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吐出一口气,接着又听到祁屹低沉的声音。
“转过身,坐进来些。”
莫名其妙被他拉上马,她心里本就不痛快,“奴婢要下去!”
祁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乖乖听话。”
她还在想是什么办法,坐下的烈马突然加快了速度,围着骑射场狂奔起来!
“啊!”
她吓得发出惊呼声,不得已紧紧抱住他,紧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咳、咳,你想谋杀我?”他勒马停下。
江晚渔心下仍有余悸,原本尚且挂有一丝粉红的脸蛋,被他吓得一青一白。
祁屹也略微发慌,轻抚着她后背,压低声音,“哪里不舒服?”
“奴婢要下去!”她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意。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你下去之后要去哪?营帐区不欢迎你,骑射场都是蚊蝇,你身上本就没几两肉,还想喂饱它们?”
她一时间想不到反驳的话。
狩猎场这般大,确实哪儿也容不下她。
“只有我这儿能容下你,你再不转过去,就有巡守的龙翼卫来了。”
烈马很高,她若是强行跳下去,没准会摔断腿。
衡量再三,她只好撑着马背,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
“乖。”祁屹喉咙溢出一声宠溺。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顺势将人往怀里拢,还用宽大的战氅遮住她。
只要她将头完全缩进他的氅衣里,从外边看去,完全看不出她的存在。
“大人为何要这样,奴婢方才在龙翼卫营帐时,已经与大人说得很清楚了,大人非要逼得奴婢无路可走么?”她委屈极了,却不敢与他闹。
“没人会看得到,谁看到,我便帮你把谁杀了,好不好?”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今日晚膳吃什么一般轻松。
“大人想死,奴婢还不想死!”她很想喊出声,又担心动静太大会被人听到,只能轻声细语。
在他听来,倒像是娇嗔一般。
“媞媞,想看我骑射吗?”他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也不等她回话,他自顾自带她去到弓箭放置处,随手抓起弓和箭筒。
“坐稳了。”
他扶着她的腰往他怀里贴合,上半身的力气压在她的背上,“驾!”
御马声划破沉寂的夜空,骑射场上只他一匹烈马在奔驰。
他单手握着弓,手臂很稳,弓离江晚渔就只有半个头的距离。
跟着,他直截了当从背后的箭筒抽出两支箭,悬在弓上。
耳边是急促呼啸的晚风,夹杂着一声接着一声的箭矢破空声。
她看呆了。
比白日里看到三公主骑射的时候,还要惊讶千百倍。
她唯一见过骑射了得的男儿,就是她家二哥哥。
她家二哥哥的骑射技艺比卫擎还要稳、还要准。
可祁屹的骑射,已经不能用稳和准来形容,她领略过后,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勉强能形容——
出神入化。
黑夜里骑射比起白日难度更大,加之祁屹的马与其他人不同,又猛又烈,和他这个人一样。
就是如此严苛的条件下,他箭筒里的所有箭矢,不仅支支都射中了靶心,还将白日里插在靶心的箭矢生生破开两半!
被破开两半的箭灰溜溜落下地来,靶子红心里,只剩下他刚射过去的箭。
“吁——”
祁屹勒马停下,俯身压下,头从左侧探到她脸颊。
“怎么样?”他的声音落在她耳朵里,痒痒的。
“什、什么怎么样?”她觉得脸颊有些热。
“骑射赛的时候,你看三公主的眼神都发直了,她就只有那点本事,也能让你看得津津有味,我呢?”
江晚渔失语了。
原来他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和三公主比?
她怎么觉得他内心还是跟个孩子似的……
“大、大人比三公主厉害好多,甚至比奴婢的二哥哥还厉害,奴婢是第一次见到能在黑夜里,百发百中者。”
“媞媞,你脚后跟的伤怎么来的?”
“啊?”
猝不及防的岔开话题,她愣了一瞬。
脚后跟的伤……
很久很久了。
大概是他离开都城的前一日,她发jsg现自己误会了他,跑去城郊破庙找他道歉的时候,不慎摔在雨里,高烧一场,脚后跟也落了疤。
不过她不打算说,“就是不小心摔的,当时没注意,才不小心留了疤,大人若是不喜欢,奴婢回去之后试试去疤药。”
“小骗子。”
他惩罚似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惊得她往另一边里缩。
又被他强行掰了回来。
“明明就是五年前你在破庙摔伤留的疤,秦爷爷把那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为什么不同我解释?你要是早点与我解释,我……我也不至于对你做那些混账事!”
“我早说有用么?当时在军营帐里,是你说我脏骂我贱的,你心中已将我认定成那样的人,我说再多也只会惹得你更厌恶。”
“……是我对不住你。”
五年前,他之所以羞愤离开都城,皆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和一个眼神……
第142章 前因后果
五年前。
户部尚书府。
“小不点,去帮哥哥把铁锹拿过来!”江云瀚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槐树下,朝坐在秋千里的江晚渔招了招手。
“不要!”江晚渔朝他做了个鬼脸,“二哥哥总是使唤我,我才不要理你!”
“嘿,你个小不点,怎么一点也不听话?哥哥我可是要把埋在树下的酒酿挖出来。”
江云瀚大步走到秋千,用蛮力抱起秋千里小小的姑娘。
江晚渔揪住他的长发,挣扎道:“阿屹哥哥!阿屹哥哥救我!”
“别喊了,那小子自从前些日子和大哥吵了一架之后,每天都早早出门,到午时才回来陪你,你喊破喉咙他现在也不会来救你,乖乖给哥哥拿铁锹去!”
“哼!二哥哥欺负人!”
她瘪着嘴,跺了跺脚,生气的模样也是可爱极了。
这一幕恰好被往小院里走的凌幼菱看到,她心疼地加快脚步,“是谁欺负了咱们家媞媞?娘亲可不容许!”
“娘亲抱~”她一下子扑进凌幼菱怀里,委屈地指着江云瀚,“二哥哥欺负人!”
凌幼菱瞪了江云瀚一眼,“人家做兄长都是想方设法宠自己的妹妹,你平日里就会欺负媞媞?下次再给我看到你欺负妹妹,以后都别练剑了!”
江云瀚也有些委屈,“我、我就是看她生气的时候,小脸嘟嘟的,有趣极了,就想……哎呀,我错了行罢?娘要是不让孩儿练剑,那孩儿不活了!”
听到他这样说,江晚渔信以为真。
她忙从凌幼菱怀中挣开,猛地抱住江云瀚。
一双杏眸又大又润,“不要……不要二哥哥死!最、最多,我帮二哥哥拿铁揪就是了嘛!”
“噗。”江云瀚捏了捏她的脸,“我才不死呢,我得亲眼看着你这个小不点嫁人生子,我要做小舅舅!”
“不要,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和爹娘、大哥哥二哥哥在一块,还有阿屹哥哥!”她的小脑袋左摇右摆,毛茸茸的头蹭得江云瀚下巴痒极了。
凌幼菱看着这对兄妹,笑得宠溺。
这时,江开霁带着江云潇从府门回来。
两人手里提着大盒小盒,连后边跟着的小厮,手中也没有空闲。
“爹爹、大哥哥!”
她奶呼呼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心间都化开。
除了江开霁。
他还是板着一张脸。
“脸上脏兮兮的,定又是与那打铁的小子玩闹,才弄成这般样子!”将手中的礼盒交给下人后,江开霁一脸严肃地看着江晚渔。
她闻言抬手抹了抹脸,一脸天真,“爹爹抱!”
江开霁觉得不成体统,严声拒绝了她,“媞媞,你不是五六岁的孩童,既是能走,为何还要爹抱?”
她上前,软软的小手勾住江开霁的大手,“可媞媞永远是爹爹的女儿呀!就要爹爹抱嘛!”
“阿霁,抱抱她罢。”凌幼菱这一声温言软语,才真正令江开霁动容。
江晚渔如愿以偿,高兴得拍起小手。
“今日是媞媞的生辰,娘特意拒绝那些要登门拜访的宾客,今儿个就咱们自家人陪媞媞过生辰,好不好呀媞媞?”凌幼菱纤沿漫步,举手投足间都是淡雅与庄重。
还没等她应下一声嗯,府门外又走进一个瘦小的身影。
“阿屹哥哥!”她笑容更盛。
瘦小黝黑的祁屹也咧开嘴,“晚渔妹妹。”
江开霁注意到祁屹背在身后的手,脸色有几分不悦。
“你手里藏着什么?”
“是野山参,给晚渔妹妹补身子的。”
祁屹伸出手,一根品相极好的人参躺在他手里。
众人看他的眼神变了。
“你从何处得到的野山参?这药材少说也要二三十两银子,你在晚渔身边当差,月钱只有二两,此等药材岂是你能买到的?”
“阿屹,你快告诉我们,你是从何处得到的野山参?”
“我……我买的。”
面对众人的逼问,他眼神多有闪躲。
江家是都城的世家,二三十两银子对于江家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他连续起早好几日,在河堤边帮人做苦力,在铁匠铺替人帮工,不顾死活挣来的。
可他不想说。
只因少年骨子里的那股傲劲儿,他自知自己是在场之人最为低贱的一个,也不愿低头。
清者自清。
更何况,其他人轻贱他,他向来是无所谓,只要江晚渔相信他就够了。
“那你买人参的银子从何处来!”江开霁怒喝道。
他梗着脖子,不愿说,只是伸出手,将那根野山参递到江晚渔面前。
江晚渔看着他,却没有接。
就在她犹豫之时,江开霁狠狠地甩开祁屹的手,野山参掉落在地。
“说!银子究竟从何处得来!”江开霁怒视着他,好似已经认定了,他就是用的不干净手段得到银子。
而这时,一直躲在旁侧偷听的凌庭萱细声开口道:“姑父,这事便是不用去想也能知道,他一个从乡下来的穷酸小子,怎会有二三十两银子去买野山参?定是他从哪儿偷来的!”
“我没有偷!”
“你经常与表姐一同去珍康堂,就是想着有一日能从那儿偷东西罢!我都听人家说了,乡下来的孩子都是这般不知耻,怪不得别人轻贱你们,你们除了会做鸡鸣狗盗之事,还会做些什么?”
凌庭萱的话难听极了,祁屹握紧双拳,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大吼:“我没偷就是没偷!”
向来看他不顺眼的江云潇也道:“凡事讲求一个证据,你说自己没有偷,拿出证据来,也省得在此处呼噪。”
证据?
要什么证据?
他只是想赚银子给晚渔妹妹补身子,他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相信他!
不对——
晚渔妹妹什么都没说,他才不要管旁人的看法!
祁屹躬身捡起野山参,又带着犟气靠近江晚渔,“晚渔妹妹,给你。”
江晚渔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有想要伸出去的意思。
“表姐!”凌庭萱拉住她,“他就是个贼,他每次陪你去珍康堂都是另有所图,你今日收下他的野山参,他就会默认你是他的同伙,日后他再做出偷盗之事,定会赖在表姐身上!”
不得不说,凌庭萱的这番话让江晚渔再次犹豫了。
还不等她思考多一会儿,江开霁又夺过祁屹手中的野山参,用力摔出府门外。
“我答应晚渔将你留在尚书府,不是让你整日偷奸耍滑,带她做些不伦不类的事!尚书府不养你这种败类,如若你今日不跪下如认错,把人参还回去,就给我滚出尚书府!”
滚出尚书府这件事对江晚渔来说,太过恐怖。
她顾不得那么多,上前抓住他的手。
“阿屹哥哥,你不该偷东西,我与你一同将野山参还回去,好不好?”
她刚开始不信祁屹会偷东西,可她也奇怪得很,初遇他之时,他的银子被都城的混混抢走。
他与对方大打出手,流血受伤,是她路过救了他。
在那之后,他身无分文,流落街边像个小乞丐似的,她每日故意路过,分给他吃食。
再后来,她就求爹娘,让他进府做她的小侍从。
他的月钱在府上算是比较多,但还不足以拿出二三十两去买一根野山参。
爹爹气得大发雷霆,还有自幼一同长大的萱儿表妹也这么说……
她有些动摇了。
“你也觉得我是偷来的?”
他抬起头,眼眶红得让人发怵。
连她也不相信他……
其他人不相信他可以,她绝对不行!
“我、我……”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心里慌张得不知该说什么。
祁屹冷笑一声,用力甩开她的手。
她本就瘦小,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推,双脚站不稳,重重摔下地去。
稚嫩的小手擦过粗糙的地面,生生被蹭破了皮,溢出血来。
他没料到会这样,心下一慌,想要去扶起她。
但慢了一步。
江开霁和凌幼菱满眼心疼地扶起自己的宝贝闺女,看向他时,瞬间转变成满满的厌恶。
江晚渔摔疼了,抱着凌幼菱的手,哇哇大哭。
边哭还边冲祁屹喊:“我才不要你偷jsg来的东西!偷来的东西脏兮兮,我再也不要见到阿屹哥哥!”
祁屹听到这话,所有理智都丧失了。
他咬紧后槽牙,保留自己最后一丝丝倔强,头也不回跑出尚书府。
那日奇怪得紧,他跑出去没多久,就下起了雨。
跑到城郊破庙的时候,全身湿透。
一个同样借住在破庙的大哥哥告诉他,最近军队招兵买马,只要参军就能每个月都领军饷,若是有幸混出头,还能讨个官职当当。
眼下他被赶出尚书府,这段时间做苦力攒的二十多两银子都拿去买人参,身无分文,在都城没法儿活下去。
所以他决定要去参军。
即便心中对江晚渔多有不舍,想到她的眼神和那句决绝的话,他恨意涌上心头,当日就随那个大哥哥参了军。
可他不知,江晚渔对他说出那番话后,马上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