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故作凶狠也软乎乎的,可爱的不像话。
男孩看傻了一秒。
“那认识一下罢,我叫莫羡嘉。”他回过神,笑起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告诉我,也许你就不想哭了呢。”
有时候友情来的莫名其妙,苏窈抽抽搭搭的和莫羡嘉唠叨了许久,下学的时候,他从书篓子里拿来一本字帖。
苏窈看着他,“你拿这个给我做什么?”
“我也被人笑过笨,可我的字写的好,他们笑我,我便可以理直气壮地笑回去。”莫羡嘉道:“阿窈照着这个练好了字,便不用担心被人笑了。”
小苏窈如获至宝,上了马车后还一直抱着。
魏京极好奇问:“这是什么?”
“这是莫哥哥送我的字帖!”她很高兴:“他说我要是练好了字,就……”
就不会有人笑她是笨蛋了。
可是后面的话说起来好丢脸哦。
苏窈住了口,神秘兮兮的笑了一笑,脑海里全是她提笔写字时众人艳羡的眼神。
魏京极皱眉,“莫哥哥,谁?”
“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他不仅长得好看,字也写的好好哦。”
“是吗?”小魏京极拉下脸,“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见苏窈还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魏京极的脸色更难看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字帖。”
说着便一把夺了过去,苏窈扑过去抢,奈何魏京极人高手长,怎么都够不着。
“你还给我!”
魏京极仔细看了两眼,突然啧了声。
苏窈成功被这一声转移去了注意力,“怎么了?”
“这帖,笔者不详,行文浮夸,文不对题,一瞧便是骗小孩儿的玩意。”
苏窈不信,自己翻看了下:“可是明明写的很好,比我写的好多了!”
魏京极咳嗽了下:“骗的就是你这样的小女孩,只有我这样的行家,才能看出端倪。”
见苏窈还是不信,魏京极耸了耸肩,“那你就照着那什么莫哥哥的练吧,到时候练不好可别找我哭。”
这下她有些犹豫了,再看一眼,竟觉得魏京极说的有些道理。
这字帖,署名那一处的印竟然都不翼而飞了!
可是,苏窈又看一眼,她怎么觉得自己拿上马车时,字帖下是有名字的呢。
魏京极把指间那点墨纸蜷缩成团,抛出窗外,然后严肃看着她:“我也为你准备了字帖,现在你有你莫哥哥的,那想必是不用我的了?”
她自小就会在一切有魏京极的选项里选他。
这会儿苏窈一听,立刻将字帖放在一边,扑到他怀里,眼中亮晶晶的像有星子,“哥哥你也替我准备了字帖?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魏京极轻瞥眼她,把她从怀里摘下去,“等到了府上我再给你。”
苏窈满心期待的跟着魏京极到了府上,还想着是哪位大师的字帖呢。
结果魏京极拿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嘟囔:“这字好看是好看,可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呢?”
女孩歪着头,天真懵懂的看着他。
魏京极面不改色,“这是我的字,方才让人给你钉成了帖。”
苏窈傻了。
“以后你就照着我的字练,保管写比那字帖好。”他说的毫不心虚,“且字的本人就在你面前,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便好,岂不比学别人的字来的更好?”
苏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也说不出所以然,可出于信任,便拿了他的字来练。
这一练便是十年。
“我记得你小时候,什么都不爱学,唯独喜欢练字。”魏京极看着少女宣纸上的字,笑道。
两人不约而同忆起了从前,苏窈安慰自己,兴许他只是军务繁忙,无暇记他曾送过琴给她。
她向来擅长调整情绪。
苏窈用手放在“京”字旁边,唤他:“太子哥哥。”
魏京极低头。
“我听说,圣人要为你择妻了,是吗?”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上报圣人的皆是各大世家里未曾婚配的小姐,魏京极并不意外苏窈知道了。
“是。”
“可有中意的?”
魏京极沉默了两秒,“娶妻娶贤,她会是未来的皇后,中意与否于我而言并不是首先考虑的。
苏窈道:“是像盛华姐姐一样的么?”
“既合你心意,家世好,人品又贵重。”
一会儿的功夫,天上已乌云密布,水榭前夏雨如瀑,滴答答的水声连绵不绝,荷花垂头丧气的仰着。
空气中有些草木翻起的土腥味。
魏京极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浮现笑意。
“她的优势可并不是这些。”
苏窈看着他勾起的唇角,也勉强笑了一下,听得魏京极问她:“你倒操心起我的婚事来了,你自己的呢,有何打算?”
苏窈心里难受的紧。
“我不比你思虑周全。我只想嫁给心爱之人,携手一生,朝夕相对。”
魏京极沉默半晌,低道。
“你的确也到了婚配的年纪。”
“等我成婚了,便替你挑个好夫君,你意下如何?”
“不必太子哥哥操心了,若不是我心爱之人,我也不会嫁。”苏窈回答的极快,几乎像是在与他置气。
魏京极稍顿片刻,安抚道:“我并非催你嫁人,若可以,我宁愿你不嫁。”
可叫他,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苏家人。
聊到最后,两人竟是不欢而散。
魏京极离开郡主府时,苏窈一句话也不曾留他。
不知为何,他略有些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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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凛的母亲,也就是苏窈的姨母,她及笄便嫁给了段峰,段峰蹉跎半生,年前才擢升国子监祭酒。
苏窈拿了帖子上门,一一拜见了人,因离宴席开始还有些时候,日头又晒,便同一红裙少女,在小厮的带领下去了花厅休息片刻。
鎏金钩子吊起软帘,不远处另一间花厅里推杯换盏声不绝于耳,许是段峰在招待京官,款款娉娉的侍女们端着菜盘子路过苏窈所在的地方时,从里头传来一道极为压抑的惊叫声。
“你说,你心上人是……”慕将军之女慕茹安不可置信的捂住嘴,良久,才缓过劲儿似的,喃喃道:“太子殿下?”
苏窈有气无力的趴在炕桌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痴心妄想?”
许是苏家从前便是武将起家,家主又是朝中一等将军,惺惺相惜的缘故,苏窈与大部分武将家的千金公子关系都不错,逢年过节,她生辰时,各位将军府的家眷也会来捧场。
这其中与她关系最好的便是慕茹安。
慕茹安为难的抱着头:“阿窈,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喜欢上魏京极呢?”
情急之下,她也开始直呼名讳了,“全京城还有谁不知道,圣人一心想撮合盛华和魏京极,我爹都和我说了,各世家交画像上去,不过是走个过场,谁能比得过盛华雍容大方,他们家本就一族三后,与皇室联姻素有惯例,你真是……何必呢。”
“我如何不知。”苏窈神色恹恹。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这岂是我能控制的住的?若不是真心喜欢,谁情愿去纠缠。”
纵然他并不喜欢她,可他稍微对他好一些,她便招教不住。
慕茹安紧皱着眉,看少女的眼眶逐渐红了,沉默着叹了口气。
她叹道:“你想试试便试试罢,若成功了便好,若失败了,我就寻个借口将你带走,绝不叫你在长公主面前失态。”
“到时候你就寻个喜欢你的夫君,恩恩爱爱一生。”慕茹安说到这,笑着顿了一下,“对了,我这还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好消息?”
“莫羡嘉要回来了。”
第7章
苏窈洇红的眼眶里尚噙着泪,“真的?哪来的消息?”
“我爹告诉我的,他十三岁便随家人镇守边关,如今也是战功赫赫。”慕茹安道:“明年年初就该奉旨回京了!”
想到莫羡嘉,苏窈脑海里涌现出许多画面,心情也不再低落了,“这么说,明年就能见着他了。”
“正是!”慕茹安忽然笑了笑:“要是你那时还未定亲,倒可以考虑考虑他呀,看他小时候的样子,长大了模样定也不差。”
苏窈无奈道:“你别瞎想,我只当他是哥哥的。”
“阿窈,我说你可真奇怪,该当哥哥的你不当,不该当做哥哥的,你偏偏没那个意思,你不会一直都没瞧出,莫羡嘉他一直心悦你罢?”
苏窈不以为意:“你又胡说,他走的时候才多大?怎么就心悦我了。”
慕茹安闻说,思考了两秒:“虽无确切证据,可我的直觉向来准,你看着吧,若你等他回来还未出嫁,看他到时候给不给你下聘。”
苏窈抿了一口茶:“那你可要失望了。”
“阿窈!”
门外忽的传来妇人略急的声音,苏窈和慕茹安对望一眼,穿着团锦缎绣如意对襟外裳,玉簪挽发的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来。
她先是看向苏窈,又看了眼慕茹安。
来的正是苏窈的姨母江莲,这般着急,定是有什么话要同苏窈说,慕茹安适时寻了个借口离开。
花厅内只剩下苏窈和江莲两人。
苏窈款款施礼,身姿比一旁翡翠天球瓶里的玉兰花还曼妙动人。
“姨母。”
江莲快步上前,将苏窈抱进怀里,打量了一眼,眼眶霎时红了,“好孩子,我回京数月了,你怎的都不来瞧瞧我呢,可还是在怪我?”
苏窈笑了笑:“姨母言重了。”
“当年太子殿下救下你时,我与段峰尚在青州,本想接你到我这儿来,可听说圣人怜惜你,将你封做郡主,我们那时,段峰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比不得京中富贵。”
江莲看着少女的乖巧模样,接着解释:“况且你姨夫他素来固执不知变通,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我也怕日后难以周全你,无奈只能作罢。”
这些话,即便江莲不说,苏窈大概也能猜到其中一二。
她并不因此芥蒂,若在意,便不会同段凛来往。
再三解释她心中并无怨怼后,江莲犹豫许久,才问到了要紧的地方:“既然你心中并无怨怼,为何迟迟不予回应呢?难不成是阿凛不合你心意?”
这话锋转的突然,苏窈却是明白了,她耳垂染上绯意。
“姨母,我早就请大宗伯回了话,你竟不曾收到?”
“他是回了,回的却是不合适!那如何能作数呢?”
在苏窈惊讶的目光中,江莲拉着她的手,叹道:“阿凛和你有何不合适的?”
“我知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操心婚事,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你那些所谓宗伯,也只是苏家一族旁支的宗亲,哪有我与长姐一母同胞这般血浓于水,你大可将我当做母亲,要我看,你与阿凛就十分合适。”
苏窈已经快要接近麻木,有时候她真的忍不想,为何及笄了就一定要成婚呢,所有人都在操心她的婚事,姨母回京数月,她不曾拜访,也有怕她念起她的婚事的缘故。
果不其然,绕了一圈,还是落到了她的亲事上。
一开始苏窈被催婚还有些羞于启齿,如今已有些游刃有余,“二表哥很好,可并非我心悦之人。”
江莲却不赞同地道:“小女儿家都喜欢讲究情情爱爱,可女人这一生并不只有情爱,阿窈,后半辈子过的好,才有情爱可谈,若过的不好,谁还讲究些这些?”
“你若嫁过来,我定对你比阿凛还好,将这些年的一切都补上,阿凛虽不曾同我说,可我却知道他心意,姨母可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
苏窈心里也清楚,段凛是她最好的选择。
此前她拒绝的毫不犹豫,是因为她心里有魏京极,纵然或许无疾而终,她也不想误了段凛,便回绝了。
可姨母竟毫不在意,今日又亲自说亲。
如她所说,婆媳和睦,夫君疼爱,是个再好不过的归宿。
“阿窈,我不急着逼你,你自个儿好生想想,姨母等着你想通。”
苏窈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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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寿宴的前一日,苏窈坐马车去了东宫。
魏京极回朝后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圣人日薄西山,已逐渐放权给他,苏窈许多日没见着他,进东宫时也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甚至比之前一年不曾来过的陌生感更甚。
进书房时,魏京极正捏着眉心,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你来了。”
苏窈走到他身边,抬起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
魏京极愣住。
自他回京,苏窈对他一直恪守距离,直接上手盯着他瞧,倒叫他有些意外。
她眸底的心疼一晃而逝,忍不住念叨:“我听梁远说,你从前在军中常有几日不合眼的情形,现而今在京城,在你自己的府上,你又何必这样劳累,若倒下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母后去世后,魏京极就极少受人唠叨,苏窈是唠叨的最多的,他原以为她如今大了,再难见着那一面,谁知今日又见着了。
他眼中浮现笑意,“知道了。”
看着魏京极脸上毫无诚意的笑,苏窈轻轻叹了口气,她敛眸看向他的胳膊,“伤口现在如何了?”
魏京极想起之前画面,在苏窈伸手之前,自己将衣袖卷起,露出浅浅的一道刀痕。
“会留疤吗?”
“无所谓。”魏京极扬唇一笑:“最后一战,亲征能使那帮崇尚武力的蛮夷之人心悦诚服,只留了道刀疤,该高兴才是。”
苏窈不语,从袖中取出自己带来的药膏,细细均匀地给他抹上。
她俯身过来时,身上似有若无的软香也萦绕过来,魏京极看了她一会儿,莫名觉得今天的苏窈有些不对劲。
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却道不明白。
苏窈给魏京极上好了药,把药膏留在了小案上。
暮色如浮金,桃叶窸窸窣窣,余荫恬静,落在苏窈白皙的脸庞上,她站在魏京极面前,恍如出尘仙子,玉带腰纤纤,盈盈皎白雪。
魏京极想到了以前的小苏窈,那么大一点的粉团子,如今也不知不觉长得这么高了。
她唇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我走了,魏京极。”
魏京极意外挑眉,可苏窈并未解释,她走出门,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窗外。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叫住她。
可又想到,明日便是姑母寿宴,他们很快就会见面。
且不止明日,这一生还有无数个日子,她会像今日这样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