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微微莞尔,眉间春水漾过,看得双溪心尖忍不住一颤。
姑娘真好看,是绝世好看的那种好看。
她已经被姑娘的姿容迷得晕乎乎的,脑子里除了好看两个字,再想不出别的词来。
两人从里间到外边,不曾想,外边竟不止沈培然一人。
还有三四个披着长袍,里边穿着青纱的男子,那青纱上绣着的四季花花纹,她一眼便认出是梨园里伶人的专属。
“江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外边寒,你好歹也多披一件袄子,这将军若是看到了,又该想着‘杀掉’我了!”
这几日,同吃同住在一方小小的医馆里,沈培然和她们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已经能随意打趣对方了。
“不碍事,我就是出来走走,松一松身子,免得等伤好了,我都忘记怎么走路了,还得劳烦沈郎中搀扶。”
沈培然咧嘴而笑,医馆里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三四个伶人之中,有一人细声开口。
“这位江姑娘可是前几日救了我们的大恩人?”
“正是!江姑娘虽为女子,但她的医术却甚于我之上,我没法治好的病疾,她能轻而易举医治好,实乃奇女子!”
“我们今日正是为了感激她而来!”
沈培然对她的夸赞毫不吝啬。
他初次见江晚渔替祁屹正骨的时候,是绝对不相信她会医术的,自古以来,女医寥若晨星。
在千旭,医者地位属‘中九流’,正经人家的爹娘尤不愿让自家闺女去习医,更何况她是嫡小姐出身。
她只需要精通于琴棋书画,女戒女训,旁的一概无需忧心。
可后来她的种种表现,使他半信半疑。
直到五日前,她开了那张药方,他才确信她会医术,且医术远比他要高明。
“沈郎中谬赞,我是看过前辈的医书,才能开出那日的药方,并非我的功劳,是那位前辈医术高明。”
多亏了秦爷爷给她的医书。
那日她想帮沈培然一把,便吩咐双溪回将军府,把她藏起来的医书拿了过来。
按照沈培然描述的病症,她很快找到医书上相应的医案。
“不论如何,那日是江姑娘开的药方救了我们一把,此后若有机会,我们定会报答江姑娘!”
那几个伶人躬身作揖,还从怀中拿出一枚雕着百合花的玉佩。
“姑娘救了我们一命,这枚玉佩是三公主送的宝贝,玉佩虽小,但样式讲究,据说是三公主在宫里得到的赏赐,若是拿去典当行,也能换个一二百两。”
伶人们不知道她与三公主之间的恩怨,好心却遭来了双溪的狠拒。
“不要不要!我们姑娘不要这东西,你们拿走!”
“这……像这样值钱的物件,我们平日里都放在柜子里,很少去触碰,姑娘莫要担心。”
他们误以为江晚渔是嫌弃他们脏,经过他们手的东西不干净,很是难为情地垂下了头。
“双溪,将玉佩拿过来。”她下巴指了指那玉佩,双溪不情愿地上前接过,“这玉佩好看,我自是喜欢的,不过你们真的舍得将它送给我?这可是三公主赐给你们的。”
“舍得、舍得!江姑娘治好了我们的病,无以为报,一个玉佩又算得了什么?若没有江姑娘,怕是我们已经被三公主丢弃,连梨园都回不去了。”
“玉佩我收下了,你们的感激我也收到了,日后你们还需注意些,这病儿容易再犯,沐浴时最好加些我上回给你们开的草药。”
“多谢姑娘,我们定会牢记于心!不过,江姑娘与江云潇可有何关系?印象中,都城里江姓人家唯有以前那户部尚书……”
江晚渔一脸平静,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这样问,“江云潇曾是我的兄长。”
说完,她等着他们投来鄙弃、厌恶的眼神。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不仅没有厌恶她,反而流露出惋惜之意。
“难怪,这般明艳娇丽的女子都城里少有,原来姑娘真是那个国色天香的大小姐……姑娘受难,命本不该如此,但姑娘于如此逆境之中尤能活下来,异于常人,望姑娘珍重。”
她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们聊得挺投缘?”
一道低沉烦闷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打破了医馆里的和谐。
循声望去,是绷着一张脸的祁屹,他手上还拎着食盒。
“大人。”
“祁将军来了!”
他略略扫了一眼那几个伶人,又瞪了一眼沈培然,最后目光落在江晚渔身上,严肃又森冷。
“恢复得不错,都能出来与外男会面了,干脆就在这打两套拳我看看。”
他又在说这样的话了。
但江晚渔也有应对他的法子,“大人,奴婢闷得慌,左等右等不见大人来,心里怪想大人的,索性便出来等大人,这几位是来找沈郎中医病的,与奴婢可没有关系呢。”
“你当我聋了?还是觉得我好骗?”
他徐徐走近,带着一身威压。
他早就在外边听着了,那几个伶人不就夸了她几句,她便感动得不成样子。
她怕是没听过戏子无情这几个字。
这些伶人奉承讨好的话说惯了,她还当真去了。
蠢得不可理喻!
“大人~”江晚渔姿态放柔,“奴婢等了大人好久,这肚子瘪下去了,大人能否疼疼奴婢,赏奴婢些吃食?”
跟了祁屹这么久,她总结出一个规律。
不论他当下有多生气,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原则,与他撒撒娇卖卖软,他便会勉强翻篇。
祁屹的视线果然从她身上移开,但却落在站成排的伶人身上。
他眸中带着敌意,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问道:“几位一起用膳?”
第86章 怕我?怕我会玷污你!
江晚渔和祁屹一起进了里间,打开他带过来的食盒。
食盒的食物偏咸口,她不太爱吃。
一根豇豆送了好几口汤。
“大人,真有这般憎恶梨园的优伶?他们只是来看病,也未曾做错什么事。”
若非她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祁屹对优伶的恶意这般大。
他方才很直jsg白地对那几个伶人说:“我最为反感你们这些人,日后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伶人们最是害怕他这样的武将,在多数人眼中,武将就是只会打打杀杀,粗暴蛮戾。
他虽生得五官深邃,面色绝艳,但肩宽背挺,身躯凛凛,单用一只手便能将他们的脖子拧断。
在这样的威慑力下,寻常人看了尤会胆寒。
莫要说几个梨园的伶人了。
所以,他们几个吓得脸色泛白,搂紧身上的外袍拔腿就跑,生怕祁屹真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来。
“你在帮他们说话?”祁屹放下手中的碗筷,凤眸一瞬不瞬盯着她。
她摇了摇头,“奴婢只是觉得,他们也不容易,大人已是万人之上,何苦要与平民百姓过不去?”
这话一出,祁屹瞬间来了脾气,“我便是硬要与他们过不去又何如?你帮他们说话,不就因为你大哥也成了伶人?你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心中还把他当成第一公子?”
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被戳破,江晚渔唇角抽搐了一下,她喉间有些苦涩,“大人,奴婢没有这样想,只是……”
他怒意上心头,厉声打断她,“江云潇与那几个伶人都是同种货色,我看不起便直言了,他们又能如何?换作今日是江云潇在我眼前,我甚至不会让他滚,我会先用军中的法子折磨他,让他跪在我面前!”
她听不下去,指尖深深嵌入肉里,“他与大人无冤无仇,大人为何落井下石,这般折辱他!”
“无冤无仇?你可别忘了,当初我在尚书府,江云潇是如何对我!自诩清高之人,一旦跌落谷底,似我这般小人鄙夫,自然要落井下石!”
江晚渔哽住了。
她差些忘了,祁屹和大哥是有仇的。
当初她借由爹娘对她的宠爱,执意要将祁屹带进尚书府,大哥就是第一个反对之人。
后来大哥经常到她的小院,为的就是看着她,避免她和祁屹多待一刻。
祁屹当时并不记恨江云潇,甚至每次看到江云潇的时候,都很尊敬,为的只是留在她身边。
直到某日祁屹擅自带她出门玩,两人感染了寒风,江云潇说了一句:不过一个粗俗铁匠之子,莫要妄想高攀我们江家,我妹妹不是你这种人能肖想的!
那日的风很大,难听的话连同冷风一起,灌进他的耳朵里,刺耳得紧。
从那日起,他们之间就两看不顺眼,但祁屹身份低,只能任由江云潇冷眼、讥讽。
江晚渔当时不懂事,祁屹也很少在她面前表现出难过,她便以为祁屹大度,不曾将这些小事记在心中。
不料,他是一直记着。
“大哥他、他当时也是因为我才会那样,他怕你……”
“怕我?怕我会玷污你!我只是乡下来的铁匠之子,有幸得到你的施舍,我应当感激涕零,好好在尚书府做仆役,而非肖想他们视若珍宝的妹妹,江家的嫡小姐!”
“祁屹!”
江晚渔声音有几分颤抖,她从不知道,祁屹心里是这样想的。
即便大哥对他有成见,她却是从未轻贱过他。
“祁屹?你是什么身份,敢叫我名字?”怒气盖过了所有,他一丝一毫都不愿让她。
她默然片刻,低低垂下,掩去眸中的失望、愤怒,低声道:“奴婢知错,请大人责罚。”
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让他渐渐恢复理智。
“等你伤好了便罚,”他拍了一下小桌,“继续用膳!”
“是。”
她重新拿起碗筷,不敢看他一眼。
看她一直在扒白米,他便往她碗里夹了些菜。
可她却故意挑开那些菜,继续吃白米。
“怎么,我这几日是把你宠坏了?你在跟我闹脾气?”
“奴婢不敢,这些菜太咸口,奴婢喜甜,吃白米就够了。”
娇气得要命。
吃个饭还要挑口味,他在军营那会儿,有点干粮吃都不错了。
特别军饷还没到位的时候,很多将士都是忍饥受饿,谁会在乎吃食的口味。
“你先喝汤!”祁屹抢过她手中的白米,又给她舀了一碗满满的汤。
他站起身,走出里间。
没过一会儿,他拿着一个稍大的瓷盆进来,瓷盆里还装着冒热气的水。
江晚渔喝了一口汤,悄悄掀起眼眸看他。
只见他将几块五味蒸鸡泡进瓷盆,冲掉表面的作料后,夹到她的嘴边。
“吃。”
是命令的口吻,所以她张开了口。
“如何?”
“没有方才那般咸了。”
“嗯。”
他又泡了几块鱼肉、羊肉和绿蔬,全都叠放在她的碗里,直到碗装不下,他才停下手。
“都吃了。”
江晚渔看着面前似小山般的碗,想拒绝又不敢,只好慢慢送进嘴里。
他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前一刻还在跟她争吵,数落江家的种种。
一转眼,却对她如此关心,还亲自帮她冲走菜里的咸意。
他总是这样,一会儿对人极好,一会儿突然变脸,弄得她不知所措。
换作之前,她可能还会误会他心里有她。
还好她不再想儿女之事,讨好他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大人,奴婢连续在这儿五日了,伤口也结了痂,差不多可以回将军府做事了。”
“将军府需要你做何事?你继续在这呆着,等长出新肉再回去。”
“大人的衣裳、沐浴之事都是奴婢负责,库房的钥匙还在奴婢这儿,此前买下的铺子也没来得及找人经营。”
她可不是吃干饭的人。
也不愿意一直以色示人。
他叫她负责的事情,她没有一样做不好。
“铺子的事不着急,你可想好回府后如何面对?”
是啊,她差点忘了这一茬。
杨月棠和崔氏不会放过她,日后杨月棠成了将军府夫人,万一起了冲突,祁屹定是会先保自己的夫人,哪里还顾得上她这个丫鬟?
可她总是要回将军府的,她贱籍在册,卖身契又在祁屹手中,她还能去跑去哪?
眼下她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第87章 让她一世都背负上荡妇的骂名……
沈培然给她看了一遍背后的伤,让她再待上两日,便可回府养着。
祁屹黑着脸,似乎并不愿意她这么快回府。
如果有得选择,她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回府。
可有些事情,该面对总是要面对。
江晚渔挽了挽散乱的青丝,凝起笑意,“大人,明日来看奴婢的时候,可否将奴婢房里的玫瑰香片一同拿来?奴婢这几日都窝在里间,这味儿有些不适。”
“麻烦。”
“奴婢知错,不该给大人添麻烦,大人且当奴婢未曾说过方才的话。”
“我有说不帮你带?”
“可……”可你明明说了麻烦,还那么凶。
江晚渔只敢在心里反驳,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那奴婢可否能得寸进尺一些?”
祁屹没说什么,只是冷眼看着她。
“奴婢能否求大人,再顺道给小院里的玫瑰浇浇水?这几日奴婢不在将军府,怕它会缺了水。”
“浇过了。”
“浇过了?”
祁屹披上氅衣,将她的惊讶尽收眼底,脸上是一如往常的冷肃。
他随意说了声‘走了’,拎起食盒便要离开。
她很是狗腿地将他送出里间,还甜腻腻地与他告别,“奴婢恭送大人~盼大人明日再来看奴婢。”
祁屹出了医馆门,刚走到后街拐角处,唇角不明显地微微上扬。
自从她住在医馆那日开始,他每日都会去玉笙居一遭。
不为别的,就为了给她的花浇水。
她说过,她觉得自己与那玫瑰同命,只要他照顾好那几株玫瑰,她便会没事。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过了上元节,兵马司不似之前那般忙碌,他这个指挥使每日都要领着御卫们巡查街市。
去医馆只是利用闲暇之余,看一看她。
与她待上半个时辰,他便径直回兵马司。
“祁老弟!”
一只脚刚踏进兵马司,令人厌恶的声音就透过大门响起。
他鄙了一眼许鸣裕,继续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