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香净彻,苏窈紧绷许久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盛华姐姐,你怎么想到要来大相国寺求姻缘的?”
盛华喝了一口茶,道:“我不过是听说,太子殿下一反常态,收了不少舞姬进东宫,怕你一时想不开,又与他起了争执,这才想借这个由头将你带出来,一为排忧,二为再教你些事。”
苏窈依在美人靠上,扇了下扇子问:“教我什么?”
“你无父母姊妹照拂,我便将你当自家妹妹,所以才同你说这番话,你也莫怪我好为人师,”盛华解释一番,才道:“我听说太子殿下带回那一批舞姬之后,没过多久又全遣散了,若没猜错,这事定与你有关吧?”
苏窈扇风的动作一停。
“你与太子殿下虽为少年夫妻,可日后在宫里仅靠这么点情分是无用的,你该学会拉拢人心,我瞧你一路上闷闷不乐的,定是与太子殿下又起了争执,”她犹豫道:“为了充盈后院一事?”
苏窈不知该怎么和盛华解释这事,简单道:“不是。”
盛华略有意外,还欲再说,却被苏窈抢过话茬,讨饶似的说:“好姐姐,莫与我说这些道理了,我嫁人前被嬷嬷磨着背了许多呢。”
她终归还是对远离深宫抱有一丝希望。
圣人说到底是魏京极的父亲,他再如何放恣不驯,也不能抗旨吧?
因此,苏窈想了好几日,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其实和离只是说的好听,任谁都知是被废了太子妃之位。
若跳过中间种种,只要她不守规矩,照着圣人不喜的模样做,譬如善妒,整日霸着魏京极之类,即使魏京极真纳了谁,她的太子妃之位也坐不长久。
这个天下,总归还是圣人的。
盛华无奈地笑了笑,边摇头边提起保正缘的姻缘符打量。
苏窈看她模样,打趣道:“盛华姐姐莫不是有心仪的郎婿了,怎的瞧个不停。”
盛华叹了口气道:“是有个,不过……”
她面色有些异常,看着苏窈道:“可他近些时日情况有些不大好,父亲和母亲还在思量,你可知,太子殿下借着一桩案子,下狱了许多重臣,如今的朝堂,简直像被血洗了一遍。”
苏窈一怔,不自觉想到这些日魏京极平静淡漠的目光。
有些话不能说明白,盛华能用“血洗”这个词,已能说明这背后的隐示。
魏京极奉旨监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段时间,他与圣人的关系恐怕势同水火。
盛华道:“早在太子殿下回京时,便有人参他,斥他将军中专横血腥那一套带入朝堂,如今他弄的动作这样大,人人自危,已有不少人以性命威胁圣人废储了。”
苏家只剩下了苏窈一人,无人身在朝堂,她在东宫,也无人会告诉她外头的风云变幻。
盛家则不同,世代簪缨,能人辈出,在朝为官者不在少数,盛华多少能听到风声。
苏窈隐隐有些不安,走神许久,手中的扇子才重新动起来。
……
大理寺厅堂视野昏暗。
刻有大周律令的墙壁旁,身着浅碧色服制的官员面色严肃,手上拿着一份邸报与衙役低声交谈。
另有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将上了镣铐的犯人带来,看守照名册清点了,立刻带了人跟随评事走进里堂。
里堂门紧闭,他们就在外边候着。
四面的墙上摆放各种刑具,刺人的血腥味冲入鼻间。
然而,中央却摆了一张干净的案台,案台之后,魏京极将又一份血书压在砚台下,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
“十七样刑罚,倒有几分义气。”
“殿下!殿下,老臣知错了,还请您给老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殿下!”
魏京极将底下嘶嚎这人的名字划去,眼皮微敛。
“死牢。”
哀求那人顿时遍体生寒。
梁远会意,推门叫来几名衙役,不顾嘶哑可怖的嘶吼,将人拖去死牢。
回来后,魏京极问道:“还有几个。”
梁远翻看名录,回道:“方才是最后一个,至此所有疑犯皆审讯完毕。”
说着,他停顿片刻:“殿下,您不怕圣人怪罪下来么?”
魏京极淡嗤道:“他要降罪,早发难了。”
梁远默然,从手中递上一封信:“殿下,这是当年与高相交好之人供出的证词。”
他已经看过内容,趁魏京极看信时,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高启之家境贫苦,一生清寒,少有人知他年少时也曾是美人阁的常客,那时的美人阁始建,难登大雅之堂,文人举子为免惹来非议,对外皆不报真名,高启之曾以“陵公子’为名,与当时的淑妃娘娘引为知交。”
说到这,梁远免不得想起有关五皇子身世的异议。
“这证人的供词里,高启之与淑妃娘娘相识的时间,早于淑妃娘娘进宫之前,淑妃娘娘进宫后,高启之便再未踏足过美人阁。”
这个消息倒出乎魏京极意料之外。
信纸被送入烛火,顷刻间被焚为灰烬,他目光饶有兴致,“将证人提来,随我进宫。”
梁远一愣,“殿下这是要……”
魏京极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冷峻。
他眸底划过一丝冰寒,凛长剑眉微蹙,冷声道:“自然是给圣人寻些事做。”
免得他闲。
梁远立刻听出了青年话里的淡淡的迁怒,不敢多言,回答道:“是,微臣这就去准备。”
……
笼罩在京都上空的乌云越来越大。
京都世家人人明哲保身,生怕被牵连进军饷一案,随着入狱的人越来越多,对魏京极口诛笔伐的人也少了许多。
尽管行事无情了些,却不得不说,若是圣人来查,必定没有魏京极做的干脆迅速。
丞相府被搜查的前一日。
苏窈躺在湖边的美人榻上晒着太阳,精美绝伦的漆红钓具延伸钓线,末端沉入水面。
她这些时日接了不少宴请的帖,为的是多了解外头的局势。
魏京极与圣人针锋相对,她能否顺利被废,却还得看圣人,因此她寻了个理由,请盛华多多留心宫内的情况,她姑母为贤妃,要知道些动静也容易。
鱼儿咬钩鼓腮时,白露从月门外走进,脚步匆匆。
“太子妃!”
苏窈从美人榻上坐起,被晒的有些困,皮肤白里透红的。
“何事这样匆忙?可是盛华姐姐的人来了。”
白露看了周围一眼,俯身过去道:“正是,这是盛家小姐给奴婢的,她说这是要紧的大事,叫您看完之后定要记得销毁了。”
苏窈接过纸条,弄直了,那纸条笔墨干净,只有一句话。
——“圣人病危,续命不过初春。”
她脑海重重一震,如坠冰窖。
第45章
苏窈手上捏着信纸, 将上面的字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等到白露意识到不对劲,唤了她好几句,她才停下, 下巴像是猝然失力, 压在膝盖上,看上去慌乱无措。
她心里惊涛骇浪。
良久,才动了动唇。
“拿盏灯来。”
白露拿了灯来,橘黄色的烛火被风吹歪, 火丝蔓上信纸。
她拿绢布包着灰烬, 担忧道:“太子妃,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这几日雨水多,空气清新。
岸边的花草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水珠。
苏窈看着地上唯一一株葱绿如翡翠的草, 那水珠里倒映出的她的模样, 像极柔软透明的囚笼。
她要被困住了。
苏窈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圣人病危,她与魏京极和离这条路, 算是走不通了。
……
魏京极一踏入主殿,就感到冷清异常。
环视一圈,他所有的物件都原封未动。
唯独少了一个人。
她嵌珠镶玉的妆奁,茶壶里若有若无的红袍香,连窗棂前的红珊瑚盆景都不忘带。
像是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她就这样迫不及待。
寂凉的空气四面八方涌来,挤迫的人呼吸微窒。
魏京极并未进门, 独自倚在门上,身型颀长,高马尾随风微动,几缕发丝撩过他低垂的眼眸。
寂静的殿内, 耳边却响起她哄人的话。
“我不与你和离了,我会一直待你好, 比旁人好千倍百倍。”
“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想你陪我。”
“魏京极,我心悦你,只心悦你。”
知道他已经知道密旨一事,却依旧对他极有耐心,弯着杏眸缠着他,比从前尤甚。
魏京极莫名掀了下唇,若非今日,他几乎要以为她说的是真的。
梁远不合时宜的出现,禀告道:“殿下,太子妃今日已经搬回偏殿了,您看您是宿在主殿还是偏殿?”
魏京极不说话,朝偏殿看了一眼,放下双臂走去。
苏窈已经换上了寝衣,眉眼倦怠,下巴埋在一条胳膊里,趴在桌上写信。
慕茹安已经许久不曾给她写信,此前她便将她预备和离之事告知她,她对此很是期待。
还说她已经在和人学做生意,等两年后她和离了,便与她四处游山玩水。
苏窈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本以为,即便魏京极知晓圣人威胁她一事,只要她霸着魏京极,迟早会惹得圣人生厌,指不定那日一道圣旨下来,便废了她。
哪知圣人竟病重了。
颓然放笔时,门被推开,脚步声在她案前落定。
她感觉有一道视线正看着她。
苏窈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只是她如今做什么都有气无力,正当她顶不住,想抬头时,脚步声却绕到她身后,身体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她轻讶了一声,被魏京极压在纱橱上,双.腿都悬空。
凉丝丝的空气从裙底钻入,她手抵在他肩膀上,有些心慌:“你做什么?”
魏京极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道。
“如今连装也不想装了?”
苏窈欲说话,他又贴着她的耳廓,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轻轻说了一句。
“知道圣人病重了?”
苏窈打了个寒战。
她极力想在魏京极面前表现的从容,却仿佛瞬间被他笃定又玩味的目光看破,一切隐藏起来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一切都瞒不过他。
见她瞳孔微颤,呼吸也乱了,魏京极短促的笑了声,语气意味不明。
“半日的功夫都不愿等,连夜搬进偏殿,知道他病危了,你连看都不想看到我,是么?”
他以为,她说过的话总有几分真心。
心脏如同有人用刀子在搅。
魏京极黯着眼眸,竟有些木然。
这是两人头一回将一切撕开了,摆在明面上说。
苏窈抓紧他肩上的衣料,想要解释却无从下口。
她的确是在知道圣人病危后便搬来了偏殿。
犹豫的间隙,她忽然被翻了个身,魏京极沉默不语地拽起她的衣带,修长的手指一圈圈的绕解,每碰一下,后腰都好似被烫了一次。
苏窈感觉此刻的魏京极很危险,偏偏她被堵在中间动弹不得,一时所有有关夜里抵死缠.绵的画面尽数涌上。
她身体下意识绷的死紧,腰臀发麻。
魏京极抱住她的腰,从后面咬她的耳垂。
不同于以往的轻柔舔舐,此次他吻她,带有横蛮入骨的力道。
苏窈耳朵一痛,被他吐出的气息蒸得满脸通红。
男人的身体是青年之中少见的高大挺拔,浑身肌肉既不过于魁梧,也绝不消瘦,恰到好处覆着一层紧实坚硬的肌肉,满藏习武之人的劲力。
魏京极单臂扣着她,烫在她耳边的声音又沉又哑,滑入她耳畔。
“为我生个孩子。”
苏窈敏.感的颤了一下,神情慌乱,几乎是立刻说道:“不要!”
“为何不要?”
周围的温度越发炙热,苏窈莫名也有些口干舌燥,轻眨了下眼,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不是也不想要么?”
苏窈感到后颈细薄的肌肤被男人咬住,如同咬住了命脉。
魏京极的声音染着浓烈的欲,在漆黑昏暗的烛火里听起来心惊动魄,“如果你想要,我随时都能配合。”
说着,他上前一步。
少女完美有致的身段犹如春日抽出的柳条,动与不动皆风情万种,诱人深陷。
苏窈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强撑道:“我不想要。”
许久。
魏京极似乎并不意外,听到她的回答,眼里却还露出了些嘲弄。
“圣人若死了,你也还想与我和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苏窈却从心里感到害怕。
她自认为了解魏京极,从不相信外界对他的评价,可当魏京极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露出骨子里的冷漠时,她还是不由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