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欢本人并不是很想穿,她想了想,打算到时把校服拉链拉到脖颈,只在家里露出来,就让她妈一人欣赏。
桂欢扒着橘子,随意地说道:“我今天看见杨红和她女儿了。”
说起这母女,桂欢妈的笑脸就落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可怜吶。”
桂欢尝了一片橘子,挺甜,就喂给她妈一瓣,说道:“就没人管管?我今天看见杨红脸上都是伤,眼睛都睁不开了。”
桂欢妈嚼着橘子道:“谁管?杨红娘家人都没了,没人管这事。”
桂欢回忆了一下,家暴法大约是在一五、一六年出台的,现在这个年代,很多人都觉得打老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受害者很少有去报警的,就算报了,顶多算家庭内纠纷,大多走走过场。
她青年时期的神作《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还得等几年才会播放,播出之后,才引起了社会上的重视与探讨。
“杨红没想过离婚?”
桂欢妈:“谁知道呢,她就算想离,吴天顺那犊子也不可能松口,他现在天天跟个太上皇似的,怎么可能放了这好日子?”
桂欢:“社区妇联呢?不是之前宣传过,要维护家庭中妇女的利益,帮助共建和谐家庭吗?”
桂欢妈皱着眉头想了想:“有这事吗?”
桂欢:“……有。”
可能不是这年?
桂欢妈摇摇头:“说到底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他们妇联工作也不好搞,你看我们原来厂子里的妇联,说话都没人听的。”
说到这,桂欢妈好奇道:“你怎么对她家的事这么感兴趣?”
桂欢对邻居家的事很少问来问去,她上辈子更是没有过。
桂欢知道自己很冷漠,只要跟自己无关的,她都懒得去理会,无论别人是死了,伤了,她眉头都不会皱。
反观上辈子的自己,桂欢咽下嘴里的橘子,半天没说话。
她扪心自问,如果没有“日行一善”,她这辈子是不是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任由这母女俩自生自灭?
很快她就不想了,因为她知道答案。
她忽然想到,莫非“日行一善”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她认清楚自己有多么的不近人情?
又或是,是想办法让她活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桂欢垂下眼帘,又取过来了一个橘子,说道:“要开期末班会了,我在想主题。”
桂欢妈:“什么主题?”
桂欢眼睛盯着橘子上的橘络:“帮助身边不易察觉的弱势群体。”
“弱势群体?”
“像是残疾人,老人,幼儿,是人人都知道的弱势群体,还有很多不易察觉的。”
家暴的受害者,饱受心理疾病困扰的人群……有些人没有办法呼救,但不代表他们不期待他人的一份帮助。
桂欢妈重复了两遍,说道:“这个主题很有意义啊。”
桂欢绕开视线,低头道:“嗯。”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所做的一切,出发点并不是自己的内心,而是想要多活两天的“私欲”。
桂欢妈:“班会办好了,能多给你发个奖状吗?”
桂欢:“……应该能,有优秀班干部奖状。”
想到就去做,桂欢第二天就写了一篇文章,主题围绕着她们社区开展的妇联活动,宣传保障妇女权益,呼吁饱受家暴困扰的女性们要努力站起来。
文章里添加了许多对社区妇联的赞颂,以及对她个人的启发,促使她想去帮助更多的人。
算算时间,再过两年神剧就会上映,那么现在已经是筹拍阶段,说明上面需要这样的宣传。
桂欢想了一晚上,决定找妇联谈完之后,直接投稿给上级妇联。
可惜,她现在就是年龄太小了,要是再大一点,事情就好办多了。
中午午休时间,桂欢就去找班主任说了一下这次班会的主题。
班主任张老师今年三十多,体型微胖,也许是教育这项伟大的事业耗费了他大量的心力,才三十几岁,就已经开始脱发了。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读完了桂欢的手稿后大受感触,说道:“主题选得很好,社会有大爱,你的演讲稿也写得很生动,相信同学们听到了都会大受启发。”
张老师又道:“你家住哪条街来着,哪个社区妇联?”
他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宣传?
桂欢:“……天福路,我们那儿妇联的工作人员非常热情。因为我有个邻居,家里就遇到了这种问题,她的女儿也在我们学校上学。”
张老师点点头,欣慰地道:“很好,出结果了可以与大家分享。”
桂欢看了眼张老师桌上放着的月饼和桃酥,抿了下嘴唇道:“老师,您还是少吃点甜的吧,我邻居有个人得了糖尿病,都截肢了。”
上辈子张老师就得了糖尿病,估计现在就有苗头了。
桂欢刚说完,头顶的余命就是一闪,直接给她添了一整天。
张老师:“……好。”
桂欢同学的邻居……真多啊。
下午放学,桂欢连值日都不帮忙做了,她得赶紧把这件事落实,干一票大的,顶她干几个月的值日生!
她们这片的社区组织都在一个大楼里,妇联在一楼的最里面,桂欢进去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窗边写着什么,另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一边看报纸一边喝茶。
桂欢扫了一眼,看的是八卦版面,跟工作毫无关系。
桂欢敲了敲门,两个女人都抬起了头,写东西的女人摘下眼镜,问道:“你找谁?”
桂欢:“请问这里是社区妇联吗?”
喝茶的道:“对,这儿就是。”
桂欢提起一口气,露出最真挚的笑容,声音好比合唱团的主唱,有感情地高声道:“我是来感谢你们的!”
声音太过洪亮,余音在走廊里来回回荡,旁边办公室的人都探出了头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喝茶的女人差点被茶烫到,一脸懵地看向对面的女人:“我,我们做什么好事了?”
说实在的,她们妇联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部门,每次去市里开会,都缩在后面听其他人的先进事迹。
写东西的顿了半晌,问桂欢道:“你是不是走错妇联了?”
旁边社区的妇联,听说最近搞了一个关爱单亲家庭的活动,被上面表扬了一番。
看到两人的表情,桂欢满意了。
心想:很好,她就需要这种“合作伙伴”,主打的就是一个好忽悠。
第17章
桂欢家所住的这片区域,属于天福路三号社区管辖。因为地方小,所以社区和居委会都混在一起。
她家楼底下未来那个大小不一,分布极不均匀的停车场,就是出自他们的杰作。
她来之前就想好了,指望她们出大力是不现实的,主要就让她们打打下手,从旁辅助。毕竟她年龄太小了,让人很难有信服感。
桂欢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门口的牌子,一派天真地道:“没错啊,我就是来感谢天福路三号社区妇联的。”
妇联的工作人员对望片刻,戴眼镜的先问道:“你先说说,感谢什么?”
桂欢走进屋,笑着道:“感谢你们一心为了妇女权益奔波!”
戴眼镜的有些心虚地道:“……奔波……那是我们应该的。”
她们奔波什么了?
桂欢又道:“我听了你们的宣传,说是要保障妇女在家庭中的权益,尤其是长期忍受家暴的女性,鼓励她们走出环境的牢笼,活出自己的人生!”
喝茶的女人眨了眨眼:“……我们,好像是……说了。”
基本可以确定了,这女孩找错地方了。
喝茶的心想:这女学生说的一套一套,有鼻子有眼,怎么听都不像是瞎编的,估计是哪个社区搞的宣传演讲,她误以为是三号社区了。
桂欢热情洋溢地高声赞美,对面两个人,一个猛灌茶,一个认真擦眼镜片,就怕跟桂欢对上眼神,没别的,纯属心虚。
夸得差不多了,桂欢顺势说道:“听了你们的演讲,我就分享给了身边的人,还在班级里以这个主题开展了班会,身边的同学和邻居都深有感触!我就想到了一个我的邻居,她常年忍受着丈夫的暴力,为了这个家庭苦苦支撑,我们做邻居的也不知道要从何帮起,多亏有了你们!你们就是我的指路明灯,也是她的希望之匙,阿姨们,她和她女儿,就等着你们去拯救了。”
“噗!”
从桂欢说到“一个我的邻居”开始,喝茶的就瞪大了眼睛,等听她说完,一口茶直接就喷了出来。
戴眼镜的眼疾手快,抄起报纸挡在了眼前,瞪了对面一眼后,扔给她一个毛巾。
喝茶的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用毛巾擦了擦嘴,说道:“咳咳,那个,这个同学啊,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已经明白了,你等我们商量商量,再给你答复。”
她们妇联工作里,最难解决的就是两种关系,一种是婆媳关系,第二种就是夫妻关系。
夫妻关系里,属家暴最难调节。
男人打老婆,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改邪归正,那是绝无仅有的。
桂欢心想:很明显,她还没细说呢,对方就打算使用“拖”字诀了。
铩羽而归是不存在的,桂欢继续道:“您还没了解情况,怎么商量?”
戴眼镜的还算负责一些,拿出了一个本子,道:“你把你邻居住哪,具体情况说一下。”
桂欢报出了杨红家的住址,简单介绍了一下家庭成员。
喝茶的“哦”了一声,眉头微皱:“吴天顺啊,这家我知道。”
戴眼镜的也不说话了,她们妇联一共就四个人,一个小年轻出去调节家庭关系了,另一个去开会了,这四个人,没一个不知道吴天顺家的事情的。
桂欢看似很激动地道:“不愧是心系妇女的妇联同志,对我们这一片的问题家庭了若指掌!”
喝茶的连忙摆手,说道:“不敢当,这都是我们分内的工作,这样,我呢,姓刘,你就叫我刘阿姨就行,对面这位姓董,你反应的情况,我们原来也了解过,还需要进一步的探讨,今天你先回去,我们商量过后,再给你答复如何?”
桂欢自来熟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笑着道:“请问您都要商量什么?我可以帮着一起进行探讨,虽然我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我有无限的热情。”
说到这,桂欢看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其实呢,听了社区的演讲之后,我就写了一篇感想,邮寄到了市妇联,里面也写了吴天顺家的事,所以我也想加入到里面去,出一份力,再把结果和感触整理出来,再写一篇寄给领导们,让她们看到你们是如何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的!”
这下不光是刘喝茶怔住了,董眼镜也愣了,屋子里沉寂了十几秒后,董眼镜问道:“……你,你寄出去了?”
桂欢:“寄了,估计快到了吧。”
等出了这个门,她第一时间就去寄信。
刘喝茶“噌”地就站了起来,瞪着眼睛道:“你、你!”
这可怎么办?演讲不是她们搞的,事情……估计她们也摆不平,倒时万一领导真来问情况,不就穿帮了吗?
桂欢:“你别这么激动,我这也是出于感动,本来还想挂个加急信,可我零花钱不够。”
她低头笑了笑,俨然一个不太会看脸色的傻姑娘。
刘喝茶这会儿也没心情喝茶了,她皱着眉头道:“你啊,你寄信前,可以来找我们商量商量的嘛!”
桂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怕你们讲究大公无私,不慕名利,不让我去寄。”
刘喝茶:但凡让她知道,她都不能让她寄!
这哪是表扬信,这就是两把铁叉,把她们架火上烤啊!
桂欢:“对了,您要商量什么,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建议,我对她们家还是很熟的,杨红女儿跟我一个学校。”
事已至此,杨红家的事,她们是一定得管了。
董眼镜先回过了神,有些踟躇地道:“小同学,你不清楚,不是我们不想管,是他们家不希望我们介入。”
桂欢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刘喝茶:“怎么不可能?我们去了几次,都不让我们进屋。”
桂欢沉默了,心想:吴天顺能给你们开门就怪了。
董眼镜:“不止一个人到我们这来说过她家的情况,可是我们接触不到当事人,她本人也没来跟我们诉过苦,我们就是想帮,也无从下手。”
这话说的,等人死了你们才去救,等雨下完了你们才知道收衣服,受害者不主动找上门,你就当做不知道?这是什么歪理?
就连桂欢这么铁石心肠的人都知道,做一份工作,干一份活,既然做了妇联,就没有视而不见的权利。
桂欢长舒一口气,索性不装了,换个角度继续演。
她猛地站了起来,笑容一敛,红着双眼,隐隐含怒地道:“这就是你们说的保障妇女权益?!你们这叫掩耳盗铃,粉饰太平,袖手旁边!”
董眼镜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了,诧异道:“小同学?”
桂欢重重地深呼两口气,像是在压抑着熊熊的怒火,咬着牙龈道:“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对面的两人抿了抿唇,都没吭声。
桂欢:“亏我还给你们写表扬信了!把我的感动还给我!”
妇联二人:“……”
桂欢不解气地道:“我要去市妇联把感谢信要回来!”
一听这话刘喝茶坐不住了:“小同学,你等等……我们,我们又没说不帮她。”
桂欢:“那你们说,怎么帮?!”
董眼镜想了想道:“但是,具体得看她本人的意见。”
意见?杨红都被打怕了,她敢有什么意见?哪个常年受家暴的人,心理不会产生病态?别说意见,她恐怕连自我意识都没了。
桂欢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你们没有看过她本人,才会问出这句话。”
董眼镜:“什么意思?”
“昨天,我在楼下买雪糕,恰巧遇到了她们母女,杨红全身上下都是伤,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女儿才初一,手腕只比树枝粗一点,手背上通红一片,一看就是烫伤。她女儿想吃根雪糕,就是最便宜的那种雪糕,杨红都没买成,因为吴天顺在二楼窗口对她们破口大骂!是个人都听不下去!现在,请你们告诉我,请你们妇联的同志告诉我!要是你们天天被这样毒打,被这样虐待,你会有什么意见!你能有什么意见!”
桂欢声音越说越大,说到最后已是包含着怒意。
这一瞬间的怒火,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演的,还是真的。
对面的两人显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初中生如此面对面地质问,也没有想到,杨红母女俩的境况居然是这么的让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