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殿中央的男人衣着与荀水高度相似,俱是金纹青绸,银冠玉带,但他的气质明显更为温和潇洒,尽管不见面目,只观身姿便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听见荀水的呼唤,男人缓缓转过身,眉眼清俊,一派风流。
“阿水,你又这般急躁。”荀风说道。
中洲共知,木灵谷此代共两位谷主,大谷主名荀风,二谷主名荀水,乃双生同胞,虽容颜相近,然则性情迥异。
大谷主荀风温雅平和,性喜逍遥,而二谷主荀水易急易躁,为人爽快。
“我怎能不急啊!”荀水快步走到自家大哥身旁,音量拔高:“难道你没感觉到缠天藤的异动?!”
荀风抬手拍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莫要慌乱。我……”
荀水听不到后半句,直接打断他:“大哥!这可关乎全谷安危!这么多年了,缠天藤从未如此,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怎么办!”
看着自己急得恨不能直接转上天的兄弟,荀风无奈扶额:“你这遇事急躁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话还未说完。”
荀水:“那你倒是快说啊!我都进来这么久了,你光站在那摆造型,我能不急吗?!我……诶哟!”
荀风忍无可忍,直接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住口!”
惩治完自己的火药包弟弟,荀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我已经与缠天藤灵力沟通过了,但并未得到太多消息,后来翻阅了殿中古籍,我觉得,”
“应当是缠天藤的有缘人出现了。”
“什么?”荀水不敢相信:“有缘人?可我从未听闻啊!缠天藤的有缘人难道不是我们荀氏一脉吗?缠天藤可是我们先祖留下的护宗灵植啊!”
“那是在十七年前。”荀风罕见的露出一丝冷意:“如今的缠天藤,已经不是当初的缠天藤了。”
“恐怕,选定这个所谓的“有缘人”的,不是缠天藤,而是木灵之心。”
荀水听闻此言,也不敢再作声,高壮的汉子瞬间面色僵凝。
从十七年前开始,木灵谷代代相传,为木灵谷供养灵气的镇宗之宝木灵之心变得异常活跃,而护宗灵植缠天青草藤本就是依赖木灵之心而生,于是随之有了异样。
虽然他们隐隐感到不对,但这么多年,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大问题。
直到今日,缠天藤主藤竟狂舞起来,极其兴奋,引得谷中震动。
缠天青草藤是上古灵植,早已开了灵智,一直以来最看重木灵之心,它这般异动,若说与木灵之心无关,压根不可能。
荀水思索了一下,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问道:“大哥,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荀风紧抿薄唇,沉吟片刻,转头对荀水说:“刚刚我用母亲留下的法器占了一卦,得到了百鸟随凤高鸣的纹图。”
荀水:“百鸟朝凤……莫不是……!凤鸣山?”
“尚不能定,”荀风摇了摇头,又道:“但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只要是和这幅图有关的,都要派人查探。但……”
“我记得,不日,渡月宗便要在凤鸣山举行宗门大比的决赛了吧。”
“哼,真是巧啊。”
荀水:“大哥,你是说?”
荀风颔首,桃花眸微微眯起,下了决断:“凤鸣山,你亲自去一趟。”
第5章
月上中天,渡月宗内外门在宗弟子共计十八万六千三百名、护宗长□□计二百一十四人齐聚望月峰道场,天沉风轻,山野静默。
铜针随着时间流逝缓缓推移,最后定格。
持律长老齐齐转身,敲响祭钟。
“铛——”
“铛——”
“铛——”
“子时已半——”
“拜——”
高声之下,场下弟子如潮水一般对月伏身下拜,立于中心的数百长老也躬身行礼。
望月峰乃是渡月宗第一代掌门飞升之地,山巅设巨坛,可容纳数十万人,意义非凡,凡是宗内有大事,均要在此举办祭月大典,拜先代掌门,祈月华庇佑。
这一次的祭月大典是为进入宗门大比决赛,即将前往秘境试炼的三十六名弟子送行。
渡月宗每二十年一次宗门大比,参赛条件只有一个,年岁不超过五十。
每一届宗门大比排名的决赛弟子,都是宗门之中的精英,不出意外,将来便是渡月宗未来的柱石。
修真界中,修行上百年还困于筑基期前两层的修士多如过江之鲫,然而纵观渡月宗历届大比,进入决赛的三十六人中却不乏金丹期的弟子。
而本届的决赛选手里,已知修炼至金丹期以上的竟超过总数的三分之一,远超往届的一掌之数,史无前例。
“礼毕——”
“起——”
陆晋站在三十六人组成的队伍最后排,跟随众人一同起身,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完全无视那几道从进入望月峰开始就投在自己身上,似有若无的目光。
片刻后,所有人明显地感觉到头顶吹来阵阵疾风,耳边传入沉如魔兽低吟的轰鸣声。
庞大到甚至可以遮蔽半个望月峰巅的巨舟如一柄重剑,刺破云层的遮蔽,驱散周遭云气,停在祭坛上方。
巨舟名为“逐月”,以黑作为主色,配以银刻月轮纹路,通体闪烁着金属光泽。
修真界大多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进行排级,逐月舟便是一件将近玄级的法器,全舟遍布防御法阵,可御空而行,速度奇快,坚固无比。
这本是掌门与长老阁十位镇宗长老才配使用的宝物,往年运送决赛弟子,从未启用过它。
宗门对这一届的精英弟子之看重,可见一斑。
“登舟!——”
*
渡月宗位于中洲南部,而凤鸣山远在中洲之北,相距极远,即便是乘坐逐月舟,也需十日才能到达,在此期间,决赛弟子可以在各自分配的房间里休憩备战。
陆晋的房间在二楼,他径直走上去,面上无波无澜。
“这个杂种。”
一楼大厅的拐角处,红衣墨发的高挑女修怀中抱剑而立,目光跟随楼梯上的背影移动,声中淬毒。
“朱师姐,真的要动手吗?秘境试炼非同小可,没必要把精力分在这种事上,再说小天师兄……”
“闭嘴!”朱墨冷冷喝道。
一记凌厉的眼刀横扫过去,身旁的男弟子便不敢再说话了。
*
陆晋关上房门,坐定后布下屏障。
随后,身旁白光一闪——
手上提着一个藤编篮子的少女“倏”地出现,跌坐在小榻上,阳光般的金色长发散落。
“诶呀!”爱莉娜一时不备,差点掉到地上。
她懵了片刻,然后才爬起来坐好:“好痛啊。”
缓过神来之后,爱莉娜环看目前身处的环境,很是新奇。
虽然大部分家具的种类都在秘境小院里看过,但是现在身处的房间明显精美得多,处处透露出深厚的底蕴。
东方世界的住所风格,真是雅致怡人。
她转过头,右手边便是牢牢紧闭的窗户,伸手想推开,却又顿住。
爱莉娜抬眼看向陆晋,在他点了点头表示允许之后,缓缓推开了木窗。
“呼——扑——”
挂驻在檐下的灵鸟被突然打开的木窗惊飞,速度极快,带起一阵强风扫入室内。
兽影闪过之后,少女莹亮的眼睛映出窗外的景色。
碧天如水,落日熔金。
云层尽纳晚霞光晖,白、金、蓝三色融成一副壮阔至极,无以书表的旷世奇景。
爱莉娜瞬间看呆了:“哇。”
外面的世界,好美呀。
足足一盏茶过去了,爱莉娜才缓过神来,一边坐好,一边打开手上提着的篮子:“陆晋,这是在哪里呀?”
陆晋:“刚出渡月宗地界不久,你……”
陆晋猛地顿凤眼眯起,紧紧盯着爱莉娜怀中的花篮:
“你这花,哪来的?”
爱莉娜低头看了眼怀中的花篮,抬起头的时候笑得灿烂:
“是在河对岸那座黑色小山上面采的呀,是不是很漂亮!我编了花冠,我们一人一个好不好?”
爱莉娜很欣喜,她找了很久,才摘到花篮里美丽得耀眼的花朵,花瓣上的红浓郁得像是要滴出来,花蕊泛着银光,枝蔓细直,娆而不媚。
陆晋的衣袍不是黑就是白,身上一点多余的色彩都没有,她早就觉得可惜了。
在他们奥尔奇亚拉,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用颜色丰富的花草作缀饰。
陆晋长得这么好看,带上花冠,肯定更加俊美了。
母后说啦,如果多亲近大自然的花草树木,人的心情也会好很多。
从两个半月之前,陆晋就不再亲自教导她看书了,而是日夜不分地闭关修炼,重压之下,人的情绪也难免受影响。
她给他做些小礼物,他收到了也会开心的吧。
爱莉娜欢欢喜喜地准备开编,结果手一下就被对面的青年抓住!
陆晋神色凝重,迅速把少女的手翻过来,掌心朝上,死死盯住。
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爱莉娜不知道他怎么了,但也不反抗,乖乖地把手心摊开,任他观察。
少女柔软的小手摊在青年略显粗糙的大掌里,雪白干净,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很完美,没有任何外力留下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爱莉娜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人松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
她刚想开口问,耳边就迎来冰冷的质问: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离开小院周围,到处乱跑?”
陆晋抽回握住她的手,抬眼与她对视,声音沉厉:“你知不知道,你摘的这种花,每一丛,都有一条剧毒的八阶阴癸蛇在周边守护,以你现在炼气五层的修为,一旦被咬,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
“你这些日子的书都看到哪里去了?!让你努力修炼,你却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差点断送自己的性命,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想回家,痴心妄想!”
爱莉娜呆住了。
陆晋从来没有这样凶过她。
他虽然看起来冷淡,可却一直在帮助她。
在她的心里,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但他今天说的话……
母后,原来被朋友误会,是这样的感觉吗?
原来,这么难过。
少女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轻灵的嗓音此刻变得颤抖:“我,我不是……”
陆晋冷眼看着她,未再置一词,心中却震动不安,整个人如广阔的海面,平静的外表下,隐匿着骇浪惊涛。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内心的感觉。
在看到爱莉娜怀中那一篮花时,他觉得浑身都有些冰凉,仿佛血液逆流。
如果她死了……
如果她死了,他就再也不必操心,再也不会被气。
但为何,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难不成,他真的被她那些友情游戏影响了么?
荒谬。
荒谬……
陆晋别过眼,不再看对面的人。
爱莉娜的肩膀猛地抽了一下,开始大哭起来:“You!你,你为什么不……咳!不听,我,解释……就凶我……”
“你!你还说……,你,你……”
爱莉娜绞尽脑汁去想反驳陆晋的话,整张小脸都快憋成红色,喘气都艰难,一边流泪一边抹。
结果不抹还好,一抹干净眼睛,定睛一看,坐在另一边的陆晋毫无动容,就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窗景。
爱莉娜简直愤怒极了,几个大喘气之后终于能开口反击了回去,并使用了不长的人生中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词语:
“陆晋!你是大傻瓜!”
陆晋:“……”
她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但显然,像爱莉娜这样喜歌善舞的文艺少女天生就是有些敏感的,肯定不会凶一句就完。
于是陆晋的太阳穴再一次受到了严峻的挑战。
少女越哭越伤心,牛奶一样白皙的小脸被泪水染了一片,嘴里的语言也渐渐地开始变了:
“呜……母后,呜呜呜呜¥&¥#……”
“Oh!I miss you so much,fairy godmother……”
随后,爱莉娜又抄起花篮,抓住花就开始往陆晋身上砸:
“I !呜呜呜呜呜呜呜……hate you……!”
一时间,两人周围的空间飘满花瓣与花粉。
少女流着泪,也不说话了,开始吟歌,歌声却不再如从前一般轻快悠扬,而是带着沉沉的悲伤。
陆晋皱起眉,有些心烦意乱,闭了闭眼,正想出口喝止,但睁开眼的瞬间,光亮又突然被湮灭。
他的头被爱莉娜扔过来的花篮牢牢套住了。
花篮的篮肚扣下来,被他的发冠顶出一小高截,半圆型可移动的提梁环在他下巴周围。
十分地滑稽。
陆晋:“……”
爱莉娜:“……呜。”
诡异的静默之后,爱莉娜眨着泪眼,看着对面的青年缓缓抬起手,一把将头上的花篮扯了下来!
“啪!”花篮被狠狠砸在地上。
母后在上,陆晋又要凶她了,爱莉娜想。
他凶起来可吓人了,而且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听他说话!
要不……
“对不起。”
嗯???
爱莉娜微微瞪大眼睛,呆呆地看向旁边的人。
她听见了什么?
陆晋淡淡挥落头上、身上的花瓣,抬起眼,认真地说:“对不起。”
“我刚刚说的话,有些过分了。”
爱莉娜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接收到的信息,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抽噎:“你……”
陆晋:“是我口不择言了,谢谢你的花。”
“但你要知道,你这一次没有死,不代表下一次你还有这样的运气。”
爱莉娜张口:“我……”
“以后,别再做这些事了,尽快修炼才是正道,”青年站起身来,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居高而临下:“如果你速度太慢,我不会等你,你想找到回家的路,只能靠你自己。”
“现在,你就回秘境去,修炼到筑基期,我才会放你出……”
“可是我已经筑基期了呀。”少女不解道。
陆晋:?
爱莉娜:“我很早就想去摘这些花了,但是害怕你说的那些蛇,昨天,小兔它们说我的修为已经能打得过那条花丛里的大蛇,我才去摘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