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我送段凛的生辰礼物,他明日就要生辰了,我答应了要送他,你全弄碎了,我明日拿什么送他?魏京极,你不讲道理!”
魏京极心里阵阵抽痛,他手上被碎片划出了数道血痕,她也全然没注意到,只关心她为段凛做的杯子。
他轻轻笑了一下。
“是啊,是我不讲道理,挡了你们的路。”
苏窈红着眼看了他一眼,复低下头去捡碎片。
魏京极被她的眼神刺激的心底冰寒,半分笑意不达眼底,“可是,你再喜欢他也没用了。”
“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妻。”
苏窈见他莫名其妙弄碎了她的茶杯,还句句带刺,咄咄逼人,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压不住了,气话张口就来。
“这一辈子还长,你怎知道没用?明日我便向圣人请求同你和离,到时候我就要嫁给段凛,我还要同他恩恩爱爱,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你管得着吗?”
魏京极脸色忽而惨白,怔在原地。
第39章
苏窈说完, 眼眶蓄积的泪滑落一滴,不等魏京极做出反应,她便将手里的碎片全丢下, 再不看他一眼, 头也不回出了门。
白露听到动静,马上取了衣裳鞋袜追去。
梁远就站在门口,望着一动不动的青年,有些踌躇不前。
良久。
魏京极缓慢蹲下, 单手搭膝, 无声的捡着碎片。
偏殿里, 半蹲着的青年脸色苍白,眸底沉寂的仿佛一滩死水, 吹不起一丝涟漪。
梁远思及前些日他信誓旦旦的同魏京极说, 这杯子定是苏窈做给他的,如今意外目睹两人争执, 他心里实在歉疚。
劝道:“殿下,您怎的对太子妃发这样大的火?总归不过是个杯子,段凛是太子妃这世上仅剩的几个亲人之一,送便送了,何苦与太子妃伤了感情。”
秋日里的日光,金灿耀目, 可照进窗棂,洒在人的脸上,竟叫人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魏京极身体无缘发寒,拾取的动作渐渐停下。
他轻笑了一下, 摩挲着掌中的碎瓷片,语气意味不明。
“不过是个杯子。”
为了一个杯子, 她说要与他和离。
段凛在她心中就那样重要?
心脏处传来隐痛,如被万千蚂蚁啃噬。
他却笑了起来,“我倒是羡慕他。”
梁远目露震惊。
羡慕他,轻而易举便取代了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被她珍而重之放在心上,甚至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可他呢,魏京极任由碎瓷钻入掌中皮肉,好似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从前被她视若珍宝,如今弃若敝履,就连眼前的碎瓷片都比不上。
瓷片碎在地上,她尚且心疼。
他手受伤了,她看都不愿看一眼,这短短数月于他而言,仿佛一个怎么也醒不来的噩梦。
……
苏窈出了偏殿后随意寻了间房补眠,午膳便乘马车去了玄武大街,为段凛重新选礼。
此前她日日争分夺秒,便是怕瓷器成形赶不上他生辰,谁曾想瓷杯是做成了,却被魏京极给弄碎了。
思及这十几日的功夫都打了水漂,苏窈像霜打的茄子提不上劲。
白露捞起丝帘,“太子妃,我们往哪个铺子去?”
苏窈朝人声鼎沸的街上望去。
“清心斋吧。”
清心斋专做笔墨纸砚的生意,段凛说想要“独一份”的礼,可眼下时间急迫,容不得她再耽误,原来送礼便是还人情的,哪知如今成了失约,又欠他一回。
一选便选到了宵禁时分。
后头随行的马车载了许多东西,苏窈一时打不定主意送什么,便把合适的都买了回来。
是夜,东宫书房内灯火彻夜长明,偏殿的烛光也到巳时方灭。
翌日,苏窈悠悠转醒时,朦胧间看见床沿坐了一个人。
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她清醒大半,一半是被惊的,慌忙将被子抱紧,完全忘了昨日争执。
“魏京极?”
魏京极侧首,脸部线条优越,无一处不精致流畅,只是眼下有淡淡乌青,抬眸朝她看来时,双眼可见明显的血丝。
苏窈微怔,一日不见,她竟觉得他憔悴许多,眼底不见半点光亮,漆黑一片。
她犹豫片刻,“你在这里做什么?”
语罢,不等魏京极回答,苏窈忽然掀开被子,三步并做两步从榻上下去,来到紫檀案台前,打开昨夜放好的礼匣。
里面的砚台完好无缺。
苏窈轻呼一口气,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在檐上吵,清润的晨光落在男人玄色的长靴旁,气氛静的落针可闻。
苏窈这才意识到,魏京极一直没说话。
她转过身,靠案台站着,目光一低,却凝在魏京极手里拿着的一对青瓷杯上。
骨廓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有几条细细的血痂,他的手生的极为好看,如今伤了,也丝毫不减美感,反而增添几分倾颓。
清晨的风微凉,带着桃树清新的木香,丝丝缕缕沿着半开的支摘窗,潜入人心底。
魏京极靠在床沿,下颚微微抬起,眼皮却低垂,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石雕。
等她检查好,关上匣子,视线向他看来时,他才似有所感地抬眼,眸底有极轻微的变化。
苏窈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也没先开口。
他的眼睛熬的发红,玉冠微松,衣袍也是昨日那件。
却因身量高,又长相俊美的缘故,并不显狼狈,如此形态,越发彰显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矜贵。
苏窈看着魏京极好一会儿,他才低哑着声开口,“补好了。”
“我给他送去?”
苏窈看他模样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亲口验证了她的猜测时,反倒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魏京极,不由得百感交集。
苏窈摇头。
魏京极看她拒绝,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手指却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声音平静温和。
“不需要了?”
“嗯。”苏窈的手还搭在礼匣上,“我昨日去街上给他重新挑了生辰礼。”
魏京极沉默下去,眼里的情绪淡的让人难以捕捉。
苏窈略微不自在,毕竟昨日两人才吵了一架,如今见面,四肢都有些僵硬。
她转过话头,“不早了,我去叫人传早膳。”
刚走没两步,正要出声喊人的时候,男人的胸膛忽的从身后贴来。
苏窈脚步被缠住,纤软的腰被魏京极圈住,他弯腰,薄唇轻碰了碰她的侧脸,嗓音低沉。
“还生我气?”
男人说话时,滚烫的胸腔震动,隔着单薄的寝衣贴着脊背,有种不可抑制的酥麻感。
苏窈裸.露的小臂上浮了一层鸡皮疙瘩,手指微微蜷缩。
她稳了稳心神,“既然你将茶杯补好了,那昨日的事情便揭过吧。”
虽是他打碎杯子在先,可她也口不择言说了许多,眼下既有了台阶,那便各退一步罢。
说到底还有一年多,她才能与他和离。
然而此刻,抱着她的魏京极忽然道:“日后莫要再对我提‘和离’两个字。”
苏窈恰巧在想这事,闻声,身体不自觉僵了一下。
魏京极毫无察觉,闭着眼,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像是在减缓一夜未合眼的疲惫,轻缓出声:“嗯?”
苏窈心绪纷乱,沉默了几秒,才应了一下。
可就在这短短几秒的沉默里,他环着她的身体却渐渐放开。
魏京极后退了半步,偏过头,苏窈抬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瞧见他滚动的喉结,嗓音不知为何略微沙哑。
“我先去上朝。”
————
一连数日的雨,本还余了些绿叶的大树经此打击,已掉了半数的叶。
那日魏京极说去上朝之后便再没在苏窈面前出现过,夜里也不见正殿内的寝房燃灯。
也不知是回来的晚还是不曾回来。
苏窈不曾问,梁远倒是来禀报过一声,说:“圣人近日让殿下处理一桩棘手的事,须得忙过这一阵,太子妃莫要多虑。”
可第二日,盛华便来了东宫。
苏窈意外盛华竟会愿意主动来寻她,面露喜色,可眼角的笑意还未落下,盛华便拉着她的手,忧心忡忡地问:“阿窈,你可是和太子殿下吵架了?”
苏窈意外,“盛华姐姐何出此言?”
盛华瞧她反应便知自己说中了,将门掩上,看了眼周围,拿着团扇的那只手握着她的手。
“流言都快传到圣人耳朵里了,太子殿下此前从未去过美人阁,眼下却已连去三日,据前去拜谒的官员说,每回殿下都要点酒吃,虽说你我皆知殿下非纵.情声色之人,素来洁身自好,可架不住人多嘴杂,我听我父亲说,已有不少人想往东宫里送姬妾了。”
难怪梁远要特地过来同她说一声,原是魏京极这些天都在美人阁。
苏窈兀自分神,盛华犹豫一会儿,委婉道:“那位椒房之宠的淑妃娘娘便是美人阁出身,阿窈,你如今是太子妃,可不能像从前那样与殿下使性子,这京城里,皇家是天,君恩难继,你可明白?”
“我明白。”
盛华顿了一下,道:“阿窈,你莫要以为我在挑拨离间,你既嫁给了太子殿下,我便不会入宫,我家里人已在为我选婿,我不会与你共侍一夫。”
她同样在乎与她的情分。
苏窈一怔,盛华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你但凡软和些,太子便不会再与你置气了。”
……
苏窈仔细回想,应是魏京极上回来寻她时,她态度有些冷漠,才让他误会了什么,才去美人阁喝酒。
书房里,满满一碗醒酒汤凉在炕桌上。
她自小和魏京极一起长大,知他纵然伤情也不会乱来,也却怕有人趁他醉酒,往他身旁塞人。
既选了圣人给的第二条路,这两年内,魏京极身边便不能有其他姬妾。
只有在圣人那坐实了“祸国殃民”的形象,她才能如愿和他和离。
正想着,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倾洒一地月色。
魏京极神色如常走了进来,看见她时明显一怔,眸光微动。
若不是他身上的酒气冲的苏窈都有些微醺,她还以为他今日没喝酒。
“我等了你好久,快把醒酒汤喝了。”苏窈起身,还没端起碗,腰上便是一紧。
她被抱到书案上,不等她回头,衣带便松开,落到了手肘处卡住,被男人系了个结。
“魏……”
魏京极倾身过来,吻住她的唇,身上的温度烫到她心颤。
第40章
月色渐浓, 春.色撩人。
意乱情迷时,药碗里的药汁微晃,在朱红书案上滴落深色的几点。
苏窈本还记得她熬了醒酒汤, 可魏京极此回似乎有些失控, 连身上的气息也醉人发醺。
她意识迷离时不禁想,他没喝上汤药,她明日倒是要去喝一蛊苦汤了。
魏京极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吻上她红透的耳垂, 嗓音喑哑。
“不要孩子。”
苏窈轻轻打了个战栗, 以为自己听错了, 半阖着的眼皮稍抬,带着茫然。
魏京极握住她的腰, 声音因染上情.欲, 微哑低沉。
“我不想要。”
……
第二日在主殿醒来,苏窈还在思索魏京极这句话的意思。
她有理由不想要孩子, 可他为何不想要孩子?
白露和两名侍女正替苏窈更衣,如今她已不是第一回 与魏京极行房,也放得开了些,由着她们拾掇。
六曲花鸟屏风下,女人的皮肤比牛乳还润白细腻,少了少女的青涩, 反而更加勾人妩媚,靡颜腻理,偏这一身柔肌雪肤还多了许多淤青痕迹,只瞧那轮廓便令人脸红心跳。
白露尚且不敢多看, 其余几个侍女也是紧紧低着头,换完便一一退下。
苏窈叫住了白露, 命人将门掩上,问道:“你说说,若有人成家了却不想要孩子,这是什么缘故?”
白露犹豫问道:“可是有隐疾?”
苏窈心头跳了一下,回忆一番,道:“应是没有的。”
“两人都不想要么?”白露似乎已经听出来了些苗头,故而语气踟蹰。
苏窈没想瞒她,点头。
白露暗暗一惊,面色迅速变得着急,“若一对夫妇都不想要孩子,也无其他绝不能生的理由,只怕是貌合神离,需得好生培养感情才是,免得日后同床异梦,心生隔阂。”
苏窈深思了几秒,“嗯。”
难不成这才一月的功夫,魏京极对她的感觉就变了?
若心悦一人,怎会不想要她为他绵延子嗣。
又为何偏就是从美人阁回来之后,魏京极便说不想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