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工作话题,姜曼圻忽然说:“听说你最近和川禾的研发总来往挺多?”
陈暮意外姜曼圻会和她聊这个,她说:“也是私交,他是我师兄。”
姜曼圻的笑很有深意,陈暮有点捉摸不透。
“没什么,随意聊聊。”
陈暮不想和姜曼圻聊私人话题,她思忖几秒,主动转了话锋:“姜总,公司有购入授权引入药的计划吗?”
今天这场峰会,是行业授权交易会,姜曼圻说:“目前各方面条件不太具备,我们去参加峰会,主要是及时了解行业最新动向。”
陈暮嗯一声,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好的,明白。”
看出她不欲多言,姜曼圻没再说什么,作为员工,陈暮十分合格,她当然也不想做讨人厌的老板。
……
进去峰会现场,姜曼圻说:“我和几位老朋友打个招呼,开场见。”
陈暮笑着应一声,和姜曼圻道别,峰会现场很热闹,她找了个角落落座,等待开场。
自从上次医院一别,她和顾时屹没有再见过,今天的行业峰会,他作为川禾掌舵人,大约是会出现的。
想到他,像复盘,她再次回想那天在车上的交谈。
思绪飘忽间,头顶有阴影落下,陈暮抬眼看过去,见是余磊走近,她站起身和来人打招呼:“师兄。”
余磊笑着问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陈暮说:“等开场,你怎么过来了。”
余磊回头朝会场中间望一眼:“老板在和别人谈事,暂时没我什么事,看到你,来打个招呼。”
陈暮下意识跟着余磊的视线看过去,见是顾湉汐在和一位中年男子说话。
她不免意外,大约是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人出现,她的目光停在那里。
余磊注意到她目光的停留,问道:“怎么了,你认识我们老板。”
她看人的眼神不太对,像探究,又有别的他没读懂的意味。
陈暮抓住了话里的重点:“你们老板是她?”
这话叫余磊失笑,川禾现在怎么说也是国内生物医疗龙头企业,难道陈暮选择回国工作时没有筛选过各家公司信息,“对,我入职前公司老板是她哥哥,她接手川禾也有四五年了。”
陈暮脑子里有根弦忽然跳出,重逢那天下车时,她想起还没问他的腿是怎么回事,但她们的交谈算不上愉快,她最后咽下了问话。
四下搜索一圈,没有看到顾时屹的身影,她不可避免的把他的没出现和问话联系到了一起,她装作不在意地说:“我本科实习就在川禾医药,我记得当时的老板是另一位,很厉害。”
余磊说:“对,上一位顾总是定下川禾发展大方针的人,也是国产创新药在美上市第一人,但听说他几年前出过一场事故,很严重,之后就退出集团了。”
听到事故两个字,陈暮像是忽然置身无边的冰冷深海,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浑身血液凝固。
第47章
临城会展中心。
主会场中央展台上, 正在进行今日的重磅签约仪式。
多家企业经过会前会上的一系列谈判,将于今天签订授权合作,完成全部签约,峰会便算进入尾声。
此刻, 主持人立在台前宣布, 本次峰会最受瞩目的BRAF V600E抑制剂达成独家合作, 川禾生物获得该产品在大中华区进行研究、开发、生产和商业化等的独家授权。
该产品的研发公司, 来自德国的DHOHFEO生物将获得2.1亿元的首付款,最高可达25.8亿元的相关临床研发、注册和销售里程碑付款,以及产品上市后的后续销售提成。
两家公司的掌权人坐在主持人身后的长桌前,当场签订授权合同。
台下, 姜曼圻看着展台上的动静,询问身旁的陈暮:“这款产品你怎么看?”
她很久不接触技术, 虽然在签订前,主持人有简单介绍该产品, 但非专业人士的念稿, 让她听的有点懵。
没有听到回答,她侧脸朝身旁看过去。
陈暮自结束和余磊的谈话,眼神像是盯在顾湉汐身上, 如油煎火燎,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关于那场事故的全部真相, 近在眼前的顾湉汐一定可以给她解答。
但她今天太过繁忙,几次, 她已经走到了她附近,转眼就看到顾湉汐和别人开始了新的会谈。
她忍耐, 等待,签约结束, 不管之后顾湉汐还有什么安排,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先堵住她。
姜曼圻发现陈暮不太对劲儿,她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忽视的悲伤情绪,这很说不通,明明来时路上,她还一切如常,短短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将她改变至此。
盯着看了会儿,见陈暮还是毫无反应,姜曼圻轻轻碰了一下陈暮胳膊:“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陈暮在碰撞中回过神来,她眼神涣散的看一眼姜曼圻,听见她问道:“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她抿抿唇,强撑着笑了下:“没事,有什么问题吗,姜总?”
“川禾买的这款产品,你怎么看。”
尽管心急火燎,但她还记得老板带她参加峰会的目的,她在心里简单措辞后,迅速说:
“这是款选择性小分子抑制剂,后续应该会用于多种实体瘤的治疗,有潜力和DHOHFEO生物家的明星产品,针对EGFR、PD-1靶点的单抗产品产生协同效应,目前已经进入1期临床阶段,川禾买入后,两年内应该可以完成商业化经营。”
有了陈暮的解释,姜曼圻在心里面快速进行了估算,如此看来,川禾付出了今日峰会最高交易额也不亏,不愧是老牌生物公司,行业寒冬下,还能有如此魄力。
她正想就另一产品询问陈暮的看法时,陈暮忽然站起身,急切道:“姜总,我临时有很紧急的事情,需要离场一下,抱歉。”
之后,也不等她回答,陈暮已经转过身朝外跑去。
她就这么看着陈暮急切的奔向刚走下展台的顾湉汐,站定后,她不知道陈暮说了句什么,让原本满面春风的顾湉汐表情一秒凝重起来,之后她侧过身和身旁的秘书交待几句后,带着陈暮从会场侧门匆匆离开。
……
……
停车场。
两人坐定在车内,顾湉汐故作轻松的笑了下:“几年前的一场意外,之后我哥要接受治疗,不便出面,其实所有决断还是他在做,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陈暮望着顾湉汐,语调和缓的再次直入主题:“汐汐,我只想知道,那场事故和我有没有关系,不要骗我。”
顾湉汐扯了扯唇,想要回个笑,但对着陈暮的问题,她发现自己一点都笑不出来,她哥三令五申的和她强调过,不要打扰陈暮,不要让她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但她能感觉到陈暮的决心,就算她不说,这事儿总是有迹可循,与其让陈暮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听到虚虚实实的各种推断,不如由她向她转述,毕竟,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兀自沉默了几分钟,顾湉汐开口说:“我哥不想让你知道,但今天你主动来问我,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可以把当年的事情都还原给你听,只不过如果再见我哥......”
“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陈暮没一秒犹疑地说。
顾湉汐忽而一笑,曾经她问过她哥,你这么做,川禾可能会保不住,值得吗,那时她哥是怎么说的。
他孤独的站在夜幕中,身姿如风,和那场夜融为一体:“从前我觉得人生有太多可以追求的东西,爱情很虚无缥缈,无足轻重,但遇见暮暮之后,我开始相信唯一论。”
她问什么是唯一论。
她哥说:“一生只爱一个人,非她不可。”
她想,虽然她的爱情有遗憾,但至少在她哥和陈暮身上,她看到了圆满。
“梁叔叔当年因为不满我哥一直拖着订婚这事,压了新药的审批,新药没法上市,君达后续投资款也不到位,川禾那段时间,可以说濒临破产,在我二叔的强压下,本来我以为我哥要妥协了。”
“订婚前一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从早坐到晚,虽然他没说,但我知道他当天给你打过一个电话,就是你飞往奥斯陆的那天,电话你没接。”
陈暮忽然哽咽,她想起出国那天发生的事情,两位室友把她送进安检,她拉着行李箱,独自往登机口走。
那天临城下了雨,阴云密布,她站在她们初遇的透明电梯下接到顾时屹打给她的电话。
因为那个通话,她错过了开门的电梯,在她的注视中,电梯如常升起,她收回视线,拒接了电话,大步往另一侧扶梯中的人潮走去。
那是她们分开后的第十五天,她以为,各自应该放下,继续自己的生活,藕断丝连很没必要。
但在顾湉汐只言片语的讲述中,她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
那是她们的五年。
“第二天订婚现场,他当面和梁叔叔说订婚取消,这场婚事不作数了,然后当天晚上飞抵波士顿,开始申请FDA的创新药快速上市通道,在此之前,没有国产创新药在美上市的经验,大家都觉得他疯了,这事不可能做到。”
“那段时间,白天他带着团队完成各种审批手续,晚上处理国内公司的事宜,中间还从硅谷那边拉来了一笔新投资,缓解了公司资金链断裂的问题,两个月,他完成了大家都说不可能做到的事。”
“川禾的BTK抑制剂在美成功上市,资金链危机顺利解决,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收到审批通过邮件那天,我也在现场,我问我哥接下来什么打算,那两个月,他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我以为他会先休息几天。”
那天的夕阳很漂亮,当时她们站在川禾在波士顿的研发中心办公室,落地窗外,是一副绝美暮色图,橙黄色的晚霞浸染着大地,像是一副浑然天成的油画。
余晖照在顾时屹的侧脸,盖住了他满目的疲惫。
她哥就是在那样一幅景象中订了一张飞往奥斯陆的机票,两个小时后起飞。
她劝她哥:“不用这么急吧,好歹先睡一觉。”
她哥笑了笑,说已经让暮暮等很久了,十几个小时的航班,补觉足够了。
“我说不过他,开车送他去机场,团队里的人都跟着我哥没日没夜的熬了两个月,我以为我是最适合的。”
话到这里,她忽然停顿,那场事故,和她不无关系:“去机场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辆疲劳驾驶的重卡,它速度很快,我根本来不及躲避,最后关头,我哥打死方向盘,没让我和卡车撞上。”
陈暮全身发抖,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早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滑落,她死咬下唇,无声泪落。
“我只是昏迷过去,很快就醒了,但我哥他,全身脏器破损,失血性休克,多处粉碎性骨折,神经受损也很严重。”
“他在ICU躺了整整半年,中间医生其实下过很多次病危通知,那期间,他醒过两次,第一次清醒,他确认我没事之后就又晕了过去,第二次,他要我和他保证,你不会知道这件事。”
“我也不记得那半年他做过多少次手术,最后命保住了,只是那双腿,站不起来了,他的骄傲让他一度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因为你,他挺过来了,他只很短暂的颓废了半个月,就开始配合所有的复健治疗。”
陈暮无法把顾湉汐描述的画面和她记忆中清风霁月的顾时屹联系在一起,心口痛到无以复加,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有问题徘徊在嘴边,但她发现她痛到失语,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发不出一点声音。
原来在没有她的时间里,他独自爱了她很久很久。
可她做了什么,重逢第一面,她言辞激烈的说恨他,他为她做了那么多,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失去健康,与轮椅为伴。
她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她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如果时间能倒回到重逢的那一天,她一定第一时间冲回他面前,告诉他,她不介意,她从来没有忘记他,爱是没有附加条件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她都接受,她会陪他做接下来的治疗。
现如今医疗进步迅猛,也许哪一天,就有新技术问世,他会康复。
但时间无法倒退,她没办法抹平自己带给他的伤害。
许久许久,陈暮浑身颤抖的开了口:“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他嘛,远远的,不上前?”
她才是不配出现的那个人。
顾湉汐从车门储物格抽出纸巾,递到陈暮手里:“今天不行,我哥最近不在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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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EWITJPOH医疗中心。
顾夫人推着顾时屹沐浴着当天最后的阳光,花园静谧,她们各自看着眼前的风景。
“阿屹,这个手术我们可不可以不做?”
话到一半,顾夫人的声音已经隐隐染了哭腔。
半年前,EWITJPOH医疗中心的Andrew教授发表最新科研成果——神经移位术。
选择性切断神经后根,而后进行移位对接,理论上可以恢复感觉神经纤维,从而达到治疗目的。
但以上所有,仅仅是他的设想,没有数据支撑,顾时屹看到了他最新发表的文章,主动联系了Andrew教授,愿意以身试险。
Andrew教授在了解患者信息后主动说明,此手术风险很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无法治愈,并且在手术过程中不排除对其余脑神经功能造成损伤,也许会丧失神志。