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吼禽鸣交织, 似乎是在劝阻少女的前进。
爱莉娜深呼吸几下，转过身对灵兽们露出微笑，仔细看去眼角含泪。
她抬手轻轻挥了挥：“Nighty-night……”
随后阖上双目，朝下倒去——
“叽叽叽叽！！！”
“嗥嗥嗥嗥！！”
“……”
百兽焦急的吼叫在群峰间回荡, 高崖之上只余一丝坠落带起的风。
*
“飒——”
深渊之中完全黑暗，长时间的下坠带来仿佛没有尽头的失重感, 爱莉娜紧闭双眼不敢睁开，发丝与裙角向上扬去，迅疾的风让她呼吸不畅。
就在她忍不住要放声尖叫时，一股温暖的力量猛地包裹住她全身。
“嗡——”
灵力震荡的细微声响从身下传来，爱莉娜缓缓睁开眼，入眼一片纯白。
此处天地皆白，什么色彩都没有，更遑论花草树木、飞禽走兽。
“到了。”青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从身侧传来。
爱莉娜撑着手坐起来，缓了几秒，理了理身上杂乱的衣衫，抬手扯开脖子上系着的披风系带，随后转头瞪向抱着手立在两米外的陆晋。
“啪！！”一把将解下来的披风砸到他身上。
“哼！”少女气呼呼地站起来，“蹬蹬蹬”快步走到正在收披风的青年身前，狠狠踩在他的脚背！
脚下踩着，嘴巴上也不饶人：“你怎么能直接丢下我就跳下来呢！什么都不和我说，#￥%……￥&bad……”
虽然她知道陆晋不会害她，但还是很愤怒。
真讨厌，多解释几句话都不行嘛?！
一脸踩了眼前人好几脚，爱莉娜才算消了气。
陆晋自知理亏，也不反抗，慢悠悠收起披风，任她随便踩。
她一向心软，踩人脚也小心收着力度。
“事情很复杂，我不知从何与你说起。”他道：“抱歉。”
随后，陆晋又抬起手，指向她的背后：“你看。”
爱莉娜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别人和她说“对不起”，她下意识就要回个“没关系”，此时陆晋道完歉指向她身后，她的注意力立刻就又被吸引过去。
“嗯？”她疑惑道，同时转过身去。
下一瞬，整个人都被惊住了——
“哇……”
远处，一道闪烁着冰霜华泽的巨大殿门矗立着，不知存在了多少年。
根据肉眼的判断，这道殿门绝对超过百米高，宏伟至极，壮观无比，其上更是刻着无数上古时期神族瑞兽，白泽、重明、朱雀、麒麟、当康……栩栩如生，气势恢宏无以言表。
极寒灵气自门内泄出一丝，冰蓝的灵光散作如星点点，幽幽漂浮于四周。
门后不知道连接着哪一座神秘的宫殿。
“这是哪里?”爱莉娜喃喃问道。
oh my……
简直是梦里才会有的建筑。
比沙漠下的巨蛇尸躯还要震撼。
由无数精巧到极致的部分构成的奇阔殿门，完美诠释了人族雕铸能力的巅峰。
这是与天道造化出的自然奇观全然不同的美。
陆晋从她身后走上来，与她并肩而立：“走吧。”
爱莉娜转头看他：“这里到底是哪?”
“……这里是我父亲创造的地方，沧嵩秘境的内核。”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什么?”她喃喃问，声音有些低，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从没有听陆晋提起过他的家人。
他不主动提，她不会主动去问，因为如果他不说，一定是他不想说。
爱莉娜现在突然发现，她完全不了解陆晋的过去。
她知道他的为人，知道他的性格，知道他最常穿什么颜色，知道他爱喝什么茶，甚至知道他读书时总是习惯性地右手先捻着一页纸角……
但唯独他的前二十多年，她一无所知。
爱莉娜有些懵懵的，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低下了头。
这一次换陆晋转过头来看她。
半晌后，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察的轻笑声，短短一瞬便消逝了。
随后青年的声音响起：“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陪我去看看吧，爱莉娜。”
爱莉娜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凤眼，此时它们不再凌厉逼人，而是闪烁着温和的光采。
她滞了一下，也笑起来，使劲点了点头：“嗯！”
＊
纯白的灵境之中无法御剑，他们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才抵达殿门之前。
越是靠近殿门，爱莉娜感身体越寒冷。
等真正站在门前之时，她觉得自己呼出的空气都像是带着零零星星的小冰碴。
陆晋抬起手，隔着衣服，抚按一直挂在脖子的墨绿玉佩——
实际上，这个东西从他跳下悬崖时就一直发着热。
正是它，短暂地撕开了秘境内围核心防御结界。
这是他父母留下的东西。
陆晋闭了闭眼，道：“爱莉娜，退到我身后。”
他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爱莉娜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向他身后移了三步。
青年的右手从衣领前移向前方的冰霜巨门，缓缓置于其上。
出乎意料地，巨门毫无阻力地打开了。
一道强烈的黑色光芒猛地向两人袭来！！
爱莉娜看不见陆晋面上的表情，那道光让她瞬间瞳孔紧缩——
什……么……
一瞬之间，她只觉五感尽失。
再也没有了意识。
＊
“杂种！又偷懒?今天没你的饭！”
“呸！……真你妈的倒霉……跟那个老东西一样晦气……”
“……”
坏人……
是谁?
爱莉娜迷迷糊糊，悠悠转醒。
嗯?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到连老鼠都不愿意光顾的旧院子。
这是哪里?
爱莉娜瞬间清醒！
这是哪里?!
她不是应该和陆晋在一起吗？
为什么会……！
“姓陆的！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磨蹭什么呢?!”
姓陆的？
陆……
“来了。”略带稚嫩的青年嗓音从她身后传来。
但她怎么会认不出这是谁。
爱莉娜猛地回过身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那里。
一样的凤目，一样的脸，一样的神情……
是陆晋。
爱莉娜惊喜地笑起来，正欲上前。
下一秒，青年就像是没看见她，直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少女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终于感到了哪里不对劲，颤抖着抬起手，想要触摸身旁的墙壁，却直直穿了过去。
爱莉娜不自觉咽了咽喉咙，复又转头看向房中另一人。
此时，“陆晋”已经打开了门。
她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陆晋。
没有整齐的衣衫与发冠，身上是粗糙的布衣，面容还带着一丝没有彻底褪去的稚气。
他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没有丝毫停留。
爱莉娜来不及多想，深呼吸几下为自己打气，也跟了上去。
第29章 （倒）
“铛——”
时辰太早, 夜色还没有彻底沉下，天空依旧昏黑。
蓄着小胡的矮瘦管事一身暗花锦袍，睡眼惺忪, 站在高台之上。
枯树皮一样的手上拎着一把小铜锤, 灵力释放，轻轻一敲，外界广场中央数吨重的铜制巨钟震出久久不绝的沉鸣。
“寅时已半！宗务堂天地玄黄四部入内门洒扫，宇宙洪荒四部领外门差使。”
“今日九月初十, 掌门即将出关, 主峰下赏, 酉时末，你等可到酬堂自行领赏。”
说罢, 他又是一锤。
“铛！”
“都去吧！”
“是——”数万宗务堂差役俯身行礼, 山呼而应。
最外围的荒部所在地，人群末尾, 少女的金发高高束起，眼中好奇，一会儿扯扯面前青年的衣服，一会儿伸出手在他面前来回晃。
“陆晋？陆晋？”爱莉娜不厌其烦，在“陆晋”身边绕来绕去：“你是陆晋吗？”
“你真的看不见我吗？”
“陆晋”依旧目不斜视，敲钟的大管事发完话之后, 所有差役就开始分队到各部的小管事那里领任务去了，他也不例外。
接过满脸不耐烦的小管事递过来的白纸，“陆晋”便转换方向，朝外门东南地界走去。
爱莉娜第三十二次询问自然而然地失败了。
这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见她, 也听不见她说话。
她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是幻境。
伴生秘境里这么多书，她也不是白看的。
可她现在该怎么脱身呢？
陆晋和她一起在冰霜巨门前被那道黑色光芒袭击了，那真正的他现在又在哪里？
也陷入幻境了吗？
这里的“陆晋”是幻境操纵者创造的假人，还是……
无数的疑问涌上爱莉娜的心头，但她却毫无头绪，只能亦步亦趋跟上前面的“幻境陆晋”。
幻境制造者无论目的为何，总会有一个中心，这里的人她全部都不认识，除了“幻境陆晋”，跟着他，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陆晋，你现在在哪里啊……”爱莉娜忍不住叹声喃语。
她双脚离地，幽幽飘在“幻境陆晋”身后一米处。
话音刚落，一道轻灵的女子声音响起——
【你眼前的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谁？！”爱莉娜吓了一大跳，转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个又一个与“幻境陆晋”穿着一样差役服的人从她身边走过，神情各异，但她知道，他们都不是那道声音的来源。
就在她惊魂不定时，那道声音再次传入她的脑海。
【这里是我的幻境，凭你的修为，是没法自行挣脱出去的，不用挣扎了。】
【今天是你的同伴内心深处记忆最深刻的一天，我把你送到这里陪他一天，顺便玩个小游戏。】
【到了合适的时间，我会给你出一道题，答对了，你就可以离开，答错了，你就留下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爱莉娜用一秒消化这道号称幻境主人的女声所传达出的信息，听到最后一句，刚想拒绝，结果嘴还没来得及张开——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答应了，很好，游戏开始。】
超快速说完这一句，幻境女声就彻底沉寂了下去。
而爱莉娜还维持着半张口的僵硬状态。
爱莉娜：……？
她什么时候答应了？！
你们修真界的人怎么都不听人说话的！
父王！这里有无赖！！
“你，你快出来，我没答应你！”她气得耳朵泛红，然而不管怎么着急，幻境的主人都不肯再出来应答。
爱莉娜在空中飘来飘去，最后对着天空委屈地斥责：“你耍赖皮，大坏蛋！”
斥责之后，她在原地转了转，还是认命地继续跟随已经走出老远的陆晋。
爱莉娜靠飘，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跟上了前面的人，只在空中留下一串谁也听不到的悲伤歌声。
*
从太阳尚未升起的清晨，一直到月上中天，爱莉娜一直跟在陆晋身边，看着他劳作。
开垦灵田、清洗成百上千的灵兽……几乎全是渡月宗中最脏累的杂活。
任劳任怨，沉默寡言。
那些和他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荒字部差役，活得都比他好，甚至还反过来欺压他。
很多时候，明明可以轻松完成的任务，他们却偏偏要故意使绊子，就是为了为难他，看笑话。
不属于他的任务，也全交到他手上。
这些人口中的陆晋，和她认识的陆晋，一点都不一样。
她所熟知的陆晋，是修炼有成，天赋异禀的金丹修士，而这里的陆晋，却毫无踏上登仙之路的可能。
什么伴生秘境，书籍宝库，统统都不存在，而他的脖子上，也没有那块一直佩戴着的墨绿宝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