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是清者自清的年代,情况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给芮蕤打去了电话,得知对方正在朝那位女飞行员的家中赶去。
“行,那你到时候记得拍张照给我。”
芮蕤顿了顿。
“我知道你不喜欢张扬,做什么努力都是应该的。”
要不然也不会当初救了人,所有人还都被蒙在鼓里了。
杨尖解释:“但是苏盈秀没做过的事,李初生都要发到网上大肆宣扬,你做过的事,总不至于藏着掖着,谁都不知道吧?”
“口说无凭,所以我才要你拍下来,否则全是空。那帮人说你只顾着综艺,抛开演员本职,那从现在开始,你为了电影做的所有准备,我都要让人看到。”
“谣言传着传着,最后谁都信以为真。”
芮蕤思索着看了看封疆。
他显然也听到了杨尖的声音,微笑着对她说:“可以拍。”
第75章
挂断电话, 封疆看了芮蕤一眼。
见她沉默不语,他淡声说:“他刚才说得没错,为什么要默默做事?让人知道你为他们做过什么, 并不可耻。”
芮蕤听出他似乎意有所指。
她两手环胸:“不过, 我觉得拍照还是有点冒犯,还不知道他们同不同意由我来演。”
封疆轻声说:“不,他们会喜欢你的。”
汽车中途路过干休所,芮蕤突然喊了停:“我要回去拿点东西。”
封疆便将车停靠在小区门口, 等她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 芮蕤拿着一只小袋子走了过来, “好了,走吧。”
路上, 两人说起了驾照的事。
芮蕤的理论考试已经通过, 上机时长也达成了大半,如果顺利的话, 在节目开始录制之前应该就能拿到驾照。
封疆边说边看了一眼芮蕤,她正凝神低着头,手中握着一小截圆滚滚的木头,聚精会神地挥动另一只手腕动作着,于是放慢了车速。
汽车平稳地开了几个小时,方向逐渐偏僻。
芮蕤抬头看着窗外, 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山。
封疆低声说:“这里就是当年战机坠毁的地方。后来他们就搬到了这里,二十年来都没有离开。”
“那里,就是他们的家。”
芮蕤看过去,一眼就能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 小房子的对面是山,而山的后面是一座小镇。
芮蕤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山。
二十年前, 那人正是为了不让战机坠毁落入小镇,努力将飞行拖过了小镇,才延误了最佳的跳伞机会,从而撞上了山壁。
芮蕤从来没有去别人家做客的经历,也没有过人情往来,但她还是去了小镇上,买了能买到的所有适合送人的东西。
封疆帮她提着大包小包,没说什么。
很快,两人来到了小房子门口。
一个头发白了大半,围着围裙的女人正站在那里,踮着脚尖,朝远处眺望,眼睛亮亮的。
她背微驼,穿戴整齐,脸上看不出中年丧女的苦痛,也没有任何怨愤的痕迹。
或许是已经被时间冲淡了。
见他们过来,她赶紧迎了上去
“小封昨天就跟我们说过了,今天一直等着你们来呢。”她笑容慈祥。
又低头看了看,摇摇头:“根本不用买什么的,我们什么都不缺,国家也都有补助。”
“开车是不是开了挺久的?累了吧,走,先进去喝口水吧。”
她看向芮蕤的目光拘束,又透着些喜爱,芮蕤一见她就察觉到了,朝她笑了笑。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在这里,她都没有体会过什么亲情,要是按照小时候看过的那本小说中所讲的,她大概是天煞孤星的命。
不过来到这里,遇见的老人似乎都很好。
杨尖有一次曾经说,那是因为现在的她很有长辈缘。
“长得可真高。”对面的人仰着头,用目光衡量着芮蕤的身高,笑着说。
“阿英也跟你差不多高。”她坦然地提起已逝的女儿,这也是芮蕤第一次提高。
一进门,芮蕤就看到对面柜子上摆着一个相框。
照片上的人单手捧着一只头盔,意气风发,眼神就像天空中翱翔的鹰,旁边遒劲的字迹写着她的名字——梅英。
“这两个字,是她爸爸写的。”梅母说。
芮蕤微愣,提到梅父,封疆说她的父母尚在,但是没有见过他。
梅母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指了指身后的门:“他没出门,就在里屋呢。”
封疆在她耳边低声解释:“梅英的父亲今年中风了,现在还在恢复当中。”
梅走在第一个,打开门,告诉他:“小芮来了,刚才不是一直问来着?现在倒是不出声了。”
随即搀扶着他下了床,坐上了轮椅。
“这轮椅,还是年初的时候小封给老梅买的呢。”
芮蕤有些诧异地看了封疆一眼。
看样子,他似乎来过很多次,所以才跟老夫妻俩如此熟稔。
因为中风,梅父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所以他不常说话,但看向芮蕤的眼神却与梅母如出一辙。
几人在门口坐了下来。
相处的时间长了,夫妻俩也逐渐放开了,跟她讲起了梅英小时候的事。
说她从小就向往蓝天,曾经还养过一只雏鹰,可惜野性大,还没训成,就飞走了。
但这份向往一直持续到长大,她考入了空军学院,以第一的成绩毕业,经历了层层选拔成为飞行员,又在数年后晋升为了试飞员。
她真的像一只鹰一般,越飞越高。
而他们就在巢中等着她回来,越来越老。
说起这些来,大部分时候都是笑着的。
“要看看她的其他照片吗?”梅母问。
因为去世的时候年纪尚轻,记载梅英成长过程的相片并不多,只有薄薄的一本。
尽管保存的很好,但边角处也能看出来多次翻阅后的痕迹,只是主人一定很爱惜,擦拭过很多遍。
几乎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梅母和梅父都如数家珍,难得说得尽兴。
芮蕤看完了一本相册,又看着窗外的山,有些出神。
从这个角度往外看,可以看到山峰边缘有漆黑的一团,大概就是曾经坠毁的痕迹,烈火焚烧后就经久不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出门打水的时候,烧饭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这一块黑色。
说到这里,梅母依旧平和:“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缓不过来,可这是她的选择,我有的时候会梦见她。”
“在梦里,她说的也是绝对不后悔,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怨了。”
“更何况,如果那时她不那么做,别人家的孩子也可能会遇难,还可能不止一个。”说到这里,梅母叹了口气。
“唯一遗憾的就是,她那么争气,当上了万里挑一的试飞员,我们都没能看到。”梅母说着,有些惆怅。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封疆开口了:“电影里应该会出现同一型号的战机,会尽量还原当时的情景。”
这就是拍电影的意义之一。
提到电影,梅父笑着说:“其实我们都没想到,阿英的事还可以拍成电影,还特地来问我们的意见。”
梅母:“是啊,不过小封给我们看过了你开直升机的视频,还说你是第一次开,没想到,第一次就能开得这么好。”
“这段时间,他还给我们看了很多别的视频,都是关于你的,小芮,真厉害啊。”她由衷感叹。
两人真的觉得,除了芮蕤,已经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芮蕤视线从一直只是微笑作为背景板的封疆身上扫过。
“反正啊,能由你来演我姑娘,我们都高兴。”
梅父点点头,一字一句说:“你们都是优秀的人才。”
芮蕤握着水杯,“谢谢。”
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认可了她。
也是,如果不认可,项目又怎么会启动呢?
她低头笑笑,想到封疆说她默默做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一直聊到天色黑去。
临走前,“小封,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我们想跟小芮合张影。”梅母主动说。
封疆立刻走了过去。
梅母回房间,用木梳重新梳了梳头发,回屋子里换了一件蓝色外套,给梅父也换了一件。
款式老旧,但干净整洁。
“这是我跟老梅当年第一次送阿英去学院的时候穿的。”梅母解释。
随后,三人出现在镜头中央。
“二十年没拍过照了。”梅母笑着自言自语。
梅父听了,口齿不清地笑她:“谁说的,去年不是才重新拍过身份证的照片?你才多大,记性就不行了?”
梅母嗔他:“是,就你记性最好,行了吧?”
芮蕤微笑地看着他们。
最后,画面定格在三人的笑容中。
芮蕤来了之后,两人的高兴肉眼可见。
梅英父母原本热情地想要挽留他们住下来的,不过芮蕤第二天早上还有行程,必须得回去,双方只好告别:“以后一定要多来看看。”
梅父想得更细:“过来一趟,不太方便吧。”
封疆出声:“我会带她过来的。”
两人同时笑了。
梅母推着轮椅,送别了黑色的车子远去。
回到屋子里,突然发现相框旁边多了什么东西。
她走近一看,那是一只小小的木雕,雕的是一只战斗机,一个熟悉的型号。
弧形的座舱盖下,似乎依稀能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人影。
车上,芮蕤倚着车窗,静静地看着后视镜中的两人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许久后,封疆突然说:“相册上,她的眼神,让我想到你刚加入舰队的时候。”
芮蕤向后一靠,笑了一声:“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回来吧,你怎么知道我什么眼神?”
封疆微笑:“我一直在关注着你。”
她抿了抿唇。
“如果是你呢?”封疆突然说。
芮蕤看了看他:“什么?”
“如果是你,你会飞向那座山吗?”
芮蕤沉默了几秒,才说:“对于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情,假设不会有任何意义。”
封疆轻笑一声,瞳仁深处却一片漆黑,“是吗?没有意义?”
他目视前方,逐渐踩下了油门,话音一转:“夏冠严的枪口对准你的时候,你躲也没躲。”
芮蕤缓缓看向他,这似乎已经是他第三次提起这件事了。
这一次,他说的更多:“知道他最后是怎么供认的吗?”
芮蕤的眼眸沉了下来。
封疆不回答,只是继续轻描淡写说:“他扛了很久,才说了五个字——是陛下指使。”
然而芮蕤对此却似乎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沉着脸,问了一句:“你把他怎么了?”
“你只想知道这个?”封疆看了她一眼,“我从来不知道,对待一个背叛你的人,你会这么心慈手软。”
当然不是,在芮蕤的过去,她处理过很多叛徒,杀伐果决,利落果断,从来不会付出过多的感情。
芮蕤沉默不语半晌,才缓缓说:“那些都过去了。你也知道的,就像梅英去世,对她的父母来说,漫长的二十年,也都过去了。”
封疆语气认真了起来:“那你呢?真的过得去吗?”
“你每天晚上睡不着,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吗?”
芮蕤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平视着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来,听你的语气,看样子,真正过不去的人好像是你。”
封疆并不反驳,语气低沉:“你也可以这么想。”
这个点,路上的车子几乎没有,漆黑的道路上,只有一辆开着车灯的汽车在驰骋,照亮着前方的一个又一个岔路口。
芮蕤的声音还是淡淡:“再往前开,就要开过头了。”
封疆面无表情地猛打方向盘,终于赶上了最后一个岔路口右转。
惯性让芮蕤朝封疆的方向倒去,又被安全带勒住。
她坐直了,刚才不自觉掐紧的手心,被封疆用力握了一下,才松开。
就是这么一下,让她有些起伏的心情突然平静起来,提醒封疆:“太激动的状态下,不适合开车。”
封疆的声音却也冷静而克制:“那还算不上激动。”
芮蕤:“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带我来见他们。”
刚才与他们促膝长谈的那一段时间,她心里过得很轻松。
封疆也淡声说:“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