儿就收了视线,指挥随从继续忙活起来。
“这位靳二姑娘……”霍夫人挪着身下的座垫,挨着叶从意更近一些。
叶从意听出她有话想同自己说,却又在话将出口时顾及到什么,硬生生憋了回去。
叶从意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颇有感慨。
也是难为了霍伯母八卦的性子。
“霍伯母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叶从意一哂,压低声线,“这位靳二姑娘如何了?”
霍夫人诧异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她惊讶得没控制住音量,引得周遭宾客侧目相看。
霍夫人尴尬地咳嗽一声,待旁人不再关注这边,才低声说:“这位靳二姑娘在京都久负盛名,她自幼跟随靳将军在边关长大,虽是将军府嫡女,却半点不娇气,也不似武将粗鲁。文能吟诗作赋,武能上阵御敌。”
叶从意由衷地说:“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出色的奇女子。”
“谁说不是呢。”霍夫人说,“若不是当今圣上尚且年幼,像靳二姑娘这种人物,八成是要被太后物色上入宫为妃的。”
叶从意:“是这个道理。”
“嗐,话扯远了。”霍夫人终于把话引上正题把声音压得更低,“可你知道靳二姑娘这种出色的女子,她心里属意谁吗?”
“知道啊,”叶从意轻笑,“谢元丞。”
霍夫人惊恐地看她,声音不自觉提了两个度:“你知道?!”
挨得近的宾客再次侧过身来看她们,嘴上还不忘调笑:“霍夫人一惊一乍,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不知道的,是在说什么趣事呢,干脆讲出来让大伙儿都听听。”
“呸。”霍夫人神色一敛,“好好喝你的茶,别人家的私房话你也要听。”
那人尴尬收了笑容,却因着霍府比自己家官位大不好发作。顿觉兴味索然,识趣地将头转了回去。
霍夫人少见地严肃起来,看着叶从意一言难尽地说:“知道此事你还上赶着过来,你可知这里有多少人等着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