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可是瞧见什么了?可是那藏书楼上头有什么怪虫惊着您了?”
金丝楠木打造的华贵拔步床内,淡金色的纱帐垂落地面, 苏窈左手抓着帐帘,沉默许久, 才道:“白露,我们兴许要离开乌州了。”
白露一惊:“为何?”
苏窈动了动干涩的唇.瓣,“因为……”
“阿窈!”外头传来慕茹安含笑的声音,“你怎么还不来用晚膳,大家伙都等着你来呢!”
苏窈朝窗外望了一眼。
白露道:“可要奴婢先寻个由头推了去?”
苏窈摇头,在一旁铺着竹席的小榻旁坐下,“开门吧。”
白露心里担忧,眼下却也只能应了一声。
慕茹安一进来,便兴冲冲地朝苏窈走去,见她眉心微凝,一副美人含愁的画中模样,稍收敛了些,问道:“怎么了阿窈?可是这几日去胡县令府上去累了?若累了,我让人将晚膳安置来你屋里?”
苏窈沉默一会儿,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茹安,若伯父伯父找着了你,你会和他们回去么?”
慕茹安意外挑眉,果断道:“不回。”
“那……你会离开乌州么?”
“离开?我如今这么大的家业底子在这,如何说离开就离开。”她坐下来,语气闲闲,“便是如今没了魏元,也还会有魏一元,魏二元,那老头就喜欢乱点鸳鸯谱,而我的身份,坦诚讲,我要回京城了,就跟肉包子进狗堆似的,我爹娘寻着我了,也未必会正大光明的认我。”
慕茹安道:“光逃是没用的,你越是逃,那些人就越想挑你的错儿,越想抓着你,逃了几回,便就会自乱阵脚,因此,我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莫羡嘉并非第一个从前见过她真容,能将她与骠骑大将军嫡女联系在一起的人。
可她死里逃生数次,早就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如今她的新身份早已被她完善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便是来查她,她不认,别人也拿她无法。
苏窈听慕茹安说完,陷入好一阵沉默。
“你说的对。”
如果魏京极铁了心要抓她回去,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他明明有许多次机会能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有这么做。
若她先逃了,反倒如茹安所说,自乱阵脚。
心里虽这样想,等苏窈用完晚膳,沐浴完躺在榻上时,她思及隔壁住的便是魏京极,还是辗转反侧。
一墙之隔的地方。
梁远正朝青年拱手道:“殿下,隔壁一下午都没有什么动静,看样子,郡主是已经歇下了。”
魏京极望着眼前的墙,眼皮微阖,声音极淡,“你确定?”
梁远道:“因怕冒犯郡主,微臣只命人在前门与后门蹲着,确是没有瞧见什么马车出来。”
“密室。”
梁渊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犹豫,“难不成没动静是因为……郡主已经离开了?”
语罢,魏京极便一跃跳上了墙。
梁远一瞧就知道他要做什么,马上也跟了上去,过去望风。
苏窈在房中怎么也睡不着,便想起来坐一坐,背刚靠着墙,便听到窗牖处传来一道轻微的响动。
看样子像是在撬锁。
她立刻警觉,“白……”
话音还未落,苏窈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窗牖的动静也立刻消失。
苏窈看着窗前青年的倒影,猛然止了声,手紧紧抓住被子一角。
她太熟悉这个影子了,呼吸不由得变重。
魏京极本不抱什么希望,上手的动静便大了点,哪知还没挑开,便听到了苏窈的声音。
他仿佛被烫到了手,即刻松开。
月色如水,光影无声。
苏窈不知道魏京极想做什么,他兴许不知道,她在里头可以清楚的瞧见他没有走。
魏京极的身材本就高大,肩宽体阔,便是被月色拉长了影子,也叫人难以忽视。
他倚靠在窗户旁,略微仰头,喉结的轮廓明显,也不知是在瞧什么。
苏窈深吸一口气,往后坐了坐,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墙上,冰冷的墙壁将她的背部也冻得起了鸡皮疙瘩。
可她莫名觉得踏实了些。
也有了开口的底气。
她轻声道:“魏京极。”
魏京极一怔,眼眶竟都开始发热。
“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开了口,再说其他的便好说多了,苏窈停顿了几瞬复又开口,“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是你。”
窗外的仿佛静止的影子终于动了动。
魏京极微微偏头,眼皮垂下,拓下一片阴翳,嗓音稀松平常。
“来看看你。”
苏窈沉默一秒,“可我不想看见你。”
魏京极喉结微微滚了滚。
三年了,他再站在她面前,还是有些无所适从,声音听起来却云淡风轻的。
“已经看见了。怎么办?”
“那便没有下次。”
苏窈说这些话时,一颗心始终不曾落地,她见识过魏京极的强大,权势,不经意间便能洞悉人心,一次又一次在他手上栽倒。
他若要强来,她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她只能不断试探,不断去赌,赌他不会再对她用些强硬手段。
用他这三年的销声匿迹,不透露身份的在她身边打转……作为筹码。
她说完这些话,魏京极一直没有出声。
不知等了多久。
他靠在墙上,又偏了偏头,似乎要说些什么。
最终,却只是动了动喉结,转身离开。
苏窈一直等了半刻钟,才渐渐放松身子。
她似乎赌赢了。
……
后来几日,苏窈因这晚试探出了魏京极的态度,一颗心便也暂且放下。
该去书院便去书院,该去胡县令府便去胡县令府。
一次也没再撞见过魏京极。
苏窈问起胡宁儿,胡宁儿同她道:“那个神仙哥哥有好些日没来了,听说是将他查的这案交予了另一人,我爹正纳闷着呢。”
夜里回了府,隔壁也清静的很,原先做工的匠人仿佛一下便消失不见。
种种迹象都像是在表明魏京极已经回京。
可苏窈心里莫名觉得,他没有走。
是夜,苏窈在院子里乘凉,正准备回房歇息的时候,萧应清忽然闯了进来,“苏姑娘!”
苏窈看他来的匆忙,忙问道:“怎么了?”
“茹安不见了。”
苏窈一愣,立即站起身朝他走去,“茹安怎么会不见了?今晨她方才与我说要在府里搭个戏台子,请人来唱戏,眼下她许是还没回来?”
“你晌午没回府时茹安便回来了一趟,戏班子的人那时早就挑好了,可后来,我去她院子里寻她,怎么也寻不见,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可派人去寻了?”苏窈眉心一皱,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茹安这些年也得罪了不少人,眼下大半夜未归,实在令她担心,“红儿呢?红儿可知她去做甚了?”
“我下午便派了人去寻,现在也没有消息。莫说红儿,她院里的所有丫鬟都不知她去了哪。”
苏窈急的快速扇了几下团扇,“都不知道,那她能去哪?”
“你可问了守门的侍卫?”
萧应清微微皱眉,“问了,侍卫说,不曾见过茹安出府。”
苏窈道:“这便奇怪了……”
说着,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前几日慕茹安兴致勃勃的话。
——【原先我都将隔壁来了新邻居这事儿忘了,你今日一说,倒让我真好奇起来,连露个面都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瞧瞧他在遮掩什么。】
——【你等着,等我见着他的面,就给你画张像出来。】
——【他不见人,你如何去见他?】
——【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架个梯子,直接翻过去!】
苏窈忽然喃喃了一句,“糟了。”
萧应清不明白,问道:“什么糟了?”
“茹安定是翻墙去了!”
苏窈难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可是魏京极的府邸,那些侍卫必定是见过血的,茹安这样翻过去,贸然出现在他府上,那些侍卫又认不得她……
便是在她身上随便砍上一刀,那也吃不消!
茹安性子急,又手无寸铁,万一与他们动起手来,情况还会变得更糟。
若茹安将误会与那些侍卫解释清楚,或是见着了魏京极的面,也定不会这么晚都没有回来。
唯一的可能便是……
萧应清看见苏窈的模样,便知事情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即刻问道:“茹安翻的哪里?”
苏窈没时间再与他说话,马上让侍女拿了灯来,侍女正想为她开路,手里的灯却被苏窈抢了过去。
她细眉微蹙,提着灯,直奔魏京极的府邸。
未走出门,闻讯赶来的莫羡嘉便追上了苏窈,“阿窈,我同你一起去!”
第64章
寂静的夜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苏窈额角沁出了汗, 脸颊泛红,身旁的莫羡嘉提着羊角灯。
萧应清走在最后,后头跟着的侍卫, 原是去寻慕茹安的, 眼下也都跟了过来。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闹出的动静不小,很快魏京极府中的守卫便枕戈待旦,一个个聚集到了门口, 为首之人派了人往里通报。
门一打开, 里头便闪过刀剑反光的冷芒。
莫羡嘉挡在苏窈身前, 朝里道:“我们是来寻人的,并无恶意, 还请去通禀你们主子一声。”
这话说的颇为客气, 可气氛仍旧剑拔弩张。
苏窈看了一眼自己这边的人,她适才关心则乱, 未曾注意到有这么多人都跟了来,柳眉微蹙,侧身道了一句。
“把刀都收了。”
身后蓄势待发的众人立即收刀入鞘,退到后头。
魏京极来时,便看见苏窈站在手持长剑的青年身后,与他说话时那份下意识的亲近, 任谁都看得出她对青年的信赖。
那曾是他的位置。
魏京极眼皮微敛,缓缓顿住脚步,腿上仿佛被绑了沉重的石块,再不能往前走一步。
梁远看清了门口的人, 立刻快步赶去,让侍卫收了刀, 叫来了侍卫统领细问情形。
苏窈看见梁远来了,抬步朝他走去。
一旁的侍卫见他们率先收了刀,却也没放松警惕,待到苏窈与莫羡嘉进去后,便将其余人挡在门外。
萧应清只得在外等着。
此时,侍卫统领正向梁远解释:“回大人的话,今日下午是抓着一个贼人。当时巡逻的弟兄见她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府中,还鬼鬼祟祟不知在寻些什么,便喊了人去捉,交手时那贼人想逃,弟兄们没控制住力道,不慎将她打晕了。”
苏窈听着这话,心里已笃定是慕茹安,声音也不自觉染上急意:“打哪了?你们把她关起来了?”
侍卫显然不认得苏窈,在梁远点头示意之后,才道:“大人与主子说了要夜里才回来,我们便将这名贼女子关在了柴房,正要交由大人来处理,苏姑娘便来了。”
梁远看了一眼半边身子都隐在黑暗里的玄衣青年,道:“既是误会,还不将人放了?那姑娘不是什么贼女子,是苏姑娘的好友,日后莫要做出无礼之举。”
苏窈有些等不及,同那侍卫统领道:“我和你一块去。”
侍卫统领点头领罪,带着苏窈往柴房走去。
莫羡嘉也想跟着去,和身后来的人交代了几句。
魏京极瞥了眼他,率先从黑暗中走出,不急不慢地跟在苏窈身后。
莫羡嘉嘱咐完自己的侍卫,刚要迈步,就被一只手牢牢摁住了胳膊。
拉他的人是刚才与这府上侍卫统领说话的人,想来应是管事,他不欲闹得难看,挣了下,没挣开,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人。
莫羡嘉略微拧眉,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梁远道:“莫小将军,别来无恙。”
莫羡嘉瞳孔微震,“你是……”
梁远道:“听闻莫小将军回京后,逗留不足七日,便收拾行囊四处游玩,连圣人都只见了你一面,谁知莫小将军竟一直陪在永嘉郡主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