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越是到紧要关头，这张嘴越不会动了呢。
他应该有很多话对她说的，他必须再对她说些什么。
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快啊，快啊，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可又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人世间种种，都将在他离开那一刻成为过往云烟，不必留恋，也不能留恋。
谢利低头看向自己已有一半变得半透明的身体。
“你说，成神以后，我还会记得你吗？”他终于问出一句话。
黛丝娜也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淡去颜色，她喉间莫名有些酸涩。
她挠挠头，“我不知道啊，我也没成过神，等我哪天要是成神了，一定告诉你。”
她干笑了起来，谢利没有笑。
她一直以为谢利的笑点非常低，以至于总是被她不经意的一句话逗笑。
可当她故意想逗他笑的时候，他却不笑了。
两人几乎同时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神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就算谢利成神后还能记得黛丝娜，也不会再对她怀有任何感情了。
到那时，她的存在之于他，就像是生命中某天正好的阳光，或是凉爽的午后，也许是美好的，但没有必要刻意去追忆。
黛丝娜的眼眶有些发红。
她转移了话题问道：“谢利，你跟我回日冕帝国的目的是什么？”
谢利思索片刻，才想起来：“打入你们国家内部，扭转战局。”
黛丝娜笑起来：“果然是这样。”
谢利也微微弯了弯唇，“本来计划可以很顺利的，可是我犯了一个重大错误，就是不该接近你。”
黛丝娜和泽维朝夕相处，相互了解太多，假扮泽维太容易被黛丝娜识破了。
“可是我没忍住。”
谢利这样说着，语调却已经不掺什么感情了，字字句句透着一种释然。
黛丝娜没忍住，无声掉下两滴泪，她紧抿住嘴唇。
谢利抬起已经变得半透明的手，在她头上轻抚了两下，像是神在怜悯世人。
黛丝娜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其实你本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爱情，可是……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她前世没能将小说好好完结，如果不是她穿进小说世界的话，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黛丝娜，”谢利的声音变得空灵，“我该走了。”
他的身体几乎全变成了半透明状，周身散发着淡淡金光。
黛丝娜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下脸，“那，恭送光明神大人。”
谢利望向她，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黛丝娜记忆中的谢利，笑起来时干净纯粹，有种治愈人心的力量，时常让她联想到金毛的大狗狗。
现在的谢利，虽然是笑着，那双眼里却是无喜无悲。
“要相信光明。”谢利道。
虽然这很有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但黛丝娜还是忍不住反驳：“我生下来就是至邪体质，也学不会光明魔法，我是光明的弃子，相信光明什么的，还是留给玛丽娅那种人去做吧。”
谢利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那对已经变成金色的眸子望向角落的黑蟒蛇，一人一蛇的视线交汇了短短一瞬。
黛丝娜想象中的成神时刻，应该是万人欢送，鲜花掌声，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一道刺目的金光闪过，黛丝娜下意识闭起眼睛，再睁开时，面前便什么都不剩了。
就像谢利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真的做到了泽维说的那样，安静地走。
……不对，还剩下一点。
黛丝娜看到面前有根金色的羽毛缓缓飘落，她伸手接住，放在眼前打量。
“你拿着什么？”
泽维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吓得黛丝娜小手一抖。
就在这一瞬，那根金色羽毛化作金光，钻进了她的胸口。
黛丝娜转头看到泽维的脸时，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像是突然拧开了水龙头般大颗大颗砸落。
泽维眉心紧皱，“他走了你就这么伤心？”
黛丝娜吸了吸鼻子，狠狠瞪他一眼。
泽维：“……别哭了。”
黛丝娜听到这句话后，由原本的无声掉泪变为轻轻抽泣。
泽维深深地吸了口气。
为什么她每一次都是在为别人哭得这么伤心，把他搞得这么折磨。
“当你为别的男人流泪的时候，”泽维的声音像是从后槽牙发出来的，“最好想想你的眼眶里装的是谁的眼睛。”
正哭得伤心的黛丝娜吓得打了个哭嗝。
她小手攥拳狠狠捶向男人的胸口，发出邦的一声。
“你只会恐吓我！你还说我蠢，你只会骂我！”她不给泽维反应机会，语速飞快道：“之前装作没认出来谢利，是我在故意拖延时间，你都能输给他了，我再和他硬来不是找死吗？谢利走了我哭一哭怎么啦？就算是一只狗在我面前死掉我都会伤心，谢利最起码还是我的同学，我为他难过怎么啦？”
泽维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咬牙道：“好，你哭，我不管你。”
“你还不管我！”黛丝娜故意哭出声来，哭得十分委屈，“你以为我哭得这么伤心全是因为谢利吗？你居然还说你不管我呜呜呜……”
泽维眸色微动，“你……”
他叹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指尖攥了攥，然后抬起手，略显生疏地用指腹擦去少女脸颊的泪。
黛丝娜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她脸上的神情也由悲伤变为一种释然，用哭哑的声音说：“谢利走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吧，邪神大人，先从玛丽娅手里夺回你的右眼，然后从我这里拿回你的左眼，最后像谢利那样，成为一个真正的神，永远……离开人类界。”
第82章 第 82 章
◎订婚◎
她说得一套一套的, 把泽维给听愣了。
泽维感到又好笑又好气，还有些心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可以从玛丽娅那里夺回右眼？你向那条龙问了？”
黛丝娜摇头, 默了默说：“我就是知道。”
“你倒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么有想象力，怎么不去写小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写过。”
说出来怕别人笑话, 自从黛丝娜想起自己就是小说作者、这个世界的缔造者之后，她心底总是隐隐觉得自己比玛丽娅高一头。
如果说玛丽娅靠着邪神右眼，能够压泽维一头的话，那她黛丝娜就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那个, 泽维有了她的助力，想做什么做不成？
黛丝娜虽然每次都能被泽维的“左眼警告”唬住, 但她心里清楚得很, 拿了别人的迟早都要还。
就算是泽维舍不得她这个人, 把她作为左眼一起收回去，再一起去神界，他也会在成神的那一刻失去七情六欲，就像谢利那样。
都说死亡不是真正的终点, 遗忘才是。
谢利遗忘她, 都会令她有些伤感，如果泽维也变成那样的话……
黛丝娜的眼泪又开始不争气的往下掉。
泽维实在忍不住, 伸出手臂把人揽了过来。
他的怀抱坚实有力, 力道却很温柔，他下意识想骂句“蠢东西”，可想到黛丝娜刚才的话, 他不得不反省自己平时是不是对她太不注意了。
于是泽维的话变成了：“黛丝娜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 最可爱, 最活泼，最……聪明的小公主。”
这句聪明他显然说得十分违心，让黛丝娜的表情都僵了僵。
他接着道：“不要哭了，我的小公主。”
虽然那些夸赞有些令人尴尬，但这句“我的小公主”用他低沉好听的嗓音说出来，竟有种意外的令人心动，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传递到黛丝娜的脸颊，荡出一片浅浅的绯红。
连泽维都不知道，随着邪神左眼和她自身的彻底融合，现在她和这颗眼睛已经无法分离，一旦强行分离，就意味着她的死亡。
本想找个机会告诉他，可没想到泽维的神劫居然是复原肉.身。
她闭上眼认命地想，行吧，谁叫她是创造出这个世界的小说作者呢。
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死去，那就让她死得更有价值一些。
成全泽维成神……也算是件很有价值的事情吧，黛丝娜忽然想起一句小时候学过的诗“化作春泥更护花”，也不知道用在这里恰不恰当。
成为这个男人的养分，她大概会是高兴的。
泽维忽然问：“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还有一个多月，怎么了？”黛丝娜闷声问。
泽维的下巴顶在她的脑袋上，他轻轻摇了摇头，“到时候再说。”
-
接下来的几天，玛丽娅一直没有出现。
日冕帝国没有了玛丽娅，又失去了谢利这个秘密武器，在日冕帝国面前已经毫无威胁。
日冕军队一路猛攻，又接连夺下光明帝国十几座城。
三天后，凯尔大帝迫于压力，提出求和，但他要求地点必须是光明教廷。
这一天，黛丝娜跟着奥本国王共同前去赴约。
凯尔大帝一如黛丝娜在原文中描述的那样，只是一个看上去还挺面善的中年男人。
由于没能像奥本国王那样修成圣魔导师，凯尔大帝的脸上已有不少岁月的痕迹，经过几天的战败后，脸色更是沧桑不已。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居然在最后时刻还来了一手垂死反抗，他动用了一种可以和某个人同归于尽的古老禁术，试图在死前拉奥本国王下水。
禁术开启后，任何人都无法干预，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等死。
对于凯尔大帝这种手段，黛丝娜并不感到惊讶，毕竟他可是害死玛丽娅，导致她重生的直接元凶，全文最大的人类反派。
还好黛丝娜早有准备。
禁术生效后，一把漆黑的巨大双刃剑出现在两个国王中间，将两人身体朝剑刃两端吸去，而他们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凭双刃剑将自己的身体各自刺穿。
两人断气片刻后，奥本国王的额头上缓缓出现一片发光的叶子，那叶子迅速枯萎，取而代之的是他睁开了双眼，心脏重新开始了跳动。
在来之前，黛丝娜为了以防万一，将自然之神的庇佑给了奥本国王。
她真的不想这么早就接手国王之位。
奥本国王从双刃剑抽离后，大笑道：“还好我的宝贝女儿给了我保命法宝！凯尔啊凯尔，你做梦也没想到吧，你到头来还是白白算计了一场！”
他正满面喜色地准备占领光明帝国皇宫，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凯尔额前也亮起了一片叶子，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小心！”
黛丝娜身形飞快地上前接住那枚剧毒暗箭，看箭头的颜色，应该是和玛丽娅当初用在路易斯腿上的是同款。
她猛冲过去，一个飞踹将凯尔踹倒，地底延伸出无数怨气凝成的手，将他困住不得动弹。
凯尔也有自然之神的庇佑，这是让她没想到的，这和原文里她给的设定不符。
多半又是玛丽娅的手笔。
临死前的逼问中，凯尔交代出不少事情，原来这一世的玛丽娅早在几年前便联系上了他，两人一直暗中来往，条件是凯尔大帝资助她各种顶级资源，而玛丽娅要在关键时刻叛国。
事情发展到今天，全是二人一手策划。
当黛丝娜准备杀死凯尔的那一刻，她以为玛丽娅会突然出现阻止，可是并没有，直到凯尔在她手下断了气，玛丽娅都迟迟没有出现，这让她深感不安。
但奥本国王很是高兴，在所有人面前将黛丝娜夸得天花乱坠。
光明帝国就此覆灭。
奥本国王的统一以和平手段为主，斩了光明帝国几个大臣后，大部分人都自愿归降，只有光明教廷誓死抵抗。
但日冕帝国毕竟也是信仰光明神的国家，加上奥本国王还是光明教廷的前任主教，一番掏心掏肺的彻夜长谈后，现主教竟然决定答应归降，并且对当年奥本被算计驱逐出教的事情深表歉意。
黛丝娜不得不服，奥本做国王还是有点能力在身上的。
战争结束了，至于后续如何整改教廷，整合两个帝国，以及战后重建等等工作，她是一点也不想管的。
奈何奥本国王动不动就卖惨，说自己只剩她一个血亲，黛丝娜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学习治理国家，跟在奥本身边996，周末还要外出体察民情，给皇室树立良好形象。
猝不及防上班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学校的日子是那么美好。
上班耗费精力体力也就算了，泽维那男人居然也不变成小黑蛇陪着她，从前不是她走到哪它都要跟到哪的吗？
果然，爱会消失，黛丝娜一开始是这样想，但这种想法渐渐变成了：果然他就不爱她。
他一定是在故意疏远她，以便在他拿回自己左眼的时候，握刀的手能够不抖。
于是黛丝娜也暗中置气，晚上以累了一天为借口，不让他进自己的房间。
没想到的是，泽维居然同意。
-
一个月过去了。
日冕帝国的建设工作进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玛丽娅始终没有出现，黛丝娜几乎快要忘了她这么个人。
这天是黛丝娜的18岁生日，也是她的成人礼，奥本国王早就张罗着要为她大摆宴席，举国欢庆。
这是黛丝娜第一次得到这么高的待遇，但举国欢庆什么的，她还是感觉大可不必。
然而奥本国王一意孤行，非要为她举行仪式，还说会给她准备一个大惊喜。
黛丝娜心想，所谓惊喜，无非就是他收集了全大陆贵族给她送的贺礼，准备在生日当天一股脑给她。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生日宴会上，当黛丝娜看到堆了一地的精美礼物时，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宾客纷纷祝她生日快乐，绚烂的宴会灯光下，黛丝娜看到人们脸上的表情大多都是真诚的，没有任何被逼迫的不情愿，随着欢快的交响乐响起，她的脸上也扬起了笑容。
黛丝娜今天穿了一身华丽的礼服裙，为了突出成人这个主题，她没有选择以往常穿的浅而明快的颜色，而是穿了一身白色。
一圈圈的裙撑撑起硕大的裙摆，抹胸设计将少女的惊艳曲线完美显露，胸前和裙边点缀的花朵又让整套装扮添了几分灵动。
浅蓝色长发全部高高盘起，上面戴上一个小巧的钻石头冠，她今天涂了口红，鲜红唇瓣映衬得皮肤白如雪，安静待在那里的时候，眉眼间已经初显女人风韵。
黛丝娜收获了无数称赞，人们眼中的她，美丽明艳，又身为大陆第一大国的继承人，前途一片大好。
按理说她会在成人礼之前收到无数订婚请求，可现在的黛丝娜却只是令人望而却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