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潇望着盛大的日出,轻声道:“那天是我叫她去的,她明明要去开会,我求她来一次,我怕那次就是我最后一次比赛。还有溪妹。我连她忍着不舒服都没看出来,她比赛的时候我还是最早到的……”
就那样看着。
什么也来不及做。
无论是哪一桩哪一件,她都没有补救的机会。
宁潇没再说下去,只是微微蜷起身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宁潇都在浑浑噩噩地睡觉。
她希望醒来后一切都是梦境,但只是在噩梦中循环。
“池蔚然。”
宁潇的声音很低。
“我在。”
池蔚然说,把人环得更紧了些。
日出的光照将她烤得暖烘烘的,也让宁潇多了分说出口的勇气。
“我很后悔。”
她的眼泪落在他手背,惊人的烫,一路灼烧到人心里。
“好痛。”
“真的太痛了。”
宁潇喃喃道。
第67章 漩涡
池蔚然抱她抱得很紧。
是恨不能将己身寸寸溶掉,融入她的那种抱法。
“不会了。”
他的语气轻而郑重,清清楚楚落在宁潇耳朵里。
“以后不会了。”
像是对她说,又是对自己说。
池蔚然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知道真相的那天。
那时候还小,那个事实像海啸一样在心里回荡。
他的父母并不是忙,只是单纯不爱他。
他们各自有牵挂的其他人,最终却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诞下了他。错误的结合如果能有些安慰人的结果——比如上升的股票,扩张的版图,那多少还是能忍的。但是孩子这种存在不一样,每多看一秒,就会翻涌出无限晦暗和自我怀疑的情绪。为了让婚姻更好地持续,夫妇俩心照不宣地把他扔给了保姆。爷爷就是在这时候站出来,将他接回了家。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当然也抱过希望。
只是太忙了而已。
这样告诉自己。
但池蔚然一向讨厌自欺欺人,从发现、确认事实后,他就立刻抛弃了那种虚无缥缈的希望。
他在爷爷又一次在新年安慰他时,冷静道——
我知道,他们不会回来。
……也不一定。
七岁的池蔚然想了想,又补充道,等他们需要我的时候,会回来的。
一语成谶。
他们想把他也拽入那个人生轨道。
在回国找他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并抓住了他当时的软肋,换句话说,只是通知他而已。
在爷爷的最后一段日子,他已经帮池蔚然安排好了略显突然的计划,说是为了锻炼他,一为报恩,二为避开。老爷子考虑了很多,本来以为那个工程一年多就能结束,毕竟林家郡的能力摆在那里,东南亚那块区域离得近,池蔚然可以随时回来,在羽翼渐丰前,池家父母也没那么轻易找到他。
可命运总是阴差阳错,不打一声招呼,就将人卷入漩涡。
风暴之中,没人能独善其身。
池蔚然总觉得,以前像夜行在茫茫海上,即使看不见,知道灯塔安静地亮在那里,岿然不动就是好事。
宁潇身边有兄长,好友……
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会有爱人。
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小孩儿,要永远沐浴在日头之下才好。
可兜兜转转,她又到了他怀中。
他们的灵魂依偎在一起,就能为彼此挡挡冷风。
宁潇埋在他怀里哭了很久。
一直到日头高挂,冬日的阳光洒进来,照得人发间微微发烫。
光照是神奇又日常的存在,像人人都能享受到的神迹,安抚世间所有动荡的灵魂。
等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周围已经快被纸巾团淹没了,脸也被人用热毛巾细细擦净了,他正在帮她梳头。
“订了什么时候的票?”
“忘了,明天还是后天。”
宁潇没精打采地收着纸团。
“你今年的年假休了吗?”
池蔚然把她头发扎成低马尾,轻描淡写道:“要不要留下来,一起跨年。”
宁潇没说话,但是眉头已经微微挑了一下。
这代表她觉得想法不错。
“怎么样?”
宁潇轻咳了一声:“你今年……打算请几个朋友?”
她的语气毫不在意,似乎只是顺口一问。
“一个啊。”
池蔚然看着她,唇边勾起一点笑意,语气理所当然:“请女朋友。”
宁潇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
今天过节,池蔚然是在家办公的,给她弄好午餐后就回了书房,临走前嘱咐了一大堆,宁潇把人赶走了,说她自己会看着办的。
一楼没人,宁潇乐得自在,自己在客厅里狂草写待办事项,好容易休一次假,当然要好好玩……更何况还有免费导游,不用白不用。
在客厅里玩了会儿健身环,宁潇汗都没出太多,又去冲了个凉——
池蔚然买的新衣服把一楼衣帽间堆满了,都是她的尺码,宁潇找了套最舒服的,T恤和运动短裤,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叼着她刚热好的速食烧卖,在客厅里吊儿郎当地晃来晃去。
突然,她眼神从角落里某个袋子扫过,不忍卒视地刚想闭眼,也就是电光火石间,宁潇忽然福至心灵。
她眼睛都亮了。
谁说这块布没用的!
书房。
“好。合作愉快,那就有劳了。”
结束最后一通跨国电话后,池蔚然刚休息了一分钟,忽然看向门口,轻笑:“猫那儿干嘛呢?”
宁潇笑眯眯地手背背后,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视察一样扫视了一圈:“忙完了?”
池蔚然撑着下巴,懒洋洋道:“这要取决于你找我什么事了。”
“想找你玩个游戏,你能不能先闭上眼睛。”
宁潇笑容诚恳。
池蔚然笑了笑,干脆地阖眼。
“然后呢?”
宁潇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池蔚然刚想捉紧,忽然,两只手都被反扣在了椅背上,紧接着,一阵细碎的摩擦声响起,他的手腕被缠绑在了一起。
“好了!”
宁潇兴奋地叉腰:“可以睁开了哈哈哈哈哈!”
池蔚然无奈地睁眼,并没有挣扎的意思,只是感受了下手腕上的布料,蹙了蹙眉:“这个是你昨天买的那身吧?”
被她拧成布条……可真会换位思考。
“你好聪明哦池总。”
宁潇双手捧着脸,手肘撑在书桌上,笑得眼睛都弯起:“你求我,求我我就放了你。”
“如果我说不呢。”
池蔚然悠悠然道:“你打算怎么样?”
“接受惩罚咯。”
宁潇耸了耸肩。
池蔚然今天是临时决定在家办公的,本来出门前澡也洗好了、西裤衬衫也换好了,结果回头看到宁潇,又收回了脚步。
所以话音一落,宁潇指尖垂下,若有似无地力道从他西裤上抚过。
“你帮了我那么多次,”宁潇诚恳道,“我也得帮你一下才行,你说呢?”
池蔚然唇边的笑意顿了顿,黑眸微眯,语气也带了点警告:“宁潇——”
“今天圣诞节嘛。我就不客气了。”
以这句话为开场,宁潇接下来也就真的不客气了。
第68章 灯海璀璨
池蔚然每次主导的时候,都要逗她半天,欣赏她被吊得不上不下的样子。
宁潇记得可太清楚了,今天都给他还上了。
虽然不太熟……
但是手贴上去的瞬间,宁潇能清楚听见男人闷哼一声,腹肌都绷紧了。宁潇安抚地摸了摸:“别急——哇你最近练得真不错。”
她小声感慨。
然后低下头,舌尖尝试地勾了勾。
她间隙甚至还要抬头,眼睛发亮地观察他的反应。
显然,男人的反应让她很满意。
黑发和额间都沾上薄汗,炙热的温度、跳动的青筋都贴着她柔软的掌心。
虽然握不全,但她动作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池蔚然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
“宁潇。”
池蔚然的声音几乎是贴着齿间挤出来的:“你别后悔。”
“态度不好。”
宁潇遗憾地摇了摇头:“那池总您就自己解决吧,我先走……啊!!”
突然间,有什么在空气中断裂的声响。
宁潇得意地晃出去没两步,就被人扣着腰捉了回去。
池蔚然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
她再次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意识涣散时,宁潇还能听见他的轻笑:“我们潇潇真是水做的。你刚说要帮我啊,那稍微放松一点好不好,宝宝?”
池s蔚然第一次叫这两个称呼,宁潇人差点软了,他嘴上说得温柔,动作却一点没停下,垂眸欣赏她脸颊红红的样子……
宁潇捡衣服去洗澡的时候腿都软了,她不让池蔚然碰他,并咬牙切齿地把人关在洗手间外,愤怒地边搓泡沫边发誓:“我一定会赢的,下次!一定!!”
“以后机会多的是,不急。”
洗手间外,男人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带着餍足后的笑意。
他没说错,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到跨年前一晚,他们一天都没浪费。
他们在大雪纷飞时去看遍了所有圣诞树。
从Hudson、纽交所到洛克菲勒中心门口,宁潇给每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拍照,都用最正的角度。池蔚然围观了一次就了然,问她是不是在给它们拍身份证照,宁潇满意地点头:“是的!”
在一家教堂门口,池蔚然趁她跟树自拍的时候,顺势弯腰,下巴卡着她肩头,笑眯眯地蹭了一张合照。
灯海璀璨,笑意却更盛。
根据宁潇列好的清单,他们去中央公园压了马路,在附近买了新鲜出炉的贝果和蛋糕,还去看了《Hamilton》,宁潇非常喜欢这部音乐剧,在网上看过许多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程度。散场以后,她的眼圈都红了,激动红的。
“现场好牛。”
宁潇整个人满足得飘飘然。
“喜欢什么,我们慢慢看完。”
池蔚然搂过她肩,眼里蕴着笑意。
“现在可以去吃夜宵了吗,小宁同学,我还没吃饭。”
他把跟施落崭那边的工作统统改成了线上,吃饭时间直接压缩没了。
“走,宁老板请你!”
宁潇手一挥,气势很足:“想吃什么随便说!”
“哪都可以?”
池蔚然勾着她肩,眉头轻挑:“浴室行不行?”
宁潇给他腹部来了一下,脸上飞了点绯红,还好被夜色遮全了:“我说的正经饭,你能不能靠点谱。”
这几天确实没浪费,两个人的精力谁也不输谁,每天在外面逛完,回家都还能充分利用各个地点。
“宁老板请客,”池蔚然轻扬了扬下巴,“那你选西图澜娅餐厅,我跟着你。”
他手机忽然响了,池蔚然扫了眼,接起:“等我一下。”
有了前车之鉴,池蔚然并没有走开,只是站在她身后两三步的位置。
他们此时刚好走到了十字街头,宁潇正站在原地纠结,往东有一家日料,往北有家地中海风格的西图澜娅餐厅,但是很可能都要排队。正苦思冥想,她突然无声蹙眉,余光掠过又收回,唇边的笑意倏然一淡。
真是执着啊。
“今天几号?三十吧?”
池蔚然刚好走过来,顺便问她:“是吗?”
宁潇愣了两秒,才点了头:“啊,是。”
池蔚然也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声线很淡:“好,你决定。”
等池蔚然收了线,宁潇拍了拍他。
“我记得那条街过去,教堂后面的小路上,有个中西图澜娅餐厅,规模有点小,不过味道很好。去试试?”
池蔚然耸肩,勾唇笑笑:“好啊,能吃就行。”
西图澜娅餐厅不好找,里面的位子也确实不多,老板娘是四川人,用英文问了一句,看是中国人又麻利地切了语言,让他们自己看菜单,她还得在后厨帮忙。
“帮我点个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多麻多辣,”刚坐下没多久,宁潇又起了身,语气自然地晃了晃手机,“姜姜找我,这里太吵,我去接个电话。”
“好。”
池蔚然都没抬头,认真看着菜单,顺口嘱咐了一句:“别着凉。”
等她人影出了门,男人才抬起上目线,黑眸沉沉地望向门口。
很久以前,他看过一个欧洲的纪录片,讲一只被赶出狼群的孤狼,奔袭了几百上千公里,去到了平原上,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吃一些小型动物充饥,总在晚上独自行动。
这样的动物因为经历过,除了自己什么也不相信。
但人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
不一定非得经历过才变成那样。大多数时候,只是天性如此。
只要是坏事,恨不得一肩全挑了,不想把任何人牵扯进去。
宁潇这个人,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大概也变不了。
池蔚然很轻地叹了口气,拨了个电话出去,顺便把菜点了,视线也时不时望向窗外,她打电话的身影还是偏瘦长。
“水煮肉片,麻婆豆腐,一个蹄花,蛋炒饭,再加个冰粉谢谢。”
电话那头已经无语:“……”
正想挂电话,池蔚然又淡声开了口,切了一口流利的德语。
——位置经纬我已经发你了,越快越好。
德语是对面男人的母语之一。
那道男声过了很久才低笑了声,声线华贵低沉。
——我能知道你提前的原因吗。池总。
第69章 祭贪心与消亡
“章生,”池蔚然转了转手里的茶杯,语气散漫,“我以为你不是喜欢追究细节的人。”
对面的人曾在香港待过一段时日,但知者寥寥。
用粤语叫法,意即在透底。其中已经隐隐含了不愿被探究的警告之意。
被称章生的男人也不恼,笑了笑:“好。这份大礼,我却之不恭了。”
挂了电话,章生坐在老板椅深处,有一搭没一搭转着尾戒。
池蔚然——
在工程师林家郡因公牺牲的前一年,他发现了林家郡身边有这个年轻人。林家郡计划里要通过的一段路程,会横穿柬城以西的某一带,那里是唐予法这个华商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